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围城》欲蓝

34、第 34 章

　　俞未燃活了十几年，第一次拿刀对准别人的胸口，第一次杀人，还是对最熟悉的人下手。
　　他拿过匕首的右手很红，很烫，像被鲜血淋过。
　　老板娘的生命定格在最后一秒，在他脑海中留下一张狰狞的面孔。

　　“没事吧？身体感觉怎么样？”
　　飞舟避开俞未燃的伤口扶住他。
　　他看出俞未燃的表情不对，他知道这是俞未燃第一次杀人，心理上肯定很难接受。俞未燃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表现，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然而事实上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飞舟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连杀鱼的勇气都没有。
　　“不怪你，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老板娘了，你做的是对的，及时止损，不让她伤害更多人，她很痛苦，你也看出来了吧？是你帮她结束了痛苦。”飞舟安慰他。
　　“她为什么要杀我？”
　　“她不是要杀你，她是要杀人，无尽的杀戮能缓解她的痛苦。”

　　在第一声枪声响起后，洛为澈就带人往这边赶来了，赶到时正好亲眼目睹俞未燃杀死老板娘的全过程。
　　他没说什么，让人将俞未燃扶了回去。飞舟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惭愧和窘迫快要把他淹没了。
　　他想，我比未燃大十几岁，经过专业训练，拥有丰富实战经验，不仅没护住人，没解决掉感染者，最后还要俞未燃出手。但凡俞未燃迟两秒，后果将不堪设想。
　　俞未燃问他：“你刚才怎么了？”
　　飞舟愣了愣，没想到俞未燃如此敏锐。他尴尬地笑了下：“我不敢开枪。”
　　“为什么？”
　　“上一次开枪，我亲手杀死了我的朋友。”

　　洛为澈的出现让对话戛然而止。飞舟自觉起身，主动站到一边。洛为澈手里拿着一条温热的毛巾，对俞未燃说：“手伸出来。”
　　俞未燃犹豫了一下，将两只手都递到他面前，一只干干净净，一只沾满了老板娘的血。手上的血已经冷掉了，俞未燃仍感觉自己的手掌像被放在火上炙烤。
　　洛为澈用毛巾擦拭他的手心，一点一点擦掉上面的血，柔软的毛巾抚过指缝的同时，也抚平了他心底的波澜。
　　“等会让医生给你做个检查，你吃了药就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想。”洛为澈对他说。
　　但俞未燃还有话想问：“你们找到老板了吗？”
　　“谁？”
　　飞舟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下。
　　“我知道了。”洛为澈叫来一个人，那人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洛为澈就让他走了。
　　俞未燃看着他。
　　“死了，”洛为澈顿了顿，“对他们也是一种解脱。”
　　飞舟低着头站在一旁没说话。

　　洛为澈让人端来一盆温水，俞未燃将双手放进水里泡了一会，洗去上面的污垢，用毛巾擦干后，洛为澈突然掏出一瓶香水，往他手腕处喷了两下。
　　“去去味，今晚睡个好觉，有什么事明天醒来再说。”
　　俞未燃被触动的同时还有一丝疑惑：“你为什么随身携带着香水？”
　　洛为澈：“……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问，非要问的话，就是作为大队长，必须时刻维护自身形象，懂不懂？”
　　俞未燃：“哦。”

　　飞舟笑着打趣：“未燃，多亏了你，今天让我看到了洛队这么温柔的一面。”
　　洛为澈睨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让你好好看着人，结果人伤成这样？”
　　俞未燃帮飞舟说话：“当时情况太紧急……”
　　洛为澈抬抬手打断了他，“不用为他说话，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问题，他没有做好，就该被说，我说得对不对，飞舟？”
　　飞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严肃颔首：“是，洛队说的对，这次是我的失职，接受批评！”
　　洛为澈拍了拍他：“行了，你自己清楚就好。这几天你把人看住了，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写个两千字检讨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洛为澈站了起来，两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追随他的动作。洛为澈回头看着飞舟的眼睛，玩笑的语气中带着半分认真：“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没有立场劝你放下，但是，飞舟，那不是你的错。”
　　“……”

　　俞未燃第二天醒来就接到了撤离的通知。污染扩散速度太快，普通人面临被感染的风险，他跟着医疗队转移到了十几公里之外的一个小镇。他们被安排在镇上休养，但镇上的人太待见他们，都认为他们是从污染区来的，身上有病毒，会传染。

　　俞未燃恢复得很快，一周过去，暂时不能做剧烈运动，但能走能跑能跳，不用躺在病床上，也不需要人照顾了。
　　他不想飞舟添麻烦，一直安分待在卫生院，偶尔还能帮医疗队干点活。他见到飞舟的次数不算多，有几次都是飞舟主动来看他，关心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飞舟跟他说话的语气总是很轻松，像朋友一样，“那天晚上你的匕首从哪来的？”
　　“洛为澈给的。”
　　“洛队？”
　　“嗯，那天他走之前给我掖了一下被角，把匕首藏在了被子底下。”
　　飞舟恍然大悟，笑道：“不愧是洛队，料事如神啊。”
　　俞未燃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他觉得洛为澈没这么神。洛为澈再厉害，那也是人，不是神仙。
　　“嗯？”
　　“我没有异能，他怕我出事，才给我一个武器自保。”
　　飞舟一怔。

　　又过了两天，洛为澈从前线回来了，飞舟也该走了。还有很多地方等待他们的支援，他们的时间很有限。
　　“我们还会见面吗？”俞未燃问他。
　　飞舟愣了愣，随后笑道：“当然。”
　　他半开玩笑地说：“洛队不是推荐你加入青训营吗？如果你能顺利通过考核、顺利毕业，到时候咱们异能行动队见，还能约着一起吃楼下的孜然烧烤。”
　　俞未燃：“好。”
　　飞舟知道自己该走了，但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俞未燃。
　　青年训练营是专门为异能者成立的培训营，里面都是擅用异能的佼佼者，在异能者的世界，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走上这条路，有多难走，没人比他更清楚。
　　但他不想和俞未燃讨论现实的残酷，他希望俞未燃是那个破局之人，走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不要像他一样彷徨、迷茫、迷失自我……

　　洛为澈在门口催促：“有什么话就快点说，飞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没什么了。”飞舟笑着对俞未燃说，“未燃，保重身体，希望下一次还能见到你。”
　　俞未燃：“嗯。”
　　洛为澈抱着胳膊，“行了行了，走吧走吧，我又不会吃了他，有我在，你还不放心？”
　　飞舟莞尔一笑：“有洛队在，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俞未燃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洛为澈勒令他留下来养好身体，半个月后，他如约出现，兑现承诺，将俞未燃带走了。
　　他们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自从污染爆发后，整片天都是灰蒙蒙的颜色，人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灿烂的阳光了。光芒落在身上，晒得人暖烘烘的。
　　俞未燃跟着洛为澈来到一片空地。一辆直升飞机停在草坪上，机身是夺目张扬的大红色，印着一个醒目的图标，俞未燃已经记住了，这是异能行动队的LOGO。
　　“恐高吗？”洛为澈问。
　　俞未燃摇头，“不知道。”
　　洛为澈一笑：“那待会就知道了。”

　　俞未燃回头看。
　　明亮的日光洒在起伏的土地上，鳞次栉比的房屋和缓缓升起的烟火在清晨的雾气中渐渐变得清晰。他曾经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差点消失在地图上。

　　“看什么？”
　　俞未燃循声转回头，看见走在前面的洛为澈冲他打了个响指。
　　“走吧，驾驶员已经准备好了。”
　　“嗯。”

　　螺旋桨飞速旋转，刮起一阵旋风。直升机离开地面，在轰隆声中徐徐上升。
　　俞未燃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浮了起来。
　　他第一次体验失重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讨厌，反而刺激着他的血液和神经，让他的心跳有节奏地跳动。
　　“坐稳了。”洛为澈说。
　　俞未燃点头。

　　他们飞向高空。
　　草地越来越远，白云越来越近。阳光刺穿玻璃，穿过他的身体，留下烫人的痕迹。

　　飞机一路向东，从嶙峋的高山飞往宽阔的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洛为澈把俞未燃叫醒，指了指窗外，让他看。
　　碧蓝的大海映入眼帘，这样清澈的角落在世界上已是罕有。饶是俞未燃，也被眼前美景震撼，流露出一丝与年纪相符的感动。
　　洛为澈：“好看吧？”
　　俞未燃：“嗯。”
　　洛为澈往后靠在椅背上，“几十年前更好看，又蓝又绿，凑近还能看见鱼虾，如果环境没有被人为破坏，花草不会枯萎，河海不会干涸，世上哪里不好看。”

　　俞未燃想看得更清楚，脸都贴到了玻璃上，被压得扁扁的，洛为澈忍不住笑出声，“看到什么了？”
　　俞未燃戳了戳玻璃问：“那是什么？”
　　辽阔的海面上有一座菱形的岛屿，岛上整齐有序地盖着许多银房子，远远看像传说中神秘的军事基地。
　　“那里就是青训营的营地。”洛为澈说，“一个与世隔绝桃花源。”
　　俞未燃闻言睁大了眼睛。

　　直升机开始下降，陆地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向他们张开了双臂。
　　俞未燃心脏倏而一跳。
　　他听见洛为澈笑了笑，说：“欢迎来到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