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围城》欲蓝

31、第 31 章

　　俞未燃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好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洛为澈的时候。
　　那时他什么都不懂，迷迷糊糊答应洛为澈要跟他走。不知道为什么，洛为澈出现之前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洛为澈出现之后，他在那双独特的蓝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名为“未来”的东西。

　　“汪！”
　　“汪汪！”
　　“斑点，别蹭……”
　　俞未燃半梦半醒间，感觉手边有东西在动，他以为是斑点，伸手抓了一下，没想到抓到的不是一把软乎乎的毛，而是一只有实感的手。
　　是谁？
　　俞未燃猝然睁开眼。

　　只听见手的主人冷呵一声：“好好看清楚，我好心帮你把手塞回被子里，你把我当狗？”
　　俞未燃有些愣神：“抱歉。”
　　“感觉怎么样？”那个声音问。
　　俞未燃用力看清了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罢工已久的大脑齿轮咔哧咔哧地重新转动起来：他叫什么？洛……
　　昏迷前零零碎碎的记忆倒灌回脑中。

　　“还记得我是谁吗？”洛为澈勾了勾唇，“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嗯……”俞未燃想坐起来，但身体随着他的动作猛地一痛，像有一根石柱狠狠撞在他的骨头上，钻心的疼痛让他背部弓起来，脚趾下意识蜷缩。
　　洛为澈赶忙说：“你躺着，逗你玩儿的，你要是实在不记得，我就再介绍一遍呗。”
　　他起身给俞未燃倒了杯水，在杯子里插了一根吸管，俞未燃躺着也能慢慢喝，不会被呛到。
　　温水下喉，嗓子久旱逢甘霖，俞未燃缓缓眨了一下眼。
　　“还想要？”洛为澈会意，“还想要你就直说，不要卖萌。”
　　俞未燃：“……”

　　干净的消毒水味缠绕在鼻尖，驱散了噩梦里浓浓的血腥味。俞未燃找回了自己正常的声音，问：“这里是哪里？”
　　“你们隔壁村的卫生所，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想，我们会处理好一切。”
　　“你们？是指异能行动队吗？”
　　“是。”
　　异能行动队这个名字他们听过很多遍，但像俞未燃这样的普通人对此知之甚少。异能行动队不是报喜的喜鹊，他们的出现意味着当地爆发了严重污染，意味着无数人员伤亡，意味着战争与逃离。
　　俞未燃闭了闭眼，换了个问题：“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天。”洛为澈说，“你醒得比我预料中要早。”
　　俞未燃想了想，又问：“我什么时候能好？”
　　“你在想什么？伤成这样，没死就很不错了。”洛为澈强制他躺好，不给他蠢蠢欲动的机会，“现在你最重要的任务是把身体养好。”
　　“所以我本来会死吗？”
　　“……别说这些死不死的，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珍惜，好好生活下去。”

　　俞未燃问这几个问题时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眸映着病房惨白的光。寻常人听到自己死里逃生，多少会感到庆幸或后怕，但这样的情绪完全没有出现在他脸上——他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该我问你了，”洛为澈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俞未燃。”俞未燃说。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变得有点古怪。
　　“蔚然？‘山南有古冢，陵柏蔚然。’”洛为澈摸着下巴说，“这名字不错。”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不是那个‘蔚然’。”
　　洛为澈动作一顿，尴尬地“啊”了一声，“不是吗？”
　　“未来的未，燃烧的燃。”
　　“那还是我说的‘蔚然’寓意好一点啊，那我以后就叫你小蔚，行吧？总不能一直叫你小朋友吧。”

　　记忆中从来没人这样叫过他。俞未燃对于这个稍显亲昵和俏皮的昵称感到有些陌生。
　　不过怎么叫他都无所谓，连名带姓也可以，他已经习惯了。他叫什么不重要，以前他也不叫这个。不过……
　　“你为什么要叫我小朋友？”俞未燃皱眉问。
　　他认为自己已经十五岁了，算不上传统意义的“小朋友”。洛为澈虽然看起来高大威风，但长相、声音、气质都很年轻，不比他大多少。如果要他用一个词形容洛为澈，一定是“朝气蓬勃”而不是“成熟稳重”。俞未燃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独属于舞象之年的骄傲、天真与自信。

　　洛为澈笑着说：“我都比你大十岁吧，你在我面前不是小朋友是什么？”
　　“你已经二十五了？”
　　“等下，你十五岁了？”
　　两人都对对方的年龄感到一丝诧异。

　　洛为澈说：“你不是小学生吗？我今年十九，没那么显老吧？”
　　“我不是。”俞未燃语气有些僵硬地澄清，“再过半年就十六了。”
　　“看不出来啊。”
　　“……”
　　洛为澈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伤人了，连忙找补：“不是，是这样的，我从小接触到的同伴都很早熟，像你这个年纪，青训营里身高没有一米七五以下的，误会了，抱歉抱歉。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很年轻，年轻多好啊，朝气有活力。”
　　“……”
　　洛为澈嘴里的形容跟俞未燃完全不沾边，他知道自己发育慢，同龄人都已经抽条生长了，他还在缓慢发育中。洛为澈不是第一个把他当小学生的。几年前就街坊大妈就点评过他：这孩子长得倒是好看，就是矮了点，瞧瞧这胳膊，比姑娘家家的还瘦……

　　察觉到他流露出来的少许不高兴，洛为澈却觉得眼前这人活了，那双带了点愠气的眸子都变得鲜活。
　　洛为澈第一眼见到他，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俞未燃周围总有阴雨笼罩，他站在雨中，像被雨水打湿和穿透的流浪狗，给人一种出乎意料的坚韧。小狗有点可怜，而人有点心疼。

　　洛为澈又给他倒了杯温度正好的温水，轻声哄人：“好了好了，这次是我目光短浅，我吸取教训，下次保证不犯这种错误，行吗？”
　　俞未燃看看洛为澈，又那根被他咬过的有点瘪的吸管，随后慢慢地吐出一个字：“……嗯。”
　　他其实没有生洛为澈的气，他是气自己身体不争气。他也不可能对洛为澈发脾气，如果没有洛为澈，他早就死了。但是洛为澈居然向他道歉……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你才十九……也就是说，你只比我大三岁。”
　　“四岁。”洛为澈纠正他，“虽然你不是小学生，但也不能谎报年龄吧。”
　　俞未燃撇撇嘴，狡辩道：“我说的是虚岁。”
　　洛为澈气笑了：“行，你虚岁，我实岁，是这么算的吗？”
　　俞未燃便不说话了。

　　“扑哧。”
　　门口响起一声笑。
　　飞舟大大方方走了进来，握拳挡在嘴边，嘴角的弧度还没撤回去。
　　“不好意思啊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不用争了，在我这儿呢，你们都还是小孩。”
　　他算是看出来了，两人年纪都不大，竟然莫名其妙就这种问题争论起来了。

　　“你来了。”洛为澈起身给他让位，“说什么，说得你已经三十了一样。”
　　飞舟竖起两个手指说，“差不多，也就差两个多月了。”
　　洛为澈抱拳，“那真是恭喜了舟哥。”
　　飞舟温柔地笑。

　　洛为澈将飞舟介绍给俞未燃：“这是飞舟，异能行动队的成员，我得走了，这几天他留守这边，负责照顾你们，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你还有没有想问的？”
　　“我……”
　　洛为澈说要走，俞未燃愣了愣。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陌生的人，洛为澈是他唯一“认识”的人。生病果然会使人脆弱，当唯一心安的元素要离开，他竟感到久违的失落。
　　“没有了。”
　　理智胜过一切。俞未燃知道洛为澈很忙，他作为大队长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着他。洛为澈才十九岁……太夸张了。他以为至少得二十二三岁了。十九岁就成为了异能行动队的大队长，难怪骄傲与自信在他身上闪闪发光。

　　“真没了？”
　　洛为澈其实有点纳闷，因为俞未燃醒来后一句没提他的家人，就算跟家里关系再不好，也不会一句不问吧？
　　这次离山最近的几条村基本上全军覆灭，包括他们找到俞未燃的地方。洛为澈已经准备好措辞，担心他承受不住，也准备了安慰，打算告诉他关于家人的噩耗……但是，他居然没问？
　　“行吧，那你要是想问什么，就跟飞舟说。”
　　“嗯。”

　　洛为澈前脚刚走，飞舟和俞未燃就聊上了。
　　俞未燃看上去精神劲不错，尚未有困意，飞舟便主动跟他聊聊天。飞舟长相娃娃脸，有点幼态，一点都不显老，看着就像个普通大学生，说话很温柔，总是面带笑意，因此轻而易举就开启了新话题：“等伤养好了，你有什么打算？听说洛队想让你进青训营？”
　　“嗯。”俞未燃点头，“青训营是个什么地方？”
　　“我以前就是青训营的，训练营里都是全国选拔出来的优秀异能者……”飞舟开玩笑说，“那可真不是普通人待的地方。”
　　“普通人？”俞未燃注意到他的限定词。
　　“是啊。我就是个普通人，没有异能，能在异能行动队待这么多年，全靠领导人美心善。”
　　俞未燃捕捉到他情绪的低落，正想说什么，就听见飞舟问：“你呢？你的异能是什么？”
　　俞未燃摇头，“我没有异能。”
　　飞舟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虽说异能者觉醒异能的年龄一般在12到16岁，但也有例外，有些人觉醒得很晚，我见过最迟的是20岁，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发育，迟一些也很正常。”
　　“我还会长高吗？”
　　“当然。”
　　飞舟像家里的长辈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地说：“多休息，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不用急。好了，我得走了，我去看看别的地方需不需要帮忙，可能还有像你一样的幸存者。”
　　飞舟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对了，你家人叫什么？需要帮忙寻找他们吗？”
　　“他们已经死了。”
　　“嗯？”

　　飞舟以为俞未燃指的是这场大火烧死了他们，俞未燃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死亡。他一时心情复杂，正要说些安慰的温言善语，就听到俞未燃说：“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他顿了顿，补充：“也是因为一场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