《冰华灼灯》今月九弥

33、第 33 章

　　“……你说什么……”孟舒然语气轻飘且颤抖，千和递出帕子要她擦泪，却被崩溃中的舒然无视。

　　千和无奈收回了帕子，任由泪水在舒然脸上纵横：“我的叔父，是个权欲熏心之人。”

　　“他本来留下你，也是为了利益，幻想着留下你了，未来能够和杜玉成打好关系，把你的存在当成棋子。”

　　“可如今杜玉成这般翻脸不认人……你的存在对他也没有了价值。他这些天对你的保护，都要在你身上一一再讨回来，可你如今孑然一身，他唯一能够索要的筹码，便是你的梦。”

　　孟舒然哭着说：“是在我身上花的钱吗？那我可以打欠条，我以后还给他。”

　　舒然的话，竟让宋千和诞生了几分荒诞且不可言说的笑意，有股莫名的滑稽感。

　　“不是钱，舒然……宋府不缺钱，是希望。”

　　“你曾经在他眼中，是让他能够与权力中心攀上关系的桥梁。可如今这希望断了，所以便是你这桥梁的错。他才不会去怪杜玉成，只会怪你。”

　　宋千和的此刻的语气闻之竟是冰冷且无起伏，完全不像安慰之语，只是纯粹的分析，这并非她冷漠薄情——千和也不敢让，千和身上还有责任，她要救出孟舒然，她不敢让自己带有太多情绪，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舒然无助的嘤咛：“那我该怎么办……宋大小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宋千和肯定的点点头。

　　“相信我，舒然。我直接了当的告诉你，我不喜欢我的叔父，我要救你。”

　　舒然擦干了泪：“你有法子吗？”

　　千和目光炯炯，肯定道：“如果没有，我便不会来找你。”

　　孟舒然心口都提了一口气：“什么？！”

　　“假死脱身，你可能需要受些苦。”

　　“舒然，你在卖身为婢前，老家在哪里？”

　　“瑜泉，我父亲是瑜泉的一名书塾先生，母亲家里是做宣纸的。”

　　“瑜泉？”宋千和惊喜，“我老家也是瑜泉的。只是……”

　　“在我看来，老家的人都是和叔父一样的货色。”

　　孟舒然蹙了蹙眉：“大小姐的本家竟是瑜泉宋氏？完全看不出来……”

　　她有些难为情道：“宋氏一族在瑜泉的评价不太好。”

　　“情理之中的事。”宋千和不再就此话题牵涉多言，道：“我的计划，便是安排你假死，我已经联系了熟识的人牙子，说我把你卖了，你被凌辱致死。私下里你离开京都，会瑜泉老家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

　　“舒然，你有文采，会读书写字，你的父亲又是书塾先生。自小耳濡目染。你可以做个教书先生，像我一样，我也是个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孟舒然默念，又惊叹道：“女先生！？”

　　“对，女先生。”宋千和盯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女先生。”

　　“不行……我怎么可以！女子怎么可以！”孟舒然紧张为自己辩解：“宋大小姐，你有家族庇佑，你的学生都是贵族亲眷，旁人自然不敢指点你们。可若是我能侥幸活下来，也是孤身一人。我去开书塾，做这种男子的事，旁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那你能做什么？告诉我，舒然。”宋千和并不十分紧张的质问她：“你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体力活也做不成，光做什么女子分内的针线活又怎么养得起自己呢？难道你要再卖身为奴？或者你希望着，再有一个好男子，去救你于水火之中？”

　　“旁人指点又怎样，本朝法律可没有一条写明了是不准女子教书。没有生源你便降价，总有孩子愿意来，毕竟难道圣贤知识还会随着先生的男女之别而转了性？不是都一样！”

　　见孟舒然还是犹豫，千和明白不能再叫此事耽误了她们的时间，叹口气道：“舒然，我这些，也都只是建议。你可认真考虑考虑，若是你考虑了还是不想做，那你到了瑜泉，天高皇帝远，多的是我管不着的东西，你自由快乐，便好了。”

　　“咱们不能再拖了。”

　　她们时间紧迫，勿要说没有纠结未来该不该开书塾的时间，眼下孟舒然遭了这般人生的重大变故，托付终身的情郎负了心，将她弃之如敝履，她还没有伤心的时间呢。

　　舒然亦深知，点点头道：“宋大小姐，你的话，我都明白。”

　　“如果我能活着离开金都，这些话，我都会认真考虑的。”

　　宋千和浑身僵硬的肌肉卸了卸力，沉默点点头，道：“那接下来，多有冒犯了。”

　　孟舒然还没搞清现状，千和这句“多有冒犯”又是指个什么东西，懵懂间只听千和突然抬高了音量。声音也变得凌厉而威亚：“外面的人，进来吧！”

　　她的眼中毫无温度：“我们送琼羽姑娘上路！”

　　院外是早早便守满了人，舒然耳侧听得一阵整齐脚步声，而那脚步声还未行多远，“哗啦”一声巨响，她耳边被门被踹开的最大声响做笼罩，忍不住吓得缩了缩身子，无助的看向宋千和。

　　宋千和淡淡瞥了她了一眼，像是撇畜生一般的漠然：“这些天琼羽小姐客居宋家，宋家带你也不薄，如今琼羽小姐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便不要怪千和顾不得情面了！”

　　“将她拿下！”

　　眼前的情况太过真实，宋千和完全是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孟舒然下意识想逃，但前面是宋千和，后面被小厮团团围住，自己早已是困兽。她转过身，看到这番绝望之相便无助跌落在地上，双手双臂，上半身都被上前的小厮通通按住，再也动弹不得了。

　　一心大姑娘从屋外走进，朝着千和微微点头示意，姓黄的那边都安排好了。

　　千和故问：“人牙子那边可安排好了！？”

　　一心笑道：“大小姐的意思，那自然是都安排好了。”

　　人牙子……孟舒然听到这关键之词，心中警铃大作，挣扎道：“你要做什么！？打算再把我卖了吗！？”

　　“把你……卖了？”宋千和开口便笑，笑声清脆好似折枝碎玉：“琼羽小姐真是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了。”

　　宋千和与孟舒然一道，她被层层叠叠的小厮包围，押解着跟在千和身后离开了小院，弯弯绕绕到了后门。那里守着个四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后也是跟了一众的人。宋千和未时百无聊赖，大摇大摆蹲在地上摇扇子，看见宋千和来了，笑着凑上去，露出一口黄牙，看着就仿佛已经能闻到他口中的臭气，然而仔细一看，门牙却是金子做的。

　　那人叫黄向仁，是个人牙子。

　　黄向仁压低了腰，奉承道：“怪不得大小姐亲自来，这货确实不错！都能当上花魁了！”

　　“只是……”他语气一转，话语中也有几分惋惜：“卖到最低等的窑子那种地方，到实在是可惜了。”

　　宋千和冷哼一声：“这蹄子犯了事儿，把她扔到窑子里，让她多活个两三天，已是恩赐了！”

　　黄向仁从善如流：“原是如此，那即是得罪了大小姐，便是凌迟也是远远不够的。死前还能与人亲热亲热，实在是便宜她了……”

　　人牙子的话不堪入耳，孟舒然听的悲愤交加，顾不得身上的枷锁，大声辩解道：“我不会！！你们莫要羞辱我！！”

　　黄向仁冷哼一声，见宋千和神色淡漠，并未把她的话放在眼里，直接上前，甩了孟舒然一巴掌：“小贱蹄子，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在场虽是人多，听了这巴掌声却都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喘。眼见这琼羽姑娘琼花似的面庞，娇嫩的肌肤都被打出血棱子，歪着头明显头晕眼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听说这琼羽姑娘还是当初大小姐求着安置回来的，当真是当权者无情，翻脸不认人……

　　“没必要心疼她。”死寂的当下，宋千和是唯一敢开口的人，“这都要心疼，那未来几天琼羽姑娘还不得让我们的心都碎了不成。”

　　她的语气柔柔幽幽，还带着几分笑意。

　　像是一颗绞杀琼花的杀人藤。

　　众目睽睽，在场之人众多，人人都看到了，大小姐对孟舒然是奉了叔父的旨意秉公办事，绝无私心。

　　“还不趁此机会带走？还留在这里污人眼？”宋千和催促黄向仁把孟舒然抬上破牛车，黄向仁应下。忙碌间，黄向仁又听见宋千和幽幽道：“你们呢，可要为琼羽姑娘找个好归宿，三天后，我要再看见她。希望那个时候的琼羽姑娘呢，话不要那么多，安静一点。”

　　“是，是，是，大小姐。”

　　舒然口中被粗暴的塞上带有异味的布条，刚刚恢复意识的她再没有了开口的能力，双手四肢都被粗暴的捆绑，手腕被麻绳磨的生疼。她回想宋千和的话，那话也没过一个时辰……却又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她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睁大了眼，不停呜咽，反抗，却只能坐在牛车的牢笼中，看着宋千和离自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