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灵》朝且黎

11、一直

　　夏荷做了一个很长梦，梦里花开满塘，她的族人都还在。

　　梦里有夏天，天气很热，她被晒的焉巴巴，一棵大荷花张开了叶子挡在她上头；梦里还有冬天，很冷很冷，那时她修为尚浅，数九寒天，她觉得自己快熬不过去了，旁边几株修为高的荷花偷偷给她们这些小荷花输灵力……

　　梦的最后是一片枯花败叶——蔺府建宅邸，荷塘被毁，荷塘里的荷花尽数被砍、被埋，唯留下刚修练出灵识不久的夏荷。只因蔺老爷独子贪玩，到府邸动土处拔下一株荷花，跑到阑洲街上玩，后丢到了阑江里。

　　“夏荷——夏荷——”夏荷是被蔺逾的呼喊唤醒的。
　　夏荷努力抬起手，却什么也看不到——她的手，不见了。
　　“夏荷你醒了。”蔺逾边哭边道，“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臭和尚都说了，我爹也知道了，都怪我没早点发现——”

　　臭和尚，夏荷抬眼看见了站在蔺逾身后的蔺老爷还有和尚，和尚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少爷，不要难过，这不怪你，不过是夏荷自己做的选择罢了。”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蔺逾嚎啕大哭，“能不能命换命——就拿我的命。为什么——为什么你和我娘一样，我病好了，你们就要离开了。”

　　以命换命。果然还是那个天真的小少爷啊。
　　夏荷其实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被灭族的话，她是不是也能和蔺逾一样，做一株简简单单的小荷花，和族人生活在一起，活得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晴天晒太阳，雨天淋淋雨，花开时探头感受世界，花落时扎根地下，等待下一次绽放。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和族人一起度过此生，一起安静地迎接生命里的朝阳晓露。
　　可惜没有如果。大道三千，各有不同。你不能因为其他道看起来好走一点，就去臆想一个根本没有的结果。太不切实际、也太傻。
　　他拥有她羡慕的少年意气和不羁洒脱，可也能只是羡慕而已。

　　她抬头看着蔺逾，道：“其实我们并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而已。”
　　蔺逾的一手紧紧攥着衣角，一手不断抹去泪水：“骗人的。”
　　“不骗人，是真的。”夏荷对他道，“看见外面的雪了吗?飘飞白雪、溪流树林、山川星宿、人间草木……其实我们没有离开，只是化作了世间山川湖海、风花雪月、尘埃微粒一直存在。”
　　“这世间本一片晦暗，有人先你一步离开。他们不是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装点世间，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夏荷眼神坚定，对这蔺逾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想我们了，就去看看这世间，我们会一直在。”

　　蔺逾站在原地，他明白夏荷的意思，也知道一切已成定局，自己无能为力的……
　　“我会替你好好照看荷族和荷塘的。”他擦干眼泪，“我爹也会，如果你们一直在，我们会再相见的，我会一直等你们，等你们回来。”
　　碧落黄泉，六道轮回。他相信他们会再遇见。
　　夏荷看见蔺逾身后的蔺老爷，眼里也蓄满了泪水，他对上夏荷的视线，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别过脸偷偷抹泪。
　　“好，我一定早日回来。”夏荷对他道。

　　“夏荷姑娘。”和尚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对她施礼，道，“我……对不住了。”
　　和尚往前走：“你说的对，他们都是不知者，所以会做错误的选择。
　　“未免重蹈覆辙，我于青灯古佛前，祈求上天的旨意，将荷族的存在告诉了蔺家的后人，他们将和我一起，永远守护荷族，不再被轻践。也算……不辜负你和夏雨为阑洲做的一切。”

　　“现在荷族新一代精灵诞生了。”
　　和尚把怀里的婴儿抱到夏荷面前，轻轻抚了抚婴儿的头，对她道：“替她取个名字吧。”
　　婴儿被放到夏荷身边，见了夏荷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摸，圆圆亮亮的眼睛和夏荷的视线对上，咿呀咿呀笑了。
　　许是天气冷寒气重的缘故，小婴儿脸蛋红扑扑的，头上还夹杂了几颗雪粒。
　　此时已经是隆冬，大雪纷飞。夏荷看着婴儿背后的窗台上，不断顺着窗隙涌进来的雪粒，道：“就叫她夏雪吧。”
　　冬雪有花开，荷族至此来。
　　而他们也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