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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长别照山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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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风裹着雨丝掠过王府朱墙时,落溪正立在太妃院宇的垂花门外。白日里还灼灼盛放的西府海棠,此刻在疾风中如碎玉般飘落,有几片粘在她肩头,被春雨浸得透湿。春雨开始淅淅沥沥,随着劲风,时而飘落到脸上。落溪的裙裾在风中翻飞猎猎,发丝打到脸上也有丝丝抽痛。
檐角铜铃在风雨里摇晃,发出细碎而仓皇的声响,恰似她此刻纷乱的心绪。手中攥着的油纸伞柄已被掌心汗湿,伞骨上雕刻的缠枝莲纹硌得指节生疼。
她绕过□□,行过竹林,走进太妃的院宇。
这位母亲的少时闺友,给她讲过关于她母亲的事情,是她初次在世上听到的,哪怕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这么晚打扰太妃,实属不该。但落溪明日要离府,牵念太妃昔日照拂和抬举,特来拜别。”落溪款款语落。
太妃面露讶然之色,继而又面色平稳,“前几日,心里还暗想,你在这府里,时不时陪伴着,我还有个盼头,今日就听说你要走。人呐,果真是不能太惦念心顺之事,惦念着,就失去得快。”说话间虽是笑语相伴,但是言辞之间尽显无奈之意。但是她没有问询一句关于落溪去处的问题,许是她知道她此一生,无力改变的甚多,无法参与的甚多,于是不言不语聊此一生最是适宜。
落溪给太妃留下了几粒提气养生的药丸,便离开了。
她本和太妃不熟,但是因着母亲的缘故,她们也偶有陪伴,虽有情意,也无须过多寒暄,让她徒增愁绪。人生之事,伤怀过多,终是虚空,不如微笑着温润离开,各自安好。
但转念一想,许终究是因为此人并不能够让她甚为挂心不舍。
想到某人,却开始为离别而伤,原来终究是上了心的,才会让心里生疼。
——
离开太妃院宇时,雨势渐猛。落溪绕过竹林,却在云澈书房外的太湖石后停下了脚步。自从她受伤以后,云澈的卧寝就是她的了,云澈自己来到了书房下榻。
她站在云澈书房外一处竹林阴影,怔怔望着书房,窗纸上映着个挺拔的剪影,正伏案翻书,偶尔抬手添茶,动作间带着惯有的利落。
疾风中,偶有凌乱的雨点洒在脸上,不凉,不疼,裙摆翻飞发丝凌乱,她一直立在雨中怔怔出神,记忆和幻想轮番在脑海中上演。
屋内那人翻书,喝茶的动作不知道换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落溪的脸上似乎有微凉的湿润在涌动,她本能以为是雨水,却不想在擦拭的时候,方知,竟然是从眼角涌出来的泪水。
不能这样。她告诫自己。
于是转身就走,再不回头。
她不知道的是,她背后,那人已经站在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夜色中,地旁边的逸风淡淡说了一句:“胆小鬼,连告别都不敢。”
——
芳悦阁的凝晚姑娘将要离京退隐,这可是京城街巷的头条爆炸信息了。
大街小巷都在争相猜说凝晚姑娘离京的可能。
芳悦阁阁楼内,落溪和花尘心一边喝茶一边听楼下伙计不时报上来的“凝晚姑娘离京新讯”。
“外面有人说,姑娘是要去外面闯更广阔的世界。”
花尘心非常受用地点点头,喝喝茶。
“外面有人说,姑娘是去远方寻亲,上次来的那个客商是姑娘的远方亲戚。”
花尘心蹙眉摇了摇头。
“有人说,姑娘美若天仙,歌舞超群,像是历劫的仙女回天呢。”
花尘心受用地笑了笑。
“还有人说,姑娘是他国细作,估摸着回去交差呢。”
花尘心和落溪同时瞠目结舌,这个消息确实靠近了一些。
......
“这次,这个更离谱,说姑娘是怀上了上次来听曲赏舞的那位客商的骨肉,已经快藏不住了,要去远方寻夫...”
还没等伙计说完,落溪就又开始嘀嘀咕咕地笑,不一会就前俯后仰地看着花尘心,直不起头。
花尘心“呸”一口,气的将口里的茶吐了一地,但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接着说。”
......
自从昨晚来到这里,这里的猛料就没有消停过。这些足以让落溪的离愁消散不少。
——
落溪与花尘心正半倚在雕花栏杆旁,听着楼下伙计绘声绘色地讲述关于凝晚姑娘的奇闻轶事,不时被荒诞离奇的传言逗得掩面轻笑。茶香混着阁外的雨雾,在二人之间氤氲缭绕。
“姑娘,楼下有人求见!” 小厮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闲适,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急切。落溪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抬眸与花尘心对视一眼,只见对方眼中也闪过一抹疑惑。阁中众人皆知凝晚姑娘即将离京,此时来访之人,怕是大有来头。
沿着红木楼梯缓缓而下,落溪的目光穿过大堂攒动的人影,落在门口那道修长的身影上。金越正站在一辆装饰古朴却不失华贵的马车旁,轻轻掸去袖口的尘土。澜时站在哥哥旁边,脸上绽放着笑颜。
那马车的车辕上,缠绕着银丝编制的云纹,正是云澈府上独有的标志。
落溪心中一震,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 —— 她曾在数个深夜,对着地图苦思如何能得到这位南朝旧臣的相助,却碍于身份与局势,始终不敢向云澈开口相求。未曾想,他竟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
“有劳金先生冒雨前来。” 落溪福身行礼,声音轻柔却难掩其中的感激。将金越澜时托付给花尘心安顿后,她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马车前。湿润的水汽沾湿了她的鬓发,在脸颊旁凝成细小的水珠。
“谢公子。” 她微微屈膝,声音轻如呢喃,像是怕惊扰了马车里的人。车内一片寂静,唯有雨滴敲打车厢的声音,嗒嗒作响。
落溪咬了咬下唇,眼中泛起一层薄雾,又轻声说道:“吾心所愿,君长安。吾公子,万望珍重。”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宛如山间清泉,潺潺流入心间:“见之不远矣,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短短一句话,却让落溪的脚步猛然顿住。
还未等她细细品味话语中的含义,马车已缓缓启动,玉勒雕鞍在雨幕中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敲打着青石板路。
落溪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直到那抹身影完全融入雨雾之中。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抓抓耳,喃喃自语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花尘心见落溪一个人留在原地,她的呼唤没有给落溪时间细想,便出来拉起她进屋了。
——
春雨连绵,几日之后。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芳悦阁雅间的雕花窗棂,将案头摊开的南朝舆图洇出深色水渍。
落溪指尖夹着朱砂笔,正沿着长江航道标注暗桩位置,忽听花尘心掷下茶盏,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宫里传来消息,老皇帝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 花尘心倚着湘妃竹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鎏金护甲,“云泽云淮两派都在磨刀,这局势,可比你舆图上的□□阵凶险多了。你也在清王府待了那么久,你就不担心?”
落溪的笔尖顿在武昌城标记处,一滴朱砂晕开,宛如绽开的血花。她望着地图上用墨线勾勒的清王府位置,嘴角缓缓扬起:“云淮的党羽确实遍布朝堂,前日还有人看见户部侍郎往他府上送了三车红珊瑚。”
话音未落,花尘心已冷笑出声:“瞧瞧,这就是你牵挂的云大将军要面对的对手。万一云淮胜出,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清王府,到时候...”
“他不会输。” 落溪指尖重重按在舆图上的“清王府”三字。
“这云淮近些年的声望可不低,朝中云淮党派也不能小觑,就我知道,常来这里的几个京中贵子醉了还吹嘘说自己家族支持的都是云淮皇子,你还这么有信心?云泽皇子,除了有一个受宠的皇妃,除了清王府,他还有什么?”
“你说对了,但是也不全对,清王府云澈一人足以让云泽胜出。”落溪放下舆图说道,眼神异常清澈明朗,并且闪烁着一丝璀璨的光芒。
花尘心挑起眉梢,艳红的蔻丹敲打着榻边小几:“就凭一个云澈?云淮的暗卫营可是有三千死士,前日在朱雀大街当街刺杀大理寺卿的案子,明眼人都知道是谁下的手。”
“三千死士?” 落溪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云澈帐下的清河卫,每个人都能以一敌十。更别说他在朝堂布的局...”
“哟,” 花尘心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落溪泛红的耳尖,“平日里瞧着挺淡定,一提云澈就两眼放光。这可不是谈兵法,倒像是...”
“姐姐又打趣我!” 落溪慌忙后退,“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云泽有他相助,必定能...”
“必定能怎样?登上皇位后封云澈做摄政王?”花尘心看着落溪的样子,端坐起来,饶有兴趣地托腮,眼神期待,问道:“那小主公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为何如此笃定?不会是对云澈的盲目自信吧?”见惯风月之事的花尘心,自然首要的想法就是男女感性的推测,最后这句可是玩味和挑逗,手托腮等着落溪脸红。
落溪眼神飘了一下,倏地又坚定地看向花尘心,“姐姐你真是,我才不跟一个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的女人讲这些呢,散了散了。”说罢,拿起手里的舆图就要离座。
花尘心的好奇心和猎奇心没有得到满足,还在后面追问,落溪没有回头,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
身后传来花尘心意味深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