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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穿上草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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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寂有些看不懂宁岫。
他口中所说的理论十分精辟,但是他很多时候的表现会让裴青寂有一种……天真的感觉。
明明已经是束发的年纪,看到刺客被打居然会露出怜悯的表情,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裴青寂有心讨好宁岫,毕竟自己势单力薄,没有任何留住人才的筹码,他提出要收服刺客,也正是看穿了宁岫想要留住这些刺客性命的心思。
喜怒不形于色,是一名身居高位的人所必须的素质,但是面前的这位先生,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意识,裴青寂想着,他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让人一眼便看穿了,可是和他浅薄的心思相对的,是他精妙而严密的思维方式,宛如看到一座宝库微开的门隙,让人忍不住想窥探更多。
“裴青寂,你知道如何看穿一个人的想法吗?”这时,宁岫突然开口问道。
“不知道,还请先生教我。”
“这其中,有两个最基本的准则,第一点就是:人各为己,人们会选择对自己而言最为有利的选择,这点很好理解吧?”
裴青寂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摸透了宁岫的一些说话方式了,他喜欢将重要的事情放在稍后一些的顺序来说,宁岫接下来所说的话也的确十分重要,甚至颠覆了他的一些认知。
“第二点,人是无法想象超越自己所认知的东西的,你来猜猜看,一对氓隶夫妇在想象皇帝的生活时,他们会怎么想象呢?”
“乘宝马香车,居高楼宏殿,被忠诚良将所簇拥……这种程度的应该能想到吧?”
“又错啦。”宁岫露出得意的笑容道:“丈夫会说,皇帝是挥着金锄头种地的,而妇人则会说,皇帝能天天吃上葱油大饼。”
“夏虫不可语冰,居于井底的青蛙永远不知道井外的世界,每个人的人格,认知,信仰,观点都只能根据他们所接受的信息而产生,而现如今,大部分人的认知都由他们所在的阶层而决定。”
“身为贵族的你无法洞悉氓隶的想法,而身为氓隶的他们也无法想象贵族的生活。如果你用贵族的方式去收服这群游侠,那么自然不会成功,但倘若你洞悉了游侠们的想法,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问题,那么你收服他们的时候就会更有把握。”
说着,宁岫带着裴青寂,来到了关押着几名游侠的地方。
他们此时已经找到了旅店住下,这些游侠则被绑在旅店破旧的柴房之中,来行刺的游侠儿一共五名,此时他们被倒攒四肢绑在地上,像是待宰的猪羊,其中一人敞着怀,背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地方被草草敷上了草木灰,不过此人伤到的部分似乎仅仅是皮肉,现如今还算有些精神,正死死地看向两人的方向。
“君子,这五人都是来行刺的,都有学过粗浅的拳脚功夫,若是暴起伤了君子就不好了。”一旁看守几名游侠的侍卫看见两人想要上前,立刻担忧地上前阻拦。
“裴君不会上前的,只是我想过去和他们说几句话而已。”宁岫拱了拱手:“侍卫大哥宽容则个?”
侍卫见到宁岫恭敬的样子,立刻变得有些慌张起来:“先生使不得,我这种人受不得先生的礼的!”
自己又出错了吗?看着侍卫慌张的样子,宁岫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时裴青寂出言打破了窘境:
“好了,先不要提这些,我站在稍远一些,你上前去保护先生就好,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做,不要妨碍先生。”
“遵命,君子。”侍卫恭敬地行礼,又上前几步,站在了宁岫身旁。
宁岫松了口气,刚才的失败让她此刻心里有些打鼓,如果与比自己年幼的裴青寂说说理论知识的话,她还有些把握,可如今面对年龄和阅历都在自己之上的五名游侠……她真的能够说服他们吗,现代的知识真的可以弥补他们之间阅历和年龄的差距吗?
不过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如今她也只能背水一战了,宁岫抿了抿嘴唇,几步走到五名游侠儿身侧蹲下,开口问道:“五位大侠,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几位,希望你们能够老实回答我。”
“北原的走狗,我呸!吾辈南梁侠客绝不屈服!”那名被用鞭子抽打的游侠儿挣扎了几下,呕出一口浓痰往宁岫这边吐去,宁岫有些躲闪不及,正当那口浓痰将落在她身上时,裴青寂伸手提着宁岫的后颈往后拉去,那口浓痰便直接落在了地上。
现在他便已经在练功了吗,力气这么大的?宁岫有些意外地看向裴青寂,裴青寂对着仰着脑袋看向他的宁岫笑了笑,随后小脸又沉了下来,看向刚刚向宁岫吐痰的游侠儿冷声道:
“给我放尊重点!想刺杀我就算了,这位先生和我昨日才相识,不过是和我顺路,并非北原人士,若不是先生不忍看到有人当着他面死去,你们如今早成了我刀下的亡魂了,哪儿还有现在的嚣张?你被我母亲鞭打得像一条死狗一样在地上乱滚的时候,不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么?”
那游侠儿一愣,被灰土和血渍弄得脏兮兮的脸上露出茫然与愧疚的神情,没有反驳,只是安静了下来。
看着游侠儿如此情状,裴青寂才松开了抓着宁岫后颈衣料的手,转而捏住宁岫的肩膀,冷声道:“先生小心,像这种寡廉鲜耻,不顾恩义的畜生,先生一定要小心谨慎些,毕竟会咬人的畜生不叫,他指不定在憋着什么坏水呢。”
“我才不会!若是有机会,先生救命之恩我必有回报,我不是会对恩人出手的人!”
“你最好记住你所说的话。”裴青寂这才松开捏着宁岫肩膀的手。
“咳咳,那我就开始问了。”宁岫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双腿,又蹲下平视游侠儿:“你们平常靠什么营生,收入怎么样啊,能养活家人么?”
几名游侠都有些愣住了,显然他们本以为宁岫会问他们自己为什么会来行刺,幕后主使又是什么人,从未想过面前高高在上的士子竟然不走寻常路,询问起他们的经济状况。
等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游侠儿并未回答宁岫的问题,于是宁岫接着问道:“我看五位大侠中,有四位都打着赤脚,各位大侠应该没什么钱吧?”
“不错,俺们的确赤贫!”一旁身材健硕的游侠儿大声道:“你们想拿俺们怎么样?”
“并不打算怎么样,只是想问几句话……那几位可有剑?”
“作为侠则能无剑,吾辈当然是有剑的!就算是死,吾辈也……”那名被打得最惨的游侠大声道。
“但是你们五位男子手中有剑,却输给了一位拿鞭的女子。”
“那是那女子修习过强大的功法,拥有深厚的内力,若是我们也能修习到功法,绝不会这么轻易败给她!”
看来是连功法都没学过的底层游侠儿啊,宁岫想着,若是稍稍学过一些功法,便能看出自己与杜鹃夫人的差距了。
“作为有志于修习武术之人,平日里打酒吃肉,打磨气力的功夫自不必少,手中的剑也自然需要养护吧?”宁岫笑道:“那么几位沦落到无鞋可穿,甚至为了些钱去做些偷盗,劫掠,争杀的事情,我也是能够预见的。”
“我们……我们只会对无德的有资财之人出手!”
“也就是说,你们也并不是某人的门客,对吧。”宁岫双手抱着膝盖,歪了歪脑袋:“为什么不去当门客呢,是你们不想么?还是说……没人看得上呢?”
那几名游侠儿听了这话,或是露出愤怒的表情对宁岫怒目而视,或是垂头丧气,连连叹息,想必是宁岫一语中的,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裴君,你觉得对于这些游侠儿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武艺和个人能力?”裴青寂有些犹豫地问道。
“鸡鸣狗盗之徒的武艺也能称得上高强么?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些人若是杀了你,就算他们武艺疏浅,也能凭借着杀死你之后换来的名声,成为某位贵族的门客,换取一份不错的功法进行修习了。”
“对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可以换来利益的名声啊。”宁岫笑道。
“少胡说八道了,你懂些什么,我们身为南梁人,怎么能让破我国都城,杀我南梁子民的北原皇子逍遥过活,这岂是国之义士所能为的?”
“可是这位裴君生在南梁,长在南梁,他出生的时候,北原和南梁的战争早已结束了八年,可以说他和两国之间的仇怨毫不相干……甚至他都是被害者,否则他为何身为北原皇子,却要在南梁这个敌国过着被众人敌视的日子?况且,南梁贵族不对他动手,不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对南梁实际上是有所益处的么,否则一名敌国皇室的稚子是如何在南梁活到现在的呢?”
“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杀死裴君是你们为国之义举,可是实际上杀了他于国无益,你们几人对一名和你们的国仇毫不相干的幼童下手也绝对算不上义举……在我看来,你们将他作为你们的刺杀对象,不过是因为他容易下手,又能够最大限度地为你们扬名吧?”
几名游侠被宁岫说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宁岫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剑,将他们覆盖在阴暗目的之上的“义”的外壳劈个粉碎,露出不堪的内里。
“沽名钓誉,追权逐利,世人皆如此!”宁岫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然后因为蹲的太久有些腿麻,摇摇晃晃险些摔倒,被一旁的裴青寂抓着手臂扶住。
“谢谢……但是你抓得力气有些大,能否松开些?”宁岫疼得有些呲牙咧嘴。
“抱歉。”裴青寂松了些力道,但是抓在宁岫肩上的手却没有放开。
或许是为了防止我站不稳吧,宁岫只是这么想着,这孩子还怪贴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