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棠之上》静之泽

85、踏歌问星河

　　走近临近之处，才发现，这里虽不比洛都的繁华热闹，但是该有的氛围倒是一点也不少：宫灯是县郊官衙早就布置过的，沿路有光亮熹微，酒肆饭馆的灯盏招牌也格外醒目，商铺不多，但每一家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路上的青石板也平整干净，过来游玩的马车也会有专门照看的驿点，如若晚上留宿还会有两家客栈可供选择。

　　众人把马车留在驿点，看前面堤坝旁边一片开阔的平地，人们在歌舞欢呼，好不热闹。走近才知道他们是在篝火踏歌，这项歌舞活动是秀水楼在洛水河畔特意置办的，只要在踏歌而舞的互动中，歌声舞步可以和鼓点乐声相得益彰，踏错的少，赢得过众人，那么最后获胜的人，可以乘载秀水楼的秀水游舫去水上游玩。彼时，他们才发现洛都各家大酒楼都有自己的游船和招幌活动事宜，各家游船上自家的灯笼招牌在暗夜的河水之上异常显眼，河岸两边的人们远远都能真切瞧见，增加了不少好印象，真不愧是招徕生意的绝好办法。

　　苏和说，秀水楼的篝火踏歌跟他们草原星空下的篝火晚宴十分相似。

　　因为有凝晚姑娘和虞黎生在，对于鼓点乐声的踏歌轻车熟路，自然对秀水游舫志在必得。凝晚阁主为防众人认出，用丝巾面纱轻掩面庞，和虞黎生去踏歌比赛。

　　周围的人们无论多么能歌善舞，都比不得在乐府中经过多年训练过的凝晚姑娘，半柱香时间不到，就没有人敢和凝晚阁主对决。一直赢下去的比赛，自然拔得头筹。

　　一行人上了秀水游舫，船上备好的瓜果酒水，还有两个水手和两个丫鬟，大家不约而同坐下来，感受这特殊的元夕之夜。

　　游舫在河中央顺流而下，落溪站在船头，河风冷澈吹来夹杂着泥沙的味道，两岸尽是起伏连绵的山脉丘陵，除却圆月周边的光辉，头顶是漫天星光，没有了洛都的街灯，这里的星辉格外宁谧璀璨。

　　“来洛都这么久了，第一次有了一丝慰藉。”苏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沾边，温声说道。

　　“嗯？”落溪侧首问道。不知道他的慰藉来自于何处。

　　苏和的脸庞在暗夜里旋开了一抹笑意，顿了一会，说道：“今晚河上的星空和草原上的星空很像。”苏和本来想说，今天有落溪陪着大半天，他非常满足欣慰。

　　“是啊，想象一下，草原上穹庐无垠，天幕低垂，漫天的星星都在头顶闪烁，不像洛都中街灯璀璨，暗淡了星光。此刻的星空确实能够聊解思家之情。”落溪接着说道，眼睛一直盯着天边若有所思。

　　苏和看落溪一直安静，说话间也是神游天外，便不再作声，陪着她看向远边的天际。

　　袅袅纤弱似羽翼微动，落溪看到几步之遥倩影翩然，再回头看，虞黎生拉着云澈，不知又在说什么古经，连一向冰块一般的逸风也开颜。

　　落溪瞧了那倩影的方向，便和苏和说道：“她一个女孩子寂寥些，我去和凝晚阁主说两句话。”

　　这句话既有关怀凝晚阁主的意思，更有女孩子之间有话题，男人勿近的警戒。苏和也向凝晚的方向望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落溪看着那聘婷婀娜的身姿，走近却能感受到这身姿之下的凛寒冷冽之气，那是姑姑身上也会带有的气息。

　　她又回首隔着珠帘看了舱内，几位还在把酒言欢，便用生不可闻的声音，小心说道：“姐姐你受伤了吗？”

　　花尘心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立在船头的苏和，盈盈一笑，说道：“落溪姑娘。”凝晚语气柔婉好听，“舱内的酒气甚重，我出来透口气。”

　　“外面风大，凝晚阁主小心着凉。”落溪浅笑。“我看刚刚岸上踏歌之时，阁主的鼓点乐声无一出错，舞姿又美，我甚是喜欢看。”

　　“这个很简单，改日我教你。”凝晚倩笑道。

　　“那再好不过了。”落溪开心答道。

　　苏和看着她们二人聊的开心，淡淡一笑，便也识趣地进入船房。

　　二人交谈做戏的时候，外人看来，都是两个绝色女子在漫天的星空下，欣赏这河上的花舫和风景：

　　落溪指着对面游舫，笑着低声说道：“太仓署的事情是不是你们做的？”

　　花尘心看向落溪手指着的方向，依然清冷浅笑：“你怎么知道的？你见到师父了？”

　　“当然知道，就比如你们上次想要试探云澈对我是否上心，差点暴露你们的行踪。这些我都知道。”落溪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她需要让花尘心认为，她“了然”她们的一切计划，只能多添加筹码。继而接着道：“而姑姑，我也见到了，她受伤了，一般的人伤不了她，太仓署密室的机关一定会暴露你们的行踪。”猜到和确定之间，落溪的内心还是有不少涟漪，但是今晚她为了达到自己的小目的，她需要做个“做局”的人。

　　“为何？”花尘心因为落溪的话，相信雪岚已经将事情都和落溪说过了，所以放松了警惕。

　　“云淮让你们立投名状的时候，没有告诉你们为何要杀他吗？来龙去脉你们又知道吗？”落溪问道。

　　“你怎么如此说话？和云淮合作，不也是因为你身陷囹圄吗？”花尘心看着一向乖巧的落溪，眼神里有不可轻忽的决断，和以往大不一样。虽然追随师父、复兴少主也是她们刻在骨子里的使命，但是对于落溪，她还不习惯落溪的强势和决断。她的表情开始严肃起来了。

　　“我深陷囹圄，不也是因为你们一直推我向前，立于众目之中，才到今天的地步吗？”落溪突然转过头来，眼睛里的一汪秋水冰凉无底，只是脸上还挂着可爱的笑，外人一定觉得她在说一些甜甜的话。

　　“你说怎么办？”花尘心想到她们多年在洛都筹谋，不能因为这次疏忽大意而自曝。

　　“停止和云淮的任何交易。姑姑离开洛都。”落溪望向遥远的河面，铿然说道。

　　“不可能，师父不会同意的。”花尘心清冷的嗓音在暗夜里冷意皱起。

　　“莫不是，真要被利用到体无完肤，你们才不再执拗吗？”落溪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着最严肃的话。

　　“利用？我们也再利用他！”花尘心不甘心落溪如此轻视她们的计划和谋划。语气里已经有愠恼。

　　“一个敌国的江湖势力，想要和本国的政治势力相互利用，实在是愚蠢。”落溪听到花尘心略带激动的口气，她反而有些紧张。她要尽快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落溪一个轻雅的转身，轻依在船栏，正好可以将船舱内的情况尽收眼底，此刻几位男子好像借着酒意聊的正是起劲，只有苏和不时地往这边看一眼。她抬眼看向星空，故作慵懒。

　　“不这样做，谁才能帮我们？”花尘心果然这样问道。因为此时的身不由己，她也故作轻松，转过轻盈的身姿，背对着船栏。

　　“皇室。”落溪轻飘飘说出两个字。其实她知道姑姑她们已经放弃了皇室协助这条道路，甚至想要利用云澈也已经不在考虑之中，她这样说这只是为了让花尘心相信，姑姑已经将计划告诉她了。

　　“如果皇室知道恩深义重，我们也不会有这么退而求其次的计划。”花尘心很早就和雪岚说过，让落溪知道自己的使命责任，身上背后的一切，雪岚却一直告诉她，落溪还小，没必要知道这么多，徒增痛苦和忧烦，甚至为了保护她不做噩梦和内心带着仇恨的人，师父封闭了她原来的记忆！雪岚甚至说她们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她只用回去做她尊贵的公主就好。

　　如今花尘心以为雪岚想通了，告诉她了一切，让她也开始背负自己的命运。她心里反而有些开心。

　　“大魏近些年才时局稳定，怎么可能会因为我们的私怨而卷入邦国冲突？”落溪小心翼翼地说道，她必须要很谨慎，才能让花尘心相信她已经知道了一切，现在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想知道却不曾确定的答案，自己套路深深让她言语间如履薄冰。

　　“时局稳定何以来换？如果没有梅家，他们早已是乱臣之亡魂了，大魏已经改了姓了。”花尘心的凛冽之气肃肃徐来。

　　“那他们确实薄情寡义。不过自古以来，帝王之家多薄情。”落溪的思绪飘向了太妃赠与的那幅画。

　　“岂止薄情？曾经举倾世之力解其危难，最后合族却为之倾覆。如今需要他们为恩人雪耻，不仅要拒之门外，还要装作素昧平生？此等重利轻意的小人，怨不得上天让他亲手手刃自己的儿子，剩下的儿子们也互不相容，你死我活。”花尘心的言语之中满是刀剑凛冽之意。

　　“但愿我们这样机关算尽，不会像曾经的梅家。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都能好好活着，姐姐你只是凝晚姑娘...这样对你们不公平。”落溪故意继续引导话题道。

　　“可能吗？兰太后从未放弃过搜寻你们、寻索你们的性命。”雪岚武艺高强，当年杀了几十宫内高手，逃出去，兰太后定然想斩草除根。

　　“兰太后”这个名字在落溪的心里紧紧记下。由于多了探索自己身世的线索，落溪突然有些兴奋，甚至带着感激的眼神去看向花尘心，心里盘算着向何人去打听这个兰太后的来历，只要知道兰太后的来历，她就能知道她的身世，甚至她的家，她的娘亲...她越想越兴奋，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变得愉悦轻快，手扶着花船栏杆在半空中踢起脚来，别人看来她定是听了非常高兴的事。

　　花尘心侧首看向落溪，那溢于言表的胜利表情，让她经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我说兰太后寻索你们的命，你还这么...难道？”花尘心定下心来，想到这一连串的谈话线索，她突然惊颜失色，这些年身负两个角色，没有任何差池，难道今天被这个小丫头“算计”了？

　　“他们出来了，姐姐，”落溪没有回答她问出的问题，却看着船舱轻轻说到，脸上的表情也收紧了刚刚的得意，趋于不喜不悲之间，复又镇静地说道：“记得我的话，跟云淮，我们占不到任何好处。”

　　花尘心对于自己是否被落溪“套路算计”有了一丝不确定，心里暗想，这丫头着实有头脑，她的忠告也应该再斟酌一番。但是她们撤出洛都，那这丫头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