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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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这两日，孟随总爱做梦。
故事，是在她八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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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你们去那边！”
“偷东西的小贱人，给我拦住她，别让她逃了！”
大宫女柳莺说完抄起木棍，她跟在几个小太监后面，气势汹汹地踹开门。
等人都跑没影了，角落的水缸拉开一道细缝。
露出的杏眸清水洗过般黑白分明。
没人了？
女孩从水缸里钻了出来。
她只有七八岁的模样，面颊黄瘦，头发乱糟糟地打着结。身上穿的是宫人的旧衣服，只是那衣服实在太大，穿在她纤瘦的身上显得很滑稽。
快跑快跑。
女孩护住怀里的东西，像护住珍宝似的往厨房后门跑。
“她在这里！”
柳莺惊呼道：“小仲子，小李子，给我抓住她！”
“又是你，你还敢来偷东西？”太监小仲子率先跑上来，撕扯住女孩的头发。
“你又皮痒了！想挨打了是不是！”
“我没有……”
孟随头皮撕扯着疼，她低着头，双臂死死护住肚子。
小仲子朝她肚子打了一拳，“偷什么了？我看看！”
孟随闷哼一声，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她被小仲子两下打倒在地，疼得蜷缩起身体，怀里的东西也跟着掉了出来。
两个白面馒头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好啊你……”小仲子指着馒头，趾高气扬道：“还说你没偷？果真跟你娘一样撒谎成性！龙生龙，凤生凤，小偷的女儿不仅爱偷东西。还装无辜！咱家踹死你这个小偷！”
孟随忍着疼，往前爬了几步。
她想把馒头捡起来，伸出的手却被柳莺死死踩住了。
柳莺睥睨着她：“九公主，你就这么想吃吗？”
泔桶的剩饭剩菜被宫女偷偷倒掉，妹妹跟刘嬷嬷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小孟随盯着白面馒头，眼里生出渴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想吃……”
“哦？可是啊。”柳莺阴阳怪气道：“公主这身娇肉贵的，怎么能吃沾了灰的馒头呢？你，去。”
柳莺给小仲子使了个颜色，后者心领神会道：“是～”
他大摇大摆走过去，靴子抬起，又慢悠悠地落下，将馒头碾成了碎渣。
小仲子尖着嗓子说：“哎哟，九公主，咱家不小心踩到了，还真是对不起了。”
孟随眼见着今天的食物被踩碎，杏眼蓄满了愤怒的眼泪。
“吃的本来就有我们一份！你们，是你们克扣了吃食！”
孟随扭动瘦小的身躯，激烈反抗着。
“哎呦！”柳莺没有防备，被她这一反抗险些摔倒。
站稳后，她一脚踢向孟随的膝盖。
“一个洗衣奴生的小贱.婢，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来人，快把她拖走！”
九月暑热，御花园东侧的池塘里开满了荷花。
两个太监一人拖着孟随的一只腿，在地上拖行着走。
“把她嘴塞严实了，冲撞了贵人可不好！”
“是。”
尖锐的石子划破孟随后背的布料，肌肤和滚烫的地板相摩擦，磨出鲜红的血迹来。
大理石地板磨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孟随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呜呜嗯嗯着反抗。
只是她力量太小，在两个成年人面前，像只待宰的小羔羊。
“天气太热，咱家送九公主解解暑！”
“快，把她扔进池塘里！”太监兴奋道。
“等等，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清脆的女声制止住他们。
孟随掀起眼皮。
是一位与她年岁相仿，身着桃粉色宫装的女孩。女孩生得圆润可爱，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纪稍长，面容俊美的少年。
太监们跪倒在地，连忙磕头。
“五皇子殿下万安，七公主殿下万安。”
“平身吧。”
五皇子，七公主……
孟随的眼睛微微瞪大了。
是她的皇兄跟皇姐？
自孟随出生，皇帝便将她们母女丢在冷宫不闻不问。孟随还从未见过别的皇子公主。
总归是有亲缘在的。
眼下这般情况，哥哥姐姐会出手救她吗？
孟随心底升起一丝期盼。
感受到孟随投来的殷切视线，七公主瞥了她一眼。
“这个脏兮兮的小孩是谁？你们要带她去做什么？”
“这……”
太监们面面相觑，低着头说清楚缘由。
“你是说，这个脏小孩也是我皇妹？”
七公主不可思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嫌弃。
“我可没有这样又脏又丑的妹妹！”
听到此话，孟随紧绷起身体，杏眼瞪圆了。
七公主扭过头，视线转向身后的少年。
“五皇兄，我们赶紧去听戏吧，免得留在这里沾上什么晦气！”
“不急。”
见孟随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表情还很倔强，五皇子挑挑眉，唇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玥儿不想看看更有趣的戏？”
七公主眨巴着眼睛：“什么戏？”
“光是把她扔进池塘多没意思。”五皇子眼底淌出一丝阴狠的光，指使道：“你们去找个麻袋，把她套进去。”
“是。”
……
孟随整个人被扎进了麻袋里。
唯一的出口，被绳子绑成了死结。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幼小的孟随不由得感到恐惧。
嘴里的布条已经取下来了，孟随双手双脚不停挣扎着想出去。
“你们要做什么？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孟随哭喊道。
外面的谈话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七公主：“这样做，她会不会死啊？”
五皇子：“不会的。低贱之人命最是硬。”
说罢命令太监：“把她压入水里。”
孟随被小仲子按着头，强硬地摁进池塘中。
水迅速蔓延至脖颈，鼻腔，直至完全淹没身体。
孟随呛了一大口水。
她的胸腔像是被重石压着，又像往里浇铸了滚烫的岩浆，整个似要爆裂开来。
“救命！”
“救命……”
“救救我……”
孟随拼命想要呼救。
然而，微弱的求救声被水流完全吞噬了，她喉咙里发不出一个字，与此同时，一股莫大的恐惧感席卷全身。
那是，临近死亡的感觉。
意识将要消散之际，孟随再次听见了周围嬉笑的声音。
七公主被逗得咯咯直笑：“她好像只落水的小狗啊，连叫声也像。”
“好玩吧？”五皇子也笑了，他抬起手，示意捞人上来。
孟随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以为折磨就此结束了，没等松口气，又听五皇子说：“还愣着看什么，继续啊。”
小仲子狗腿道：“殿下这玩法，果真有趣儿！”
五皇子冷哼道：“在这看住她，别让人真死了就成。”
一次又一次濒临死亡。
孟随差点以为，她就要死在这个夏天了。
最后一次结束后，小仲子施舍般扔给她一个馒头。
“你今儿哄了殿下们高兴，这是赏给你的。”
自尊告诉小孟随，她应该把馒头扔到他们脸上，再狠狠吐一口唾沫。
然而，她仅仅是弯下腰，拿起那一块能饱腹的馒头。
而后，抬起头，朝他们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谢谢大人！”
小仲子兴致散尽，冲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身味儿，赶紧滚赶紧滚。”
小孟随只能在脑海里记住这一张张丑陋的嘴脸。
总有一天，她会一一还回去。
晾干衣服，回到冷宫，已是傍晚时分。
刘嬷嬷看见孟随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怔愣许久。
最终，她再也控制不住哭了。
眼泪顺着她憔悴不堪的脸庞流下来。
“嬷嬷别哭啦。”小小的孟随拍着刘嬷嬷的背，安慰她没关系。
“他们一高兴，给了阿随两个馒头呢！”
“我已经吃过一个了，剩下的这个，你和妹妹分了吃吧。”
八岁的小孩子还不会完全隐藏情绪，她虽努力装作不在意，可偶尔瞄向馒头的眼神带着丝丝渴望。
好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刘嬷嬷没有戳破小孟随的谎言，她伸手拥住她的身体。
“我们分了吃。”
指尖碰到了黏腻的液体。
是血。
“痛痛痛……”孟随疼得倒吸一口气，她身体哆嗦了一下，掩饰道：“这是我不小心磕到了石头……”
刘嬷嬷眼睛湿润，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刘嬷嬷转过身，从床铺下翻出一个木盒子。
木盒打开，是几件首饰。
刘嬷嬷目光中露出几分怀念和不舍，最终将它们用粗布包了起来。
她需要换银钱买药和吃的。
“小阿随，你过来。”
刘嬷嬷拿起梳妆用的木梳，拍了拍床头，示意孟随坐下。
孟随点头，乖巧照做。
发丝在梳理下慢慢变得柔顺服帖，刘嬷嬷从手里拿出一支银簪，插在孟随的发髻上。
“我没攒下什么好东西，这根簪子陪了我许多年，今天就送给小阿随了。”
“若是日后遇到危险，你就用这个脱身。”
“真的要送给阿随吗？”
孟随满脸欣喜。
她眼睛弯成了月牙，摇晃着小脑袋问：“阿随戴上好看吗？”
刘嬷嬷满脸慈爱：“好看好看，我们小阿随啊，最好看了。”
“谢谢嬷嬷，我很喜欢！”孟随摸了摸银簪，稚嫩的脸颊满是笑意。
簪子是最普通的样式，孟随一戴就是十多年。
这是刘嬷嬷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物品。
她绝对不能弄丢。
“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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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回忆梦，很长，很久。
醒来时，孟随发现枕头湿了一大块。
她擦干净脸，看了一眼窗外。
快到亥时了。
与青山女侠的三日之期已到。
她该去见她了。
后山竹林。
孟随去到时，女人正背对孟随打坐。
她今夜一身黑衣，月光打过来照在她的背影上，仿佛要被黑夜完全吸收。
“你来的很准时。”女人说。
“是吗。你倒是像等了很久的样子。”孟随回应道。
“并未等很久。”
“哦，是吗。”
孟随握紧袖中匕首，始终与女子保持着一段距离。
“离那么远做甚？”夙不辞微微侧头，脸上依旧戴着面具。
“莫非，九公主还对我心存防备？”
孟随问：“上次你说的，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夙不辞语气意味深长：“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孟随话音一顿，她走近两步，警惕地嗅出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孟随笃定：“你杀人了。”
夙不辞不以为意：“作为密探，这很正常。”
孟随轻嗤：“看来，青山女侠早就习惯杀人了。”
夙不辞哦了一声，轻轻一笑：“难道你不是吗？”
孟随一怔：“什么？”
夙不辞：“这两天，我碰巧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你十岁时，看顾你的大宫女柳莺忽然暴毙身亡。”
“兰息十七年冬，柳贵妃失宠，其子五皇子当时尚不足十四，因贪饮酒，失足跌落冷湖，溺毙。”
“兰息二十一年，冷宫太监染上疫病而死，尸体被宫人们焚烧得干干净净。”
“九公主，你敢说，这几人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夙不辞每多说一句，孟随就往前走进一步。
“看来，景国探子获取情报的能力，并不是浪得虚名。”孟随笑开了。
夙不辞：“九公主这是信服我的能力了？”
孟随：“不，是想杀你——”
话未说完，孟随掏出匕首，直直朝女子脖颈刺去。
风呼啸而过，匕首在半路停下来了。
夙不辞没有动作：“九公主，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想用匕首刺我了。”
她莞尔一笑，心情似乎很好：“这种钝器，还伤不到我。”
言罢，匕首“咔擦”一声断成两截。
孟随怔了一怔，随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我早就知道杀不了你，所以开个玩笑～”
夙不辞手一挥，扔来一把漆黑的剑。
“用这个，试着伤我。”
离近了，孟随才注意到——女子的后背划破好几道深口子，只是她穿着黑衣，伤口在黑夜里并不明显。
默了片刻，孟随欲捡起地上插着的剑。
手使劲一拉，发现她压根拔不动。
孟随垂眸。
长剑通体黑到发红，剑身犹如流干的血迹，散发出血红色的剑芒。
和初见那日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光芒一模一样。
孟随皱眉：“我拔不动剑。”
夙不辞语气淡然：“那便是你无用。”
“……”
“怎么，想放弃了？”
孟随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不会放弃。”
“此剑好比兰国的子民，若想成为明君，必得先将它举起来。九公主，你能做到吗？”夙不辞说得不紧不慢，意思很明显。
若只想报一己私仇，根本改变不了如今水深火热的兰国。
孟随明白她的言外之意，问她：“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拔起这剑？”
夙不辞：“如今兰国内忧外患，外有强盛的景国压制，南蛮部落虎视眈眈；内有昏君奸臣，贼子作乱，京城被这些人搅得乌烟瘴气，好在还有中正无私之仕强撑。”
”至于外畿……我听闻，三日前，秦城境内发了大洪水，数万人流亡北上，途中不少人出现了发热症状。若放任不管，日后定是一场天灾人祸。”
孟随一听，眉头拧起来：“你是说，他们可能传染了瘟疫？！？”
夙不辞微微颔首：“瘟疫虽然可治，但秦城百姓穷困，根本没有钱治病。若此时，能出现一个救他们的人……”
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孟随身上。
孟随挺直了背，目光坚定：“有人教过我一些医术，我也知道什么草药有用。”
“只是，那么多的草药，我该如何运到秦城？”
夙不辞道：“这个简单，找一支靠谱的商队即可。”
“商队？”孟随眉拧得更紧了。
她哪里认识什么商队？
等等——
村儿里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
孟随思绪倏地清明起来。
阿辞！
阿辞是商人！
她常常来往两国之间买卖布匹生意，肯定最懂这些！
夙不辞见她秀眉舒展开，轻挑起眉：“九公主这是想到谁了，这么开心？”
孟随眨眨眼睛：“想到了一个可用的人。”
就是不知道阿辞会不会帮她的忙。
“哦？”
狐狸眼饶有兴致地扫过来，夙不辞站起身，朝孟随走近两步。
“既然是有用之人，九公主可得好好对待人家啊。”
风吹过，留下轻轻的一声叹息。
冷白的指尖挑起了孟随的一捋发丝，夙不辞捻在手中，一字一字道：“千万莫要，辜负她才好。”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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