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色也诱杏》布乡雪兮

39、长夏不眠

　　安静……

　　“邓尹杏，邓尹杏……邓尹杏”李漫璟窝在自己的床上，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对面床上的邓尹杏。

　　声音在狭小的宿舍空间里轻轻回荡，可传入他耳中的，只有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邓尹杏那边毫无动静。

　　李漫璟皱了皱眉头，心里涌起一丝不安，他又提高了音量，再次喊道：“邓尹杏？邓尹杏？你在干什么？”两人的床面对面摆放着，平时稍有动静便能察觉。

　　可这一次，不管李漫璟怎么呼喊，对面都如死水般沉寂。

　　李漫璟再也躺不住了，他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动作带起一阵微风，床边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轻手轻脚地爬去对面的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可此刻他满心都是对邓尹杏的担忧。

　　黑夜，有点看不清，看窗外的光，多多少少是撒在了这里。

　　到邓尹杏床边，李漫璟看到床上的被子高高隆起，像一座小山丘。

　　邓尹杏整个人都被严严实实地捂在被子里面，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李漫璟蹲下身，伸出手，缓缓地、轻轻地扒开那厚厚的铺盖。“邓尹杏？你怎么了？”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关切与疑惑。

　　过了好一会儿，邓尹杏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头发乱蓬蓬的，像是被狂风肆虐过的草丛，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迷茫与惊恐。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像是藏着无数秘密。

　　“没事，我做梦了。”

　　他撒了个谎。
　　他也不愿意说出。
　　他害怕了。

　　邓尹杏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声音在抖，或许是梦到了可怕的梦吧，李漫璟想。

　　李漫璟坐在床边，目光紧紧盯着邓尹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断断续续，对方一直没有说话，李漫璟只好开口问道：“那你……梦到什么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像是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纱。

　　邓尹杏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梦到……我们，你突然……长得很高很高，特别特别高，而且……你当时你当时，我……”他已经没有心情继续编下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邓尹杏的声音微微颤抖，回忆起那个梦，他的眼中仍有恐惧。

　　“邓尹杏？”李漫璟轻声唤道，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加压抑的呜咽。

　　李漫璟瞬间清醒，他坐起身来，声音提高了几分，“邓尹杏，你怎么了？”可被子里的人像是极力克制着，只是发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李漫璟皱起眉头，心中满是担忧，“邓尹杏，你撒谎，你就别装了，那么短时间，你能梦到什么？”

　　李漫璟说着，语气里带着些焦急与不满。

　　“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撒谎？”

　　李漫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可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愉悦，反而带着一丝苦涩，语气也变得不太好。
　　“邓尹杏，现在可太安静了，你都不愿意和我说吗？”
　　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平日里开朗的邓尹杏如此难过。

　　“我……”邓尹杏欲言又止，似乎在拼命挣扎着要不要说出来。

　　李漫璟看着抖动的被子，心中的心疼愈发强烈，他放缓了语气，耐心地说道：“那你先冷静一下，等你想好了再和我说，邓尹杏，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至少，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他顿了顿，眼神无比坚定，“邓尹杏，你都叫了我哥哥，那你这个弟弟的，我没理由不管，邓尹杏，你真的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

　　月光下，邓尹杏满脸泪痕，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那无助的模样让李漫璟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他温柔地看着邓尹杏，目光中满是关切与鼓励，“想哭就哭出来吧。”

　　他颤抖着嘴唇，声音沙哑却又带着决然，“我该死……是吗？”
　　说着，直直地对上李漫璟的视线，那目光中有着无尽的自我厌弃。

　　“嗯？你说什么？”李漫璟瞬间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彻底清醒，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坐直身子，紧紧盯着邓尹杏，希望这只是自己听错了的玩笑话。

　　“我该死，你说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我是不是就是个错误，我本不该来这个世界的，我妈也不该把我生下来……”

　　邓尹杏越说越激动，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打湿了身下的床单。

　　他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无助地哀号。

　　“我为什么要活着？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你说啊，李漫璟，我为什么要活着？”
　　邓尹杏近乎嘶吼着，声音里满是对生活的质疑和对自己的否定。

　　借着黑夜，只是想不痛苦说出来。
　　他有太大的压制力。
　　可这样越是痛苦。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是好的，唯独他不是。

　　李漫璟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他迅速起身，几步跨到邓尹杏床边，坐在他身旁，双手紧紧握住邓尹杏颤抖的肩膀，试图给予他力量。

　　“邓尹杏，活着，本就没有意义，只是我们来到这个世上，为活着的人，而变得有意义。”

　　李漫璟目光坚定地看着邓尹杏。

　　邓尹杏却像是被触动了内心最深处的痛处，哭得更厉害了。

　　“可我觉得有意义的人，也许都不喜欢我吧，都是我自己。我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是我的父母，可我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我对不起我妹……我不是支持他们活着的意义，我是累赘。”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仿佛被这些想法折磨了很久。

　　“我为什么要带她去游乐场……我为什么要去？为什么？时光为什么不能倒流？为什么不能，要是能回去就好了，要是能……”
　　他的话语里，悔恨如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将他吞噬。

　　李漫璟坐在他身旁，灯光昏黄，映照着两人疲惫的面容。

　　看着被痛苦折磨的邓尹杏，李漫璟的心像被无数细密的针深深刺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与坚定，缓缓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时间不可能倒流，我们没有系统’吗？” 他微微停顿，目光变得炽热而充满憧憬。

　　“那我的梦想便是，创造一个系统，你做我的合约人。”

　　李漫璟轻轻握住邓尹杏的手，继续说道：“你要知道，也许，时间过去了，有些事依然不能改变。但你说的那些事，并非全是你的错。”

　　“我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完全发生了什么，你总说你对不起你妹妹，可你妹妹对你很好啊，她已经原谅了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自己呢？”

　　李漫璟的眼神里满是诚恳与关切，他渴望邓尹杏能听进去他的话，能从这无尽的自责深渊中挣脱出来。

　　“即便不原谅，你也不该把自己困在那个时候，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邓尹杏，你应该清醒了。”

　　李漫璟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泛白，曙光正悄然在黑暗的边缘蔓延。

　　“再然后，我们也该睡了，天，马上要亮了，不然夜就不会过了。”

　　他的声音逐渐柔和下来，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困兽。

　　邓尹杏抬起头，满脸泪痕，双眼布满血丝，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迷茫与挣扎。

　　“可是，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妹妹受伤的样子，是我带她去的游乐场，是我没照顾好她……”

　　他的声音再次哽咽，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

　　李漫璟将邓尹杏紧紧抱住，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那不是你的错，意外谁都无法预料。你看，妹妹醒来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安慰你，她不想看到你这样自责下去。你一直是她心中最好的哥哥，你不能让她失望。”

　　……

　　灯光昏黄，将两个少年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邓尹杏躺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像是要从那斑驳的墙皮中寻出什么秘密来，忽然，他开口问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巧的事吗？李漫璟”

　　李漫璟正靠在床边，随手翻着一本旧杂志，听到这话，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邓尹杏，思考片刻后说道：“或许吧”。

　　邓尹杏像是受到了这句话的触动，思绪飘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热闹非凡却又满是意外的游乐场。

　　“我在那次游乐场，遇到了一个小男孩，很奇怪，在我前些年的记忆中是没有他的，他突然出现，我也好像看到了他，你说，我真的能找到他吗？或许，他一直在我身边，但我却不知道他是谁”，邓尹杏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与好奇，声音也不自觉地轻柔起来，仿佛生怕惊扰了那段尘封的记忆。

　　李漫璟听到这话，不禁愣了一下，手中的杂志也不自觉地停在了半空。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他还是强装镇定，静静地听着邓尹杏继续讲述。

　　“现在回忆，也许那天的事太深刻，我还记得他，但我也是才想起来的，现在回忆，我总感觉到那个小男孩，好像是遇到了一些什么事，他当时好像哭了，我给了他一个橘子，李漫璟，你说我能找得到他吗？”

　　邓尹杏说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的眼神看似轻松，实则暗藏深意，他像是在向李漫璟倾诉，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什么。

　　邓尹杏心里清楚，医生曾嘱咐过他，如果突然有了什么不好的念头，也许可以转移话题。

　　尽管这个过程艰难无比，鲜有人能做到，但他一直凭借着强大的克制力坚持了下来。

　　也正因如此，医生对他的坚韧称赞有加，夸他“很棒”。

　　抑郁症的孩子，大多数都是有原因的。
　　他们的控制力往往要低于平常人，但他，确并不是。
　　他也许就很特殊。

　　实践基地的床虽小，两个大男生挤在上面，本应觉得局促。

　　但他们并不觉得。

　　“我怎么知道？”李漫璟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道。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有些纳闷，明明心里知道邓尹杏说的那个小男孩就是自己，可不知为何。

　　就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无法承认这个事实，就如同影视剧中那些阴差阳错的情节一般。

　　邓尹杏并没有在意李漫璟略显奇怪的回答，继续平静地说道：“我给了他一个橘子，他说橘子很好吃，然后就走了”
　　邓尹杏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在试探。

　　夜晚，寂静。
　　往往却是上天给普通人，有一段回忆的机会，像是说清楚了事，就是上天对他们的公平。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没有，我没有吃，我根本就没有吃那个橘子，我就走……”李漫璟听到邓尹杏的描述，不知为何，竟像是被点燃了某种情绪，急切地反驳起来。话说到一半，他却突然愣住了，整个人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李漫璟的脑海中，无数画面如走马灯般快速闪过，那个在游乐场哭泣的自己，那个递来橘子的温暖身影，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邓尹杏也静静地看着李漫璟，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此刻，他们都明白了，原来命运早已在多年前就将他们紧紧相连。

　　他们曾经以为那些只存在于影视剧中的巧合与缘分，此刻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之前，李漫璟还总觉得那些情节太过虚假，可如今，亲身体验后才发现，现实有时真的比影视剧还要充满戏剧性。

　　“所以，你还喜欢吃橘子吗？那颗橘子你带回家了吗？”邓尹杏问道。

　　“没有，我带回家了，只是，那个时候，我爷爷去世了，橘子……我还留着”

　　“李漫璟，你这颗橘子都烂了，你不拿去扔了？你留着干嘛？”

　　彼时不过九岁的李漫璟，正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里的玩具车，听到母亲的吼声，稚嫩的身子猛地一颤。

　　他愣了一下神，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与不舍。

　　犹豫了片刻，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玩具，站起身，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朝着厨房走去。

　　站在厨房门口，李漫璟望着母亲生气的模样，嗫嚅着嘴唇，小声说道：“我现在就拿去扔。”

　　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与不甘。他缓缓伸出小手，指尖触碰到那颗橘子的瞬间，像是触碰到了一段珍贵的回忆，眼神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这颗橘子，可不是普通的橘子。

　　那是在游乐场的那天，李漫璟与爷爷分别的那天，遇到的一个小男孩。

　　年幼的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周围是陌生的面孔和嘈杂的声音，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他害怕地大哭起来，泪水和鼻涕糊满了小脸。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怎么了”

　　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女生，男生应该比他差不多大，是邓尹杏。
　　旁边的女生，应该就是邓尹云了。

　　李漫璟抬起头，看到了邓尹杏。

　　阳光洒在邓尹杏的身上，勾勒出他温暖的轮廓。

　　邓尹杏递给他一颗橘子，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轻声安慰着他。

　　“我只有一个橘子了”小男孩说。

　　那一刻，李漫璟觉得邓尹杏就像童话里的天使。

　　他接过橘子，停止了哭泣，尽管因为害怕，他并没有吃那橘子，但橘子的清香和邓尹杏的善意，却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

　　后来，李漫璟被父母找到了。

　　回到家后，他舍不得吃那颗橘子，便一直放在了房间的书桌上。

　　最后便被林芸拉去处理爷爷的事了，他也没有什么心情去管那颗橘子了，渐渐的，差不多就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