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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孟夏炎炎,天干物燥。

      圣京城旱魃为怪,三个多月以来没有下过一滴雨,日日艳阳高悬,燥热至极。

      城内上千井水涸枯,城郊田地干涸,谷粟不生。

      几条往年水量充沛的河断流达半月之久,干枯龟裂的河床上摊着被日光抽干水分的鱼尸。

      今秋谷物不丰已成定势,再不下雨,百姓饮水都要成问题。

      宫中储水亦见了底,城内外人心惶惶,再继续这般干旱下去,恐怕大半城的人都要失了活路。

      曹太后焦心不已,请来十二大寺院高僧轮番念经祈雨,少年天子又亲自步行去城外赤松子庙求雨。

      可雨依旧不来……

      曹太后不得不将能通鬼神的神婆请入宫中。

      神婆语出惊人:此次旱灾为雄岩山下螭潭中的螭神所为,螭神在去岁重阳节当天,看见了登高采菊的许家郎君,此后念念不忘。

      黄门郎怀揣诏书骑在马上,一早便热出一头大汗。

      一路上,活人没见几个,渴死热死的猫狗倒是见到不少。

      间或有朱甍碧瓦的高门人家,紧闭的门前放着泥捏的求雨神龙,神龙委顿在地,被烈日晒得寸寸开裂。

      —

      黄门郎离去有半个时辰了,许知春躬背坐在桌旁,双鬓汗湿,颌下雪白的胡须微微颤动。

      地上错落放置着太后赐下的绢帛和金银,几乎铺满了半间屋子。

      天家的恩宠,却是许家的祸事!

      闷热的屋内门窗紧闭,偌大的主院中只留有许知春与长子许永宜二人,就连管家祥福也被支开了。

      许永宜深色衣袍垂落在地,背上被汗浸透了,他跪得太久,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

      许知春脸颊委垂,抬袖抹了一把即将淌进眼眶的热汗,一言不发。

      冗长的寂静后,许永宜期盼地抬起头,面对的仍旧是老父的一张冷脸。

      他再次痛哭出声:“父亲,自打儿续弦后,大郎与儿不亲近,儿等于只有三郎一子,让儿如何忍心将他送到那妖物之手!”

      浑浊的眼目缓缓睁开,落到许永宜身前,许知春亦有些哽咽,他气喘了片刻,道:“为父不是铁石心肠,也舍不得三郎,可太后亲下的懿旨,我们许家难道要抗旨违命不成!”

      许永宜拖着酸胀的膝盖上前,额头几乎要碰到老父的脚尖,凄声哀求:“父亲,三郎若是真的被送去,恐怕就要命丧螭潭,他还不到十五岁,让儿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许知春干枯的身体纹丝不动,任已过不惑之年的儿子跪在脚下苦苦哀求。

      “神婆传话,螭神要我许家的一个小郎君去螭潭相陪,才会降下甘霖,救全城百姓于水火,况且全圣京谁人不知大螭是神物,又怎会凭白要了三郎的命,我儿不必再说,起身回去准备吧!”

      圣京城外的雄岩山在数百年前还是一片光秃秃的石头山,山势连绵高耸,雄居圣京城外,故而得名为“雄岩”。

      螭潭正在雄岩山脚下,潭水幽深不见底,夏日清凉,冬不结冰。

      据传螭神被贬下凡间,落入潭中,山川受螭神灵气所感,不几年间,雄岩山上硬石尽数化为沃壤,长满郁郁葱葱的植被林木。

      故而,圣京人无人对螭神有过怀疑,皆敬她为神物。

      先帝曾在一次出巡途中路过雄岩山,被雾气所阻隔。

      当日大雾冲天,三丈开外皆不可见,先帝一行人迷了路,误行到螭潭边。

      只见潭水周围一片澄澈,全然不见雾气,先帝顿觉此地有世外桃源之感,十分欣喜。

      先帝时年四十岁,膝下育有三位公主,还不曾得一位皇子。

      先帝在潭边虔诚许下一愿,未过一载,竟真得了如今天子,先帝感念螭神有灵,此后年年都会亲去螭潭敬拜螭神。

      许知春一生读圣贤书,本不言怪力乱神,但他亲见孙子被邪物所扰,年届耳顺,却不得不信了。

      许永宜深知父亲偏心,许晟从小便不得他的宠爱,若要舍去家中一子,必定会是许晟。

      许家不能违抗皇命,他这般苦求父亲是没用的。

      他心灰意冷,缓缓站起身,沉默了片刻,为了儿子的性命,他只有违逆老父,姑且一试了。

      “父亲,二郎从小与旁的孩子不同,兴许这场祸患便是起于二郎,父亲何不将他送去?”

      许知春蓦地站起,拐杖不在手边,他身形不稳,勉励扶住身旁的桌案,才将将站稳。

      “混账,你二弟这一脉只剩下二郎一个,若是他去了,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断了你弟弟的根!”

      许永宜哼笑出声,二弟从小便得父亲青眼,连带他生下的这么一个祸害,也比自己的儿子更为得宠。

      “父亲不要以为儿子不知道,二郎……为五日子!”许永宜挥落脖颈上的汗珠,咬牙出声。

      听到“五日子”三个字,无异于耳边一声惊雷炸响,许知春身形不自觉地颤动几下,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此事,如今家中本该只有他与祥福知情。

      许昀出生当日,稳婆见生下的是个男孩,偷偷对他说:“这孩子断养不得,不若送去寺庙中。”

      他自然是不肯的,稳婆怕他不晓其中利害,解释道:“许公难道没听过世人的言语?‘五日子杀父与母,举之,父母祸死。’这孩子怕是会给家里带来祸事!”

      许知春不信邪,但又怕此事传扬出去给家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给了稳婆一笔银钱,封住了她的嘴,房中的几个老媪婢女,也被他送到了偏远乡下,旁人断没有知晓的道理。

      许永宜言语咄咄,掷地有声,“稳婆初五便进了产房,初七才出门,父亲和永安皆对外称弟妹难产,三日才诞下二郎,二郎的生辰是五月初七。实则那稳婆进门的第一日,二郎就出生了,父亲怕世人言语如刀,影响二郎往后的前程,便让稳婆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儿说的是也不是?”

      那稳婆接生的都是贵子,原在圣京权贵中也算小有有名气,当年许晏也是她接生的,可待许晟出生前,许永宜去请她,才知道她在两年前就离开了圣京,算来正是许昀出生之后。

      去年他乘马车路过闹市,无意间看见那稳婆走进一家有名的木匠铺子中。

      虽然十几年未见,稳婆形貌衰老了不少,但她左脸颊有一块巴掌大的蝴蝶形胎记,一直蔓延到稀疏的发髻里,十分好辨认。

      稳婆来给许昀接生的那几日,父亲十分反常,派了祥福在弟弟的屋外日夜看守,内不能出,外不能进,就连母亲都只能等在门外干着急,加之许昀出生后,家里的祸事接二连三,他本就有所怀疑。

      许永宜急下车去寻那稳婆,询问了一番,得知她早就搬回了拒阳乡下的老家,此次回圣京是为着儿子婚礼的采买事宜。

      稳婆在木匠铺子中定了一整套家具,虽说不是上乘木料,但是价格却不是一个三教九流能承受得起的。

      许永宜许了她些银钱,起初那稳婆咬死不肯说,他将家里的祸事添油加醋地同稳婆讲了一番,稳婆这才承认。

      许知春连声咳嗽,几欲要断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将此事瞒了十几年,如今终是瞒不住了。

      许永宜见父亲动怒,意识到他言语太过直白,忙添了盏茶递到许知春手边。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温热的水溅了许永宜一身,许知春边喘边呵斥,“世人皆言犹子比儿,二郎与你身上流着同一脉血,可这些年你何曾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何曾对他上心过!待你百年后,可有颜面面对永安!”

      许永宜见父亲气得不轻,声音微弱了些,却仍旧坚持道:“恐怕不只如此,二郎不同于一般孩子,他能看见邪物!不然父亲何苦常年供那万年子金银,让他定期送来符箓呢。父亲,二郎不仅害了永安和弟妹,也害了容思,是妖邪转世也未可知,父亲,万莫让他害了全家啊!”

      许知春干瘪的手狠狠捶落在桌面上,面色如枣,登时呕出一口血来。

      “孽畜,信口雌黄,二郎是我许家子,只要我在一天,就不允许任何人污蔑他!”

      —

      许永宜劝不动父亲,只得将此事告知了袁氏。

      十四岁的许晟面色苍白,弱不禁风,得知要被送去螭潭,吓得一直伏在母亲怀里哭闹个不停。

      许永宜被他们母子哭得更加心烦意乱,起身摔了桌上的莲瓣熏炉,一脚踹开房门独自离开了。

      许昀手中握着一早默写的文章,往许知春的书房走去。

      刚迈入院中,就见祥福跑得飞快,过来拦他,“老主君有事出门去了,让老奴告知二郎君一声,课业暂放,改日再查。”

      祖父辞官以来,不常出门,就算是偶尔出去,祥福也没有一次是不跟在他身边的。

      许昀虽心里犹疑,还是应了一声,扭头往回折返。

      刚走了几步,就见马夫老李哼着曲儿悠闲地从后角门进来。

      祖父出门,必定会让这老马夫赶车。

      眼前老马夫手里拎着个酒囊,晃晃荡荡地往后罩房去,看样子是刚打酒回来,不像是要急着出门的模样。

      许昀顿住脚步,透过院中刺眼日光,回身朝对面廊庑下望去,这才发现祖父的卧房、书房门前安静得有些异常。

      炎炎夏日,窗门紧闭,就连阴凉处,也没有一个扫撒的下人。

      从前祖父每次生病,都会避着他,让人偷偷地去请郎中过来诊病,他几乎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莫非,今日祖父病了?

      他快步往回返,想追上祥福问个究竟,突见对面碎金般的树影下走来一人,阳光浓烈刺眼,临近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许昀往常只有年节才会见到许永宜一面,伯父虽待他并不亲近,但也从不曾刻意亏待他。

      许昀拢袖躬身,一声“伯父”还未出口,许永宜冷哼一声,抢先上前一步,一把捏紧了他手臂。

      他个头虽已高过伯父不少,可还是一副少年筋骨,被重重一捏,清瘦的手臂几欲被突如其来的蛮力拗断。

      他抬起眼睫,就见伯父眉眼带盛怒,朝他狠狠压了过来。

      许昀目光骤然一缩,想不通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让伯父突然如此。

      他想到,昨日从祖父书房回小院的路上,听见路旁林中有窸窣的轻响声,他好奇停步看了会儿,难道是被伯父碰巧看到,以为他又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家中?

      “伯父……我……”

      “你这个丧门星!一出生便害死了你父母,如今竟又给家中惹来祸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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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段评已开启,欢迎宝儿们收藏评论^_^ 不会弃坑,有榜随榜更,无榜也会按原计划写完,感谢大家能来。 放两个我的古言预收文《暴君驾崩后》,《盛世长街》,快来我专栏收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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