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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杏林春满 ...

  •   长白山五天的行程,大概都被快乐抹了去。

      深夜,万籁俱寂。

      窗外是长白山亘古不变的深沉夜色,积雪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一片静谧安详。

      李漫璟睡眠很浅,几乎是身边人身体猛地一颤,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痛苦的瞬间。
      他就惊醒了。
      黑暗中,他立刻侧身转向邓尹杏的方向。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他看清了邓尹杏紧蹙的眉头,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无意识咬紧的下唇……

      细微而压抑的呜咽声从邓尹杏喉咙里溢出,像受伤小兽的悲鸣,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邓尹杏?邓尹杏!” 李漫璟的心瞬间揪紧,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他立刻伸手。
      不是摇晃,而是坚定地握住了邓尹杏在被子下紧攥成拳,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手心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别怕,我在。”
      他凑近邓尹杏耳边,重复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冰冷的耳廓。

      邓尹杏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充满了尚未散尽的惊惶和痛苦。

      噩梦的残影还在眼前晃动:那些模糊却充满恶意的面孔围拢过来,刺耳的哄笑声、带着毒液的窃窃私语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怪胎”
      “没人要的东西”
      “活该”
      “有娘生没娘养”
      ……
      那些被刻意传播、扭曲的谣言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几乎窒息。

      还有那些人……
      他虽然没有梦到,在梦里他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但他就是害怕。

      果然,你越害怕什么东西,梦里就缠的更紧。

      冰冷的触感仿佛还贴在皮肤上,是故意泼来的冷水。

      “李漫……璟……?”
      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仿佛刚从冰冷的深潭里挣扎出来,急需抓住唯一的浮木。

      “是我。” 李漫璟立刻回应,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借着微弱的光线,清晰地看到邓尹杏眼底残留的恐惧和脆弱,这比任何画面都更刺痛他的心。

      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邓尹杏额角冰冷的汗珠,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又梦到他们了?没事,他们都受到了惩罚,没事的,你还有我。”
      他低声安抚,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

      邓尹杏急促地喘息着,冰凉的手指反手紧紧抓住了李漫璟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

      希望是最后一个了。

      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冰冷黑暗的漩涡,确认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
      他需要这份真实的触感来对抗梦中残留的虚无恶意。

      “他们……那些话……” 邓尹杏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那些无形的伤害比拳头更让他难以释怀。

      “我知道。” 李漫璟打断他,不想让他再复述那些肮脏的字眼。

      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刀,却又在看向邓尹杏时瞬间融化,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守护欲。
      “那些都是垃圾,不值得你记住一个字。”

      他斩钉截铁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试图用自己的坚定覆盖掉邓尹杏的不安。
      “看着我,邓尹杏。看着我。”

      邓尹杏依言,努力聚焦视线,对上李漫璟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总是显得有些冷淡的眸子,此刻在黑暗里却像燃着两簇温暖而稳定的火焰。

      专注地映着他的身影,仿佛他是这世间唯一值得凝视的存在。
      在这份专注里,他是最强大的安慰剂。

      李漫璟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知道此刻言语的力量有限。

      他微微撑起身,另一只手臂绕过邓尹杏的后颈。
      将他整个人更紧密地揽进自己怀里。

      邓尹杏的额头抵着他的锁骨,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节奏像最可靠的鼓点,一下下驱散着他心头的恐慌和寒意。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李漫璟的下巴轻轻抵着邓尹杏柔软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我在这里,你很安全”的信息。

      他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源源不断地熨帖着邓尹杏冰凉的身体和惊魂未定的心。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怀里的人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呼吸也慢慢平复下来。
      只是抓着他手腕的力道依然没有松懈。

      李漫璟低下头,在黑暗中准确地寻找到邓尹杏的额头,印下一个干燥而温暖的吻。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只有纯粹的安抚和珍视,像阳光落在初融的雪地上。

      接着,他的唇瓣轻轻下移,掠过邓尹杏轻颤的眼睫。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噩梦带来的湿意。

      最后,无比轻柔。
      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意味,落在了邓尹杏微微发凉的嘴唇上。

      这个吻比在雪山脚下那个更加温柔。
      更加绵长。

      它不再是羽毛般的轻触,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暖意和力量。

      李漫璟的唇瓣温热而柔软。

      没有再深入的试探。

      他吻得极尽温柔,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
      所有的守护。
      所有未曾说的。

      都通过这个绵长的吻,渡进对方的心底。

      邓尹杏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唇上传来的那份坚定而温柔的暖意,如同最有效的解药。
      一点点融化了他心底残留的坚冰。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李漫璟的脸颊,像蝴蝶脆弱的羽翼。

      他松开了紧抓着对方手腕的手,转而环住了李漫璟的腰,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这个温暖安全的怀抱里。

      笨拙却无比依赖地回应着这个吻。

      那些噩梦带来的冰冷和恐惧,在这个温存到极致的吻里,终于被驱散。

      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心跳。

      良久,李漫璟才缓缓退开一点距离,额头依旧抵着邓尹杏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可闻。

      他低声问,声音带着吻后的微哑,却异常清晰:“还怕吗?”

      邓尹杏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脸颊紧贴着对方温热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踏实:“不怕了。”

      有你在这里,那些魑魅魍魉,暂时近不了我的身。

      李漫璟收紧了手臂,将他更牢固地圈在自己怀中,像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窗外的长白山依旧在月光下沉默矗立,见证着这个寒夜里。
      两个少年用最纯粹的温柔和守护,共同驱散了旧日的梦魇。

      房间里的暖意,此刻浓得化不开。

      ……
      寒假已近尾声,空气清冽。

      寒意依然在。
      只是见了五天的雪,对这些,倒是又喜欢了起来。

      李漫璟和邓尹杏沉默地走在城市边缘僻静的河畔杏林。

      “杏林春满”的无声力量。
      薄冰覆盖的河面反射着冷光。

      他们刚从一场不欢而散的同学小聚逃离。

      他们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去。

      聚会上,一个带着酒气和莫名恶意的男生,指着李漫璟的鼻子,用极其肮脏的字眼咆哮:

      “李漫璟,你他妈装什么清高?一家子都是晦气!你爷爷死得早,你爸更是个没影儿的短命鬼,连坟头草都没人给他拔吧?”

      “活该你妈守寡,我看你们家就是瘟神转世,谁沾谁倒霉,你就是个克亲的丧门星,没爹教的野狗!”

      骂的很脏,这些人就是有病,脑子被门赌了,自己没有的东西。
      羡慕别人的拥有,自己什么都没有,只知道骂脏话。

      邓尹杏本来当场就想骂过去,骂警察本来就不对,更何况这样造谣。
      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漫璟把他拉了出去,他不明白李漫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和他说“不要惹是生非。”

      他更加不明白。

      但李漫璟有他的想法。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子,精准地捅在李漫璟最不能碰的旧伤上。

      那些关于早逝爷爷的诅咒。
      关于“没影儿”父亲的恶毒揣测。
      母亲的侮辱,特别是“克亲”。
      “丧门星”
      “野狗”
      这样践踏人格的脏话……

      像滚烫的沥青劈头盖脸浇下。

      李漫璟当时的表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默。
      他没有暴怒,没有反驳,只是握着杯子的手,指节捏得死白,仿佛下一秒杯子就会碎裂。

      他周身散发出的不是惯常的冰冷,而是一种近乎死寂。
      一种无法言说的委屈。
      他死死盯着那个口出恶言的人,眼神里的东西复杂得让人心惊。
      暴戾的杀意,被剥光般的难堪,一种深不见底的。
      对自身存在价值的动摇。

      最终,他只是猛地放下杯子,一把拉起完全懵掉的邓尹杏,在一片死寂中,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那压抑的痛苦和屈辱,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紧紧缠绕着他。

      直到走到这片寂静的杏林,李漫璟才猛地停下脚步。

      他背对着邓尹杏,肩膀剧烈地起伏着,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强行压抑着某种即将崩溃的情绪。

      他望着冰封的河面,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沉默得可怕。

      冬日的寒风卷起他的衣角,背影孤绝得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痛苦压垮。

      他不喜欢今天了。

      邓尹杏的心被狠狠揪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从未见过李漫璟如此……
      脆弱。

      那些恶毒的诅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李漫璟的心,也撕咬着邓尹杏。

      他知道李漫璟父亲早逝,身份可能特殊,爷爷也确实在李漫璟很小的时候就走了。

      这些是事实,却成了别人攻击他。
      将他钉上“克亲”耻辱柱的武器。

      李漫璟无法辩解,因为关于父亲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禁忌。
      他无法证明自己不是“丧门星”,因为亲人的离去是冰冷的事实。
      这种“无法自证清白”的屈辱和无处发泄的愤怒,才是最深的伤。

      “李漫璟……” 邓尹杏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轻轻走上前。
      他不敢贸然触碰,怕惊碎了眼前这个人。

      李漫璟的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回头。
      他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
      像是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他们说的……爷爷……是真的走了……很早……” 他艰难地吐出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我爸……也确实是……没影儿了……牺牲了……连个能让我拜一拜的地方……都没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委屈和无处宣泄的痛苦。
      “我……连反驳……都找不到一个站得住脚的字。我……我……”

      他猛地转过身,邓尹杏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李漫璟的眼睛赤红,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滔天的痛苦。
      被践踏的愤怒,深不见底的委屈,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我怀疑。

      他脸上的泪水正倔强地在他眼眶里打转,却被他死死咬着牙关逼了回去。

      那份强忍的脆弱,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他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内部是毁灭性的熔岩,外表却因极致的压抑而濒临崩溃。

      “我算什么?” 他盯着邓尹杏,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茫然和自厌。
      “我连……连自己是谁的儿子……都说不清楚……我保护不了我爷爷的名声……我连我爸……是怎么没的……都不能堂堂正正告诉别人。我他妈就是个笑话。一个活该被骂的……野种。丧门星。不,我不是,我不是……”

      “你不是,李漫璟你不是” 邓尹杏再也忍不住,嘶吼着猛地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了李漫璟冰冷而颤抖的身体。

      他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的僵硬和那种想要将他推开的抗拒力量。
      但他抱得更紧,双臂像铁箍一样环住他,仿佛要将自己的骨头都嵌入对方的身体里,去堵住那些自我伤害的言语。

      “不是!不是!不是!” 邓尹杏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凶狠,像一只被激怒的守护珍宝的幼兽。
      “他们懂个屁!他们知道什么?不需要理会,我们不要再想了好吗?都是假的,那种人,没有必要,没有必要……”

      邓尹杏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坚定,死死盯着李漫璟那双盛满痛苦和自我毁灭的眼睛。

      “李漫璟,你听着,你不是野种,你不是丧门星,你是李漫璟,是我邓尹杏豁出命去也要抓住的光,你是我喜欢的人,你爷爷在天上看着你。”
      “他只会为你骄傲。你爸……你爸他如果知道有你这样的儿子,他只会觉得值了。他们走了,不是你的错。是他们……是他们把最好的你,留给了我。留给了这个世界。”

      “所以,你不准这么说自己,一个字都不准!你的价值,不需要那些垃圾的认可。也不需要靠你爸的墓碑来证明。你就是你,是我认定了的,最好的李漫璟。”

      话音未落,在凛冽的寒风中,在枯寂却孕育着生机的杏林下,邓尹杏带着满心的疼惜、愤怒。
      不容置疑的肯定和近乎毁灭般的救赎欲,狠狠地吻了上去。

      邓尹杏用力地,近乎凶狠地堵住了李漫璟那还在溢出自我贬低话语的,冰凉的唇。

      那是他第一次,第一次这么主动,这么深的吻。

      没有试探,没有温柔,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不容拒绝的侵入。

      他的舌尖带着滚烫的泪水和灼热的气息,蛮横地撬开了对方因痛苦而紧咬的牙关,长驱直入。

      起初,李漫璟的身体如同磐石般僵硬,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麻木。
      但邓尹杏那不顾一切的,带着滚烫泪水和滔天怒火的吻,带着毁灭旧壳的力量,狠狠劈开了他冰封绝望的心防。

      那汹涌的痛苦,无处发泄的愤怒,被践踏的委屈和深藏的自我怀疑。
      在这个炽热到近乎窒息的深吻里,被强行打断,被野蛮地覆盖。

      李漫璟的呼吸猛地停滞,随即变得粗重而混乱。
      那压抑了太久,几乎将他撕裂的情绪洪流,终于在邓尹杏这不顾一切的吻中找到了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宣泄口。

      他僵硬的身体如同雪崩般轰然倒塌。

      他反手死死抱住邓尹杏,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对方的骨头勒断,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索求和对这份救赎的疯狂确认,激烈地回吻过去。

      唇舌激烈地交缠,气息灼热地交融,咸涩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冬日的寒风呼啸着卷过枯枝,冰封的河面沉默着映照天空。
      唯有这片见证着生命轮回的杏林下,两个少年在忘情地,不顾一切地深吻。
      用最原始的方式对抗着世界的恶意。

      这个吻深长而激烈,耗尽了两人几乎所有的力气。

      邓尹杏喘着气,看着李漫璟眼中那片翻涌的黑色海洋终于开始平息,虽然仍有波澜,但不再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李漫璟眼角残留的湿意,声音带着激吻后的沙哑,却无比清晰。

      “听见了吗?李漫璟。你是我的。那些垃圾的话,一个字都不配进你的耳朵。他们不配定义你。”

      李漫璟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收紧了手臂,将脸深深埋进邓尹杏温热的颈窝,身体细微地颤抖着。
      这一次,不再是崩溃的边缘,而是一种终于找到港湾。
      带着疲惫的依赖,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冬日的杏林依旧沉默,枝头的花苞在寒风中悄然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晓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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