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华灼灯》今月九弥

35、第 35 章

　　孟舒然脸色微微诧异，视线聚了聚。

　　“怎么了，舒然？”宋千和察觉到她的异动，也扭头向身后望去，身后草木茂盛，倒是看不清这草木背后有什么。

　　“没什么……刚刚看见草叶突然晃了晃，许是有野狸子之类的出没。”

　　宋千和眯眼又瞧了瞧，才确定道：“嗯。”

　　她又接着嘱咐：“你我缘分虽是甚妙，今日一别，却怕是此生都难见了。若是未来某天某日得以相见，希望我还能认得出有了新身份的你。”

　　“你现在的身份不安定，五年内都不要给我写信。”

　　宋千和说这话时内心有些隐痛，五年吗……她觉得如今的安稳生活，连五个月都不会再有了。

　　即是如此，那便是终身不见了。

　　“嗯，”孟舒然应道，内心也是一片复杂，形色各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反而有些疲惫的语塞，道:“宋大小姐对舒然的再造之恩，舒然没齿难忘。”

　　“哎呀……哎呀……不能这么说，我也是为了我妹妹，不能叫我妹妹嫁给非良人……”宋千和下意识推脱，话语散漫，她语气落了没多久，正候着舒然的反应，却听身侧一声沉喝：“千和既有此心，何不告知叔父？可叫叔父费了一番功夫！”

　　宋千和瞳孔紧缩——心中落下块石头，那地面又轰然塌陷了，就这样直直坠入无底深渊。

　　宋琦明信步闲庭到她二人身侧：“琼羽姑娘可是忘了，是谁向莺香阁传话保下了你，竟在这里信错了人！辜负本官一片心意。”

　　舒然的身体僵硬得不敢动，倒是千和转过身，并不避讳的直视着他的眼睛，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千和见过叔父。”

　　宋琦明冷哼一声，他身后是规律的脚步声，无数守卫从草丛中跃出，围在亭子旁，将宋千和与孟舒然彻底包围。

　　语气突变，他似乎又变得和蔼可亲：“你这孩子倒是懂规矩，起来吧。”

　　“……” 千和不敢站起。

　　宋琦明竟是笑了：“怎么，不敢站？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这句话似乎激动了千和。

　　她一直乖顺伏低的脖子突然直起，仰头望着宋琦明，眼神中却毫无敬畏，倒更像是她俯视着他。她毫无顾忌的盯了几个呼吸，未发一言，竟是直直站起。

　　她没有说话。

　　宋琦明广袖一挥，侍卫们听从指挥上前，押解住了宋千和和孟舒然，叫她们不得动弹。

　　她并没有质问宋琦明，只是平静陈述道:“千和何错之有。”

　　“我让你杀了孟舒然。”宋琦明顿了顿，“你为什么不？”

　　“你表面上装作反对退婚，实则推波助澜，搅黄了楚娴的婚事，说吧，你是用什么方法，是不是和杜玉成有关？”

　　千和条理清晰，一件件的应答：

　　“孟姑娘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要死？”

　　宋琦明闭目养神：“有些人，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他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千和，叔父对你真的很失望。叔父把你娇养大，衣食住行从来没有说不好的，还把这个家交给你管，人人都赞你一声宋大小姐。我对你亲如家人，可自从三年前，你说办书塾也能对宋家仕途人脉有所帮助，故而我同意了，可自从办了书塾，你的行为便越发大胆，开始总在一些小事上忤逆叔父，搞小动作，如今竟闹出这样大的祸事，毁了你妹妹的金玉良缘。还要包庇毁了你妹妹姻缘的贱蹄子，胳膊肘往外拐，亏得你妹妹信任你。”

　　千和尽力使自己的目光平静，照宋琦明话中所露出的线索——他只知道一个出现退婚是因为自己的结果，却不知道自己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所以他才有闲心和自己唠，想要让她供出自己的忤逆过程或是同谋。

　　“关于第二条，是啊，叔父果真是聪慧。”宋千和语气轻佻，嫣然一笑，“千和只是好奇，您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老公爷和夫人来退婚的时候，杜玉成看了你一眼。”

　　宋琦明有些玩味的冷笑：“那一眼，很不寻常。”

　　“所以我就又把管家之权交给了你，让你处理孟舒然，让你对某些事，”他又忽然鬼祟小声，

　　“放心大胆的去做。”

　　……原来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那日他忽得对韩叔母发难动怒，责骂她一番，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实在是大意了。

　　“接着呢，你果然开始行动。”

　　“你看似是将孟舒然卖给人贩子凌虐，却暗度陈仓将她送至城外此处，又安排了女尸，想偷天换日。又使管家之权，借口督看冬日衣料之事光明正大出了门，亲自来送她，才让我瓮中捉鳖。”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聪明反被聪明误。”

　　宋千和并没想着如何辩解，他说的全是实话。

　　他说的所有实话都传达出一个信息——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中有吴翎的深度参与。

　　前面自己和吴翎一起进行的行动，他一概不知。

　　那便好，宋千和知道这次自己已经身陷囹圄，被人当场抓获，万万不能拖得吴翎下水。况且自己对楚娴还有安排，此刻也不能真的和叔父撕破脸。

　　她得认下一切。

　　但是……舒然……

　　“叔父打算怎么处理我？”千和毫无感情的开口，“叔父英明大义，说得全对，千和认了。千和此举，不孝不悌，上对不起叔父，下对不起楚娴，千和只愿受一切责罚。”

　　宋琦明再次笑出了声：“你是宋家大小姐，我的亲侄女，我怎么好意思罚你，回家闭门思过几日便罢了。”

　　“你的罪孽，自有人承担。哦不……是她本来就该承担的罪孽。”

　　孟舒然已无声的泪流满面，她的膝盖被侍卫痛击，生硬跪了下去。

　　“宋大人……宋大人，我知道错了，我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

　　“叔父！”千和下意识挣扎却被按得更死，侍卫不敢拿她怎么样，却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舒然姑娘一生苦寒，求求您放过她！！千和愿代舒然姑娘受一切责罚！！”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杀了孟舒然的原因。”宋琦明语气中满是叹息，一派教导小辈的道貌岸然：“你姓宋，是宋家人，宋楚娴才是你的亲妹妹，而你却向着一个外人。”

　　“孟舒然一生苦寒，难道你妹妹就很好过？被退了婚，全京人都议论耻笑她。”

　　他放屁。

　　孟舒然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难道他宋琦明也是个死人？楚娴在宋家过的不好，难道没有他的责任？

　　至于所谓被全京人耻笑，更是无中生有！郡公府做事还算地道，把退婚的责任全揽到了自己身上，没有说楚娴一句的不是，怎么就被全京人耻笑了？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应该被全京人耻笑？因为没有被全京城的人取消，所以他反而抓耳挠腮，夜不能寐，越想越烦躁？？！

　　但这一切宋千和都不能说。

　　“求求你叔父，求求你。”她跪下，没有上半身动作的缓冲，膝盖直接砸的发紫：“求求你放过孟姑娘，这都是我的责任。求求你……”

　　宋琦明又叹口气：“你们这些做小辈的，经验尚浅，不知道这名声的重要性。千和你一直是个清醒孩子，怎么今日就格外糊涂了呢？叔父可不能让你这些年来经营的好名声，被这点小事给毁了，叔父杀了孟舒然，是为了你好啊。”

　　简直是令人作呕。

　　宋千和挣扎开被束缚的双臂，伏在地上不住磕头——她内心越是厌恶宋琦明，却偏偏要在行动上对她俯首帖耳，她已经退无可退，她想保住舒然，如果舒然死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更不可能原谅宋琦明。

　　“求求您……”

　　宋琦明反复踱步，停下来后眼神示意侍卫不必再怕伤着大小姐了。

　　宋千和身后的两个侍卫上前，将她死死平按地上，整个身躯都被压在土之上，不得反抗。舒然见此心中惊骇，大声哭喊了几声，又哑了嗓子，开始无助的抽泣，最后断断续续道：“宋大小姐，我不怪你……我若死了，你千万不要内疚……是我将你拉下了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是，都是你的错。”宋琦明点点头，平静的随声附和，“你的错，要用你的命来偿。”

　　孟舒然直接被拉着头发拉起，头皮持续的抽痛，拉扯感让她意识不清。

　　“不要……”宋千和伏在地上大喊。

　　——如果说不要，宋琦明真的就能停手就好了。

　　宋琦明接过侍卫递来的利剑，他要亲手了结了琼羽。

　　一刀一刀杀死一个美人，也是他的恶趣味。

　　更是做给宋千和看得杀鸡儆猴。

　　——不可能的，他不会停手的，那么，自己又为什么还在反抗呢？

　　——是啊，那自己为什么还在反抗呢？

　　宋千和觉得自己的哭喊仿若在脱离自己的身体，她觉得好疲倦，从来没有这么疲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宋琦明的第一刀刺中了孟舒然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