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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贵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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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去的一瞬,无数的河水涌进眼眶与鼻腔,让婉瑜莫名想到年幼时被宫中内侍推下水的那一刻。
明齐皇宫里的荷花池,整整有两人深,池底水草弥漫,暗流涌动。楣夫人命人推她下水,根本就没有让她继续活着的打算。
还好婉瑜命大,踩中了池中的一段枕木,用力一蹬被水流推到了浅滩。
她回去时浑身湿淋淋的,丢了一只鞋子,水草与头发交缠在一起,抽抽噎噎地告诉哥哥,她方才被人推下水了。
傅明看到如何能不心疼,两个半大的孩子抱在一处,仿佛两只互相取暖的幼兽,在这阴冷黑暗的明齐皇宫里彼此依偎。
婉瑜在哥哥的指导下学会了凫水,以后再也不怕被人从背后推下水了。
没想到多年前学的凫水,如今竟然派上了用场。
婉瑜一刻不停,甚至没有时间去看背后冲天的火光。
那几大罐霜油都被她抹在了帘幔箱柜上,一时半会自然不可能被扑灭。
岸边烛光幢幢,婉瑜吃力地游着,身上的衣服灌了水愈来愈重,拖着她向江底沉去。
不,她还不能死,她还没见到母后,还没找到兄长,便是死,也死不瞑目。
婉瑜咬着牙朝光源处游去,意识有些麻木,浑然不觉一只小舟摇摇晃晃破水而来。
“这世上当真有古书里的鲛人。”
一道清朗的声音自周遭传来,带着些戏谑,随江水一齐灌入婉瑜的耳朵。
接着眼前就出现了一截竹竿,婉瑜想着没有再坏的境地,便顺势攀上。
那竹竿原是船棹。
“咳咳咳......”婉瑜好不容易着了地,伏在船头,呛出一口难喝的江水。
“多谢,多谢......”婉瑜抬眸,那少年清俊的面容伴着月光映入眼帘:“多谢公子。”
“泛舟江上,捞着个美人,倒是不虚此行。”那少年盈盈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婉瑜观他锦袍玉带,想来也是个非富即贵的膏粱子弟。
而他救她,跟路边随便捡只猫儿狗儿无甚区别,举手之劳罢了。
婉瑜倏然想起自己并无户籍路引,说不定很快就会因穷困潦倒,或被春风楼的人发现抓回去。
“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婉瑜被江风吹得有些觳簌,颤巍巍地请求:“我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公子可否留我在府上做事。侍弄花草,弹琴作曲,伺候笔墨我都会的……”
先将自己安顿好,方有余力去寻母后兄长。
“逾白,小娘子有所求,你总不好拂其意罢。”
船帘一掀,里头又出来位身着玄色窄袖袍的男子,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通身气度非凡,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张扬不羁。
婉瑜一怔,总觉着这青年莫名的眼熟。但她又肯定她决计没有见过他,毕竟像这般不落俗尘的人,婉瑜肯定会见之不忘。
“这样啊......”江逾白言语斟酌,面露难色,好似有些为难道:“只是我二人待会要去杀人越货,姑娘跟着,是不是不太好。”
去干什么?婉瑜怀疑自己的耳朵被水灌多了,没听清眼前人的说辞,一个人怎能顶着这样一张风流俊朗的脸,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公子气度不凡,看着不像是匪徒......”婉瑜声如蚊蝇,不知这话是说给他们二人听的,还是安慰自己的。
若真是匪徒,那她也太多舛了吧。怎的刚出了狼窝,又入了虎穴。
“哈哈哈哈哈......”江逾白笑得爽朗,随手抽出腰间利剑,寒意铮铮:“小娘子,人不可貌相。”
婉瑜的心沉到了谷底,心下不断盘算着周旋的说辞。
就听江逾白话锋一转:“不过娘子有一双慧眼,那我只好网开一面放你一马了。”
这是在肯定婉瑜方才夸她气度不凡。
“好了,来了。”倒是旁边那位桃花眼的公子制止了江逾白的打趣,他目光瞭向不远处的对面,双眼微眯。
婉瑜能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一丝杀意,缓缓转过头去,发现一艘装潢华丽的花船朝他们缓缓驶来。
原来他们的目标是船上的人,婉瑜暗叹一口气,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方才那个被唤作“逾白”的男人还真是恶劣,拿她开了这么久的玩笑。
“让开,让开!”花船上掌舵的人发现这叶小小的扁舟横亘在江水中央,但船大难调身,只好让小舟上的人速速躲避。
江逾白二人非但不避,还戴上了黑布遮去下半张面容。
婉瑜眼都没眨,就瞧着二人身轻如燕,借着花船上垂下的绳索飞身上船。
二人一飞走,小舟都上浮起来不少。
婉瑜蠢蠢欲动,瞧那二人没了踪影,花船上尖叫连连,便想划着小舟跑路。
可万一他二人追上来睚眦必报怎么办?婉瑜不认为自己能打得过他们,也寄希望于那公子能收留她几日。便一人抱膝独坐舟中。
春日晚上还是料峭寒凉的,江风扑面,打在湿答答的身子上还真是冷。
婉瑜不知道等了多久,就觉得小舟两阵晃荡,是二人回来了。
那个叫“逾白”的人的手上还提着什么东西。
至于是什么东西,婉瑜无暇顾及,她只觉脑袋晕乎乎的。
“公子,能不能收留我......”
婉瑜说完最后一句话,身子一歪,整个像是栽在了云朵里。
——
婉瑜再醒来时,入眼是一顶鸦青色的床帐。
“娘子醒了?”一个面容和蔼的嬷嬷倒了一盏尚温的茶水递到婉瑜面前:“娘子喝口水吧。”
婉瑜起身背靠软枕接过,却并未入口。
嬷嬷见此未说什么,只是解释道:“娘子如今在江府,世子昨日带您回来后就命我好好照顾娘子,娘子若是有何不适便尽管吩咐。”
世子?婉瑜果然没猜错,那少年非富即贵,只是没想到他家官势还挺大的。
昨日纷乱的记忆绕在婉瑜的脑子里,难以厘清,只记得她请求他收留她。
“请问,我该干些什么活计?”婉瑜不无小心问道。
“暂时不用做什么,娘子昨日发了高热,如今身子还虚着,江府不缺下人,娘子安心养伤就好。”嬷嬷话说得漂亮,人也温和,婉瑜忽而想起自己好似许久没被人如此礼待关照了,不免有些鼻间发酸。
养了三日,婉瑜实在不好意思在府中白吃白喝,便央着嬷嬷为她找些事做。
嬷嬷请示了世子江逾白,江逾白径直送来了一堆文稿。
婉瑜看着被端来的笔墨纸砚,面带疑惑,嬷嬷解释道:“世子说您通文墨,既如此,便由您帮着写完太傅布置的课业。”
“那世子就不怕我写得不好?”婉瑜尚有踟蹰,这世子还真是将风流纨绔四字贯彻到底。
嬷嬷只是一笑,有些无可奈何:“世子喜斗鸡走狗,向来难服管教,太傅布置的课业少有完成的,娘子写得再不济也比世子强些。”
婉瑜应好,一字一句地揣摩太傅用意,一笔一划地写下独到见解。
大忙人江世子自是战后逍遥,捏着猪鬃毛逗着他的青蝈蝈将军。
没想到那日的贪官刘申和他走狗的皮这么硬,砍得他的宝刀都卷了刃。
右手么,被刀剑震得微麻,当然是提不动笔了。
李嬷嬷将那小娘子写完的课业送来时,恰逢蝈蝈越狱,江逾白忙着去追,哪还有心思顾及繁复的文章。
第二日课业被糊名送入宫中,帝后难得抽查皇子及伴读的学业。
“谢淑的课业是向来不用操心的。”皇后沈妙用朱笔写下“一甲”二字,而后揭开贴子,果不其然看见“谢淑”二字,其文章沉稳老道,深谙商君韩非之流与孔孟儒家之道。
“谢舞平日里虽有懈怠,但于兵法一道却也出奇。”谢景行中肯道。
谢淑与谢舞二人是一母兄弟,自小一同习书,字形上多有相似。
“把江山交在他们手上,我倒也......”谢景行自如地说着,沈妙却静默无言。
“娇娇?”谢景行注意到沈妙的反常,只见她手里紧紧攥着一篇文章,一错不错地盯着上头的字迹。
沈妙手有颤抖,揭开贴子,上面的名姓是“江逾白”。
谢景行顺着沈妙的目光看去,这份课业可谓完成地相当用功。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这文章前头的字与后头的字还是有出入的,虽然后头执笔的人刻意模仿,可仍掩盖不了笔者用语的习惯和笔画的小细节。
譬如开头是“会于兰宫”,而行文到后头是“于实处而见真知”。
譬如开头的永字一撇肆意渠成,而后文的一撇却有拘谨收束之感。
而有这样行文习惯的人......沈妙心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模糊却坚定。
“把江逾白唤进宫来。”沈妙对内侍道,神色是往日少有的激动不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