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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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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嘉肩头还搭着湿毛巾,看他的表情比演戏生动,长长的睫毛一抖,瞪圆的眼睛里就盛了三分无措两分心虚和五分求求你了。他张张嘴,想狡辩却又福至心灵地伸舌尖舔掉嘴唇上沾染的花生酱,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罪证迅速藏到身后,开口先发制人:“哥你真是个大好人!”
连枫冷漠道:“我不是。”
“不!你就是!咱俩素不相识你都肯让我用浴缸,”齐嘉强行赞美,“你就是个好人!”
连枫眯起眼:“你用浴缸了?”
“对啊,”齐嘉点点头,“你水都帮我接好了,我肯定不会辜负你的好意啊。”
连枫指尖轻轻点点楼梯扶手。那是喝茶时放的水,还没来得及泡,被不速之客搞忘了。
雨哥没说话,齐嘉以为答案写对了,心说原来你喜欢吹捧!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哥,我实在是难以表达我心中的感激,”齐嘉做作地捂脸,“凄风冷雨中你收留了我,用你的浴缸温暖了我,我踏坏你家栅栏你也没怪我!啊,大好人Pro.”
连枫点点头,想起来了,还有栅栏。
齐嘉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跳过了衣服那件事儿,总结中心思想:“多好的人啊,世界就是因为有你才会如此美好!”
动嘴的时候齐嘉也没闲着,一句一挪地悄摸关上冰箱门,迈着螃蟹步平移到连枫脚边,捡起玻璃瓶迅速藏进衣兜,然后才敢顶着嘴边一圈抹匀的花生酱咧咧大嘴笑起来:“你说对吧!”
连枫垂眼淡淡地看着鬼鬼祟祟的齐嘉,这笑容和剧里一样生硬,纯粹是装的,何必用什么“齐嘉暴打孙威”上热搜,明明走两步就能把人气死。
他弯腰,在齐嘉惊恐的目光里伸手抽出超市昨天刚外送现在却只剩下四分之一了的面包片:“想错了,我不是。”
*
初次在陌生人家过夜,齐嘉毫不紧张,反正他光脚不怕穿鞋的。把人家半个冰箱嚯嚯光了也没挨训,就算雨哥再否认,齐嘉也认定他是个大好人,不带怕的。
再说了现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思考。
他躺在沙发上,琢磨自己的人生小船究竟要驶向何方。
房子没得住了,给他的隐居之路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明天去哪儿呢?
他摸摸吃撑了的肚子,有点发愁。
北京肯定不要再回去了,再回去他是孙子。
回家的话……
当初吵着闹着要休学的时候老爸老妈就骂过他一顿了,他当时保证自己一定会混出个名堂来,如今差点混出个灵堂来,实在是没脸回去。
再说来都来了,就这么急流勇退一点困难就打倒,实在太不男人了。
他痛下决心明天要继续自己的作死之路,把毛毯盖在脸上,往睡袋紧里面缩了缩。
齐嘉命厚皮薄,择床能力全国第一,拍戏时住在酒店一夜醒好几次不说,就算是北京住了两年的家,他也是花了大半年才睡踏实的。
但今天他却很快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很累,也许是因为睡袋上有一种他难以形容的、安静好闻的味道安抚了他紧张无助的神经,他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熹微的日光从两层通高的落地窗渗进来,雨后的树叶翠绿如翡,连绵如地毯一般铺向了很远的地方。
久在樊笼里,齐嘉很没见识地小小“哇”一声,头脑泛空地倚靠在沙发上,一时难以分辨自己在那儿。
六点半,一楼只有他一个人,窗边的主人床是空的。雨哥昨晚分了他一个三明治之后就没再从二楼下来。
齐嘉裹紧暖和的睡袋,目光懒散地打量这个家。
昨晚没来得及看,现在才发现雨哥的家实在是有些漂亮,不仅外面像画报,里面更是很有艺术家的氛围,极简风的家具看着跟主人一样不爱搭理人,墙壁上的油画也好抽象,齐嘉这等凡人实在是看不明白。
但能看得出别的。
雨哥的家堪比神农架,除了他自己仿佛没有外人来过,家里所有的用品都只有一份,杯盘刀叉,生活用品,孤的清清楚楚,独的明明白白。
“他不会寂寞吗?”齐嘉想。
想完他又笑了,自己上山不就是为了来当孤魂野鬼的吗?
他没赖床多长时间,今天还有挺多事等着做。齐嘉迅速穿衣服洗漱,赶在雨哥起床前离开了他家,不过把行李留在了门廊上,还在餐桌上给雨哥留了字条,说自己晚上回来取,拜托他不要把箱子扔出去。
昨夜下了一夜雨,清早就是好天气。齐嘉背着双肩包,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手揣在兜里摸着MP3的外壳,出门先深吸一口洗肺的空气,冻得透心凉。
路上没有人,他慢悠悠地下山,沿途摘了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插在裤兜沿着小路走。下到乡道上的时候遇见一位老头正艰难地在上坡路骑三轮车,车上拉着一车饱满的大石榴,齐嘉快步过去搭把手。老头回头:“谢了,好后生。”
越过上坡路,老头招手示意他上车,听闻他是齐家的孙子,老头点点头:“齐先生是好人,有他在娃娃们才有书读,他不在这儿,娃娃们就只能去县城。他可好?”
齐嘉眨了下眼。
爷爷三年前搬去他家,去年去世了。事发突然,他在千里之外录给各位一线当背景板的综艺,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他揉了揉鼻尖,没选择说实话:“挺好的,和我爸妈住着呢。”
“那你怎么过来了?”
为什么想过来齐嘉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林哥当着孙威的面把巴掌抽到他脸上的那瞬间,他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没回答,老人就没再问,加速滑下山坡。风呼啦啦从耳边吹过去,齐嘉的白T恤灌满了风,胸前闪光的闪电符号在风里晃呀晃,像个快乐的小灯泡。
就是屁股快四瓣了。
他们一路滑行到山脚,比徒步快得多。齐嘉叉着腿下车和大爷道谢,大爷给了他两个又大又红石榴,齐嘉抱着石榴直奔电三轮车店,在爱玛和雅迪之间犹豫不决。
最后买的却是旁边贴满流氓兔的杂牌车。车不车的的不重要,主要是服务贴心——老板直击齐嘉痛点,鸡贼地送了他三层棉絮坐垫直接打败了两个强大的竞争对手。齐嘉爽快付钱,四千多,比不上以前一顿饭的价格。
半晌午,集市上很热闹,各种小店面都开了,制衣服的,卖五金的,修农具的什么都有,衣着质朴的乡民来来往往讨价还价。齐嘉骑着三轮川行而过,忽而有一种陌生的、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不用装孙子立人设,不用面对傻逼还得保持微笑的日子,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当然,大口吃肉大口吃饭的日子也很久没感受过了!
齐嘉把车停在早餐店门口:“老板,来碗菜稀饭,一笼小笼包。”
蒸锅上冒着热气的小笼屉搭的像座小山,老板问:“鲜肉还是酱肉?”
“那就两笼。”齐嘉用脚勾来一张小马扎坐下,“有的是胃!巨能吃!”
“行,”老板听笑了,两个笼屉放到他面前的桌上,“稀饭小菜自己打,不够接着盛。”
齐嘉用大大的长柄勺舀了一碗稀饭,盛了一碟水灵灵的粉红泡萝卜,还没坐下唾液就疯狂分泌。
雨哥人大方,冰箱却有些寒碜,冷冻室冷藏室全是预制洋菜,成包的沙拉牛肉和全麦面包实在是满足不了齐嘉的中国胃。
“老板,再给我打包两笼。”齐嘉要带回去给雨哥见识见识,什么叫人间美味。
酒足饭饱,齐嘉才有精神去做正经事。
他骑着电车在路上跑,行为极其嚣张,除了一个棒球帽之外,口罩眼镜全都没带,实在是有一种放虎归山的自由。
虽然他并非一线,但出道作就是个S级制作的男四,而后又刷综艺又刷广告的,他的话题度绝不输三线小生——虽然百分之九十的营销号都在骂他,但这也是一种流量。
他经纪人就是这么诓他的。
况且,之前那档子事儿在网上热闹得很,现在还没有沉寂的迹象。
不过昨晚雨哥没认出他,让他有点受挫。
可现在马路上许多人因为他出众的长相留意他却没认出他,又让他有点开心。
村里很少有年轻人了,都是留守的中老年人,谁都不认识他,自然也不怕被人莫名其妙地骂。
乡镇的市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露营设备,齐嘉想买雨哥家那个牌子的睡袋,可惜没有,只能凑合买了个折叠钢架床和两床被子。又去买了些生活用品和一套五金工具,又问五金店老板找了些泥瓦匠,约好明天上山去修缮房屋。
做完这一切又是傍晚,齐嘉饱饱地吃了碗牛肉刀削面,开着装满东西的小车回家,骑到半山腰的时候遇到辆锃光瓦亮的大G,给齐嘉惊的差点连车带人翻进泥坑里。
能这么豪的怕是除了他的恩人之外没别人了。齐嘉试探地叫:“雨哥?”
车滴了一声做回应。
“您到底是何方神圣!”齐嘉瞧着那京A车牌号,“雨伞是宝格丽的,车是我买不起的,谁家大少爷体验生活来了,你酷的我都不敢高攀了!”
雨哥又轻轻滴了一声,似乎在反对他的妄自菲薄。
“嗐,客气!我就知道您不是那嫌贫爱富的人!”齐嘉嘚嘚瑟瑟地摆了下手,发动车子,“但还是你的车比较酷,您就别谦虚了。”
“不过我这也不差,”齐嘉对着前方被车灯照出的一片明亮的视野挺了挺胸,“雨哥,不是我护犊子,您这大G跑山路行,村里可不行,犄角旮旯你都进不去,逛个集市都得停老远。你看我小三轮,想去哪去哪,明儿带你兜风,给您铺十八层坐垫,让您尊贵的臀部拥有云朵般的触感!”
他是背对着雨哥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声音也不大,没想到雨哥还是听到了他的话,又滴了一声回应他。
啊,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心有灵犀了!
天很黑,黑灯瞎火,鸟叫都没有,只有不知哪里传来的狗吠,一片萧瑟。但齐嘉处在一片大G车灯营造的暖光里,心里暖暖的。
他本来上山是为了躲开人类,现在却有点庆幸有个人能与他作伴不至于让他流落荒山,有事没事还能聊个天。
“有你真好!”齐嘉真诚地说。
这次雨哥不滴了,摇下车窗和他聊:“能开快点吗?或者你让我先过去。”
好嘛,哪里是句句有回应,闹了半天段雨叭叭地按喇叭是嫌他三轮车慢。
“我特么……你当我迈巴赫啊!”齐嘉尴尬地满脸通红,但远比不上一瓢真心喂了狗的心痛,“你有话早说啊!”
他手忙脚乱想靠边,可这山路太窄没地方靠,只能加速。齐嘉把油门踩到底,小车砰砰砰地加速,又缓缓减速,开始做与走路不相上下的匀速直线运动。
靠,车没电了!
怪不得老头要骑人力车呢,这特么动辄几十公里的路程,确实有点为难流氓兔了。
电三轮的车灯闪了闪,熄灭了。齐嘉无可救药地回头,雨哥手搭在车窗上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闪闪发光的大G憋闷地停在他的流氓兔身后。
齐嘉犹豫地开口:“你车是不是挺贵的?”
连枫:“嗯?”
齐嘉:“能飞吗?”
连枫下车了:“说点有用的。”
“对不起雨哥!”齐嘉认怂是专业的,“雨哥对不起!”
“这句没用。”连枫走到他面前,“你还坐车上干什么?等着我推你?”
齐嘉捏着车把手上的车闸:“我下车了谁捏刹车啊?撞到你车我可赔不起。”
连枫看了他至少五秒,然后围着车绕了半圈,伸手到齐嘉右腿边,咔一下把手刹拉了起来。
齐嘉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十二岁以下儿童不能独自驾驶非机动车。”连枫说,“满二十岁但智商不达标也不行。”
齐嘉意欲反驳但无处下手,只能下车憋闷地杵在一边。
连枫回车上拿了手电下来,点亮往前方看了眼:“去扶着车把。”
齐嘉所有脑细胞正在组团测试自己的智商,所以没怎么过脑子地就听话扶住了车把。
连枫看着他。
齐嘉也看着他,等着下一步指挥。
连枫站在三轮车后面问:“你猜我接下来要干什么?”
“推车?”齐嘉不确定地回答。不笑的时候,齐嘉桃花眼和眼角的泪痣会让他看起来特别无辜单纯。
“不,”连枫走到他身边,砰一声,“我拉手刹。”
齐嘉的脑细胞集体死完了。
齐嘉真没驾照。十七岁之前高考没有时间学,十七岁以后被星探拉进了娱乐圈更没时间学。他没想到三轮车还有手刹,好励志,缺个轮也不缺它向机动车看齐的心。
两人合力把车推到了一片青草地上,连枫转身就回车上去了。齐嘉还在傻着,抽空在心里反驳,不会开车是什么大罪吗?不认路才是大罪吧,这么晚了,他一会能找到爷爷家吗?
“雨哥……”他想让雨哥载他一程,又没好意思把话说完,雨哥刚刚好像有点不高兴。
大G亮起远光灯,咻地从他面前开走了。
齐嘉一脸失望地望着漂亮的车屁股,车屁股停在了他前面不远处。
“我拉手刹了!”齐嘉连忙大声说。
连枫没理他,开后备箱拿出拖车带绑在了三轮车车头上。
虽然雨哥过来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一眼,但这已经是雨哥第二次帮他了。齐嘉鼻子有些发酸:“雨哥……”
“你控制方向,”连枫瞥见他的表情,顿了下,“害怕?”
齐嘉蹭蹭鼻尖,含混地说:“没。”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齐嘉脸上的肿痕还有,只是很轻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连枫偏开眼:“我开慢一点,有事你就按喇叭。别怕。”
“没怕。”齐嘉说。
“那你哭什么?”
“我……”齐嘉心说你这人怎么一点不懂适可而止呢,非得让我说是被你感动的吗?
他硬邦邦回答:“思乡情切,想快点到家!”
大G摇住车窗把他拉回了家。
车停在连枫家门口,齐嘉拆了拖车带连同包子一起递上去:“给,礼轻情意重,别嫌弃!”
连枫接过去看了看:“馅饼?”
“什么馅饼?你喜欢吃馅饼?”齐嘉定睛一看,“我操?!”
这哪儿还能叫包子啊,早被一车乱七八糟的东西压扁了,说馅饼都有点人美心善了。齐嘉夺过包子往背后藏:“算了算了,礼太轻了,下次再重吧。”
还有下次?连枫微微蹙眉,瞥了眼对面的断壁残垣,他本以为齐嘉受了挫今天就会下山:“不用了,你今晚……”
齐嘉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我今晚就回我爷爷那儿睡去了,我爷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你以后有任何事儿都可以叫我。我走了,晚安。”
他在连枫略带意外的目光里笑了笑,拉着行李走出院子。
*
爷爷家没有电,房子好了才能通电,但水有,齐嘉放了十分钟的水,自来水里终于没有泥了。他费了好半天劲点燃了一丛篝火,在架子上吊了个小锅,煮了开水洗漱,坐在支起的简易帐篷里长长地呼了口气。
无论如何,终于有落脚的地方了。
山上的天气阴晴不定,星星还在天上,却下起了毛毛细雨。齐嘉抱腿望着漫天一眨一眨的小星星,自言自语道:“下吧,下吧,一切都在变好啦。”
乡下的星空无比灿烂,没有光污染也没有喧闹的灯红酒绿,只有明明灭灭的星空和从对面二楼倾斜的落地灯光。
连枫举着葡萄酒杯立在窗边,往常只有星空和夜色的窗外多了跳跃的篝火,齐嘉抱腿坐着,白净的脸上映着温暖的火光。
连枫饮掉杯底的酒,转身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