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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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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南山寺外。
铁甲军千余,将整个竹林围得密如铁桶,除了半夜飘起的雪沫,连只蚊蝇都飞不进这里头。
“当真不必将人敲晕了,抬回去?”戚同拧着眉,问收拾医诊工具的蒲南。
蒲南不语,一味将巫连拒推打散了的银针一枚一枚擦拭干净,再小心细致地收回针灸包。
“殿下的身体,殿下自己难道不清楚?”他将针灸包卷起,装回药箱,愤愤中也有些许无奈,抬眼觑了觑老友,道:“把过脉了,人冷静得很。”
话落,两位操碎了心的老人相视眨眨眼,尔后一同往林中望去。
漆黑天幕下,不远处摇曳的竹木下,两抹白尤其明显——一抹是地上微微隆起的不太容易叫人瞧得出来的衣冠冢,另一抹则是紧挨着巨竹的半矮人影。
戚同与蒲南甫一接到许广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主公出了宫,入了闹市,还叫人惹出了些许狂躁,正悠哉下棋的二人当即一刻不敢耽搁便火急火燎赶来南山寺。
那会儿,巫连便已经维持现下这个姿势坐在那无字碑前。
他怀里捧着个沾满湿土的棺木盒,左右手也都脏污不堪,却还死死捏着张纸。
听石涛说,那是懿慈太后生前留下的忏悔书,有什么内容,尚未得知。
再细问,这衣冠冢与忏悔书所埋之地,竟是那凡帝之女晚小主告知,而这又是近身侍奉懿慈太后多年的许广都不曾知晓之事。
真是怪了。
连许广都不知道的事情,晚小主又如何得知?
“姓林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我看那什么忏悔书根本就是林梦晚自己埋进去的,故意骗我们主公来好找。”
同在观望的石涛对巫连特别宽待林晚晚仍然耿耿于怀,觉得林晚晚根本是个红颜祸水,先是害巫连当众失态,现又害其枯坐雪中。
主公已经一动不动坐那四个时辰有余,从天明到天黑,从晴天到雪天,身上更是积了寸厚的雪。
如下下去,若是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念及此,石涛浓眉一竖,接着将嘴一歪,把嚼在嘴里的一棵草一啐,吐到地上,便握着腰间佩刀打算往前冲去唤醒巫连。
再不济,先将主公打晕抬回去,回头再向他请罪,也比让人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面强。
结果他才刚抬了脚,戚同那厢却先一步抬手来拦着人,“石将军稍安勿躁。”
“神医既已替殿下诊过脉,道是无碍,将军又何必太过忧心?”他重复蒲南的话,耐心劝道:“殿下的身子,殿下自己当清楚。”
“那便由着主公放纵,在此坐到天亮,冻成雪雕?”石涛握着拳头,语气咄咄,一副随时要同人干架的模样,“主公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中了那姓林的圈套,白白便宜了小人?”
戚同听得耿直了脖子,心道石涛将军还是如从前一般,太过耿直莽撞,说话亦不知转圜。
他拧了拧眉,尔后又无奈地摇摇头,再劝:“将军且消消气,何必非与一弱女子计较?”
末了,他还不忘提点道:“便是那晚小主在将军心中有再多不是,如今,她也替殿下寻着了懿慈太后的旧物,也算得上一有功之人,将军说是也不是?”
石涛却是油盐不进。
“这有何功劳?”他怒而遥遥指着巫连手上的发黄的纸张,道:“指不定,那东西都是假的。”
戚同挑眉,忙喝他:“将军慎言。”
从幽州来的幕僚、将士,无一不知道懿慈太后对于巫连的意义,自然更知道哪怕是一封忏悔书这样的遗物对于巫连来说有多么重要。
毕竟懿慈太后的一切,都随着她的自.焚之举,于宫殿倒塌时,全部化为了灰烬。
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如今,那忏悔书,或可说为遗书的物件出现,不仅仅是帮人将念想寻回,那书信上面的内容或才是真正能解开殿下的心结所在。
如此,那物件又哪里经得起人去猜辨真假?
石涛在戚先生难得凌厉的眉眼下也总算发现了自己的失言。
他眸色一滞,竖起的浓眉耷拉下来,盛怒的气势也消退了七分。
“多谢军师提点。”他退开一步,朝戚同拱了拱手,“是末将失言了。”
——“你没说错,这东西,根本是假的。”
巫连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就在三位亲随辩来辩去时,蓦地插了句话。
他单手握着那脏兮兮的棺木盒从阴暗中走来。
昏黄.色的火把照不暖他的脸色,他面白如纸,连唇色都是苍白色的,仿佛死过一回,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叫在场之人都瘆了瘆。
戚同博览怪象遂对巫连这般幽魂作态勉强能够接受,常年与病患打交道的蒲南更自不必说。
倒是在场中生得最威猛高大且杀敌无数的石将军认真地颤了颤身。
偏巫连甫一走近,就单向着他问:“她人呢?”
石涛怔了神,一时未反应过来,还是戚同先点了他,巫连问的是晚小主。
“已经送回绍安殿。”石涛连忙应是。
*
卯时末刻。
冬日太阳起得晚,天还是黑漆漆的。
林晚晚思考人生半宿,是卯时初刻才入的睡,眼下还没睡足一个时辰,浑身都是瞌睡因子,是容不得人打扰的状态。
偏那殿门被人“嘭”的一声踢开,撞进一股寒风翻得她的床帐沙沙大响后,又有人掀了她的被,将她从床上提溜起来。
“谁啊,敢扰老娘好梦。”林晚晚还在梦中,只会大嚎。
但幽冷的声音从耳朵一瞬钻入她的脑部神经,将她心弦血脉一律绷紧。
“做什么好梦?”巫连的声音里还夹着些凛冬寒气,透着肃杀,“是昨日旧事,还是明日预言?”
林晚晚神思陡然清醒,混沌迷蒙的眼睛也循着声音,在一瞬间看向巫连。
来人一身湿寒重露,发梢、眉眼、衣裳都是湿的,就连掐着林晚晚的那只手也都是水气。
更要命的是,他还借着这点水气将自己身上的寒气一点一点地过到林晚晚这边来,叫林晚晚忍不住浑身一抖,也叫她分不清现在是寒冷更多还是害怕更多。
“殿下在说什么呢?人睡觉做梦,都是些怪诞且难以言明之事,哪里有什么昨日旧事、明日预言?”林晚晚一边嘟哝着,一边试图掰扯自己的肩膀,企图将自己的身体从巫连手中夺回。
但巫连哪里会容她。
他五指一紧,掐着林晚晚的上臂,就将她往自己身边提。
“这便是你捏造的东西,还埋在那假坟冢里?”他将那个从父亲衣冠冢里挖出来的棺木盒抵到林晚晚眼下,逼她直视,“说,你是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林晚晚简直大惊。
一是惊叹这古代的木盒材质顶好,竟是埋了一年都未见丝毫破损。
再者便是首次这样看着埋了土后又再见光的逝者遗物,难免瘆得慌。
最要紧的是巫连竟然说这物件是她捏造所为?
她人生地不熟的,如何捏造所为?
况且,死者为大,她捏造所为又有何用?
难道骗他能赚CP值?
林晚晚觉得巫连实在太不尊重人。
不仅是不尊重她,更是不尊重他的父亲和母亲。
难道他就认不出他父亲的旧衣?
难道他也认不出懿慈太后的字迹?
林晚晚已经气不打一处出,斜眼去瞪巫连。
他那一脸的阴郁根本不像没认出父母东西的样子,反倒是不想承认那信中内容为真,所以才将气撒到了林晚晚身上,以此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
念及此,林晚晚心里一横,抬手便夺过巫连手里那棺木盒,“殿下若觉得这些都是我捏造的东西,那殿下便不把它当做懿慈太后的遗物了,对罢?如此,我便将我的东西收回了。”
巫连不妨,手中一空,脸色跟着怔住,连抓着林晚晚的手都不自觉地松了劲——他又怎会识不出母亲的遗物?他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
可林晚晚得了空隙,便根本不给巫连反应的时间,就已经抱着那盒子,避开巫连的钳制,三两下挪到床角去。
“如何,你不是不想要这东西么?”她看着巫连失神的模样,故意替巫连说着反话,“你便当我骗了你,害你白跑了一趟,赶明儿你再将我和这盒子一并送到断头台砍成两半儿,不就成了?”
“你......”巫连听得怒气更上心头,几乎说不成一句话来。
他戟指林晚晚一息,旋即手握成拳,重锤在床柱上,好险没把林晚晚的床揍塌。
林晚晚惊得轻轻呼了声,但很快又按捺住心神,再抿住唇,耿直了脖子,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人便的模样,回瞪着巫连暴怒的注视。
四目相对,两相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