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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微笑着把双手伸进水里到拿出来,陈述一直都看着我。我把手从水中抽出来,用他递过来的毛巾擦干了,笑问:“怎么了?”
      毛巾上有种让人清醒的味道,我不知道是什么,觉得不安。
      陈述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并不接我递回去的毛巾,轻轻吐口气:“你放了它。”他用的是陈述句,单纯在叙述一个事实,语气很平淡。
      我嗯了一声。笑笑。叫做孟见的鱼和孟见一样,对我并不亲近。我把它放进水里,它就走了。留着它也没用,我需要的是更加圆满的结局,而那个决定,我注定不敢赌。
      月儿岛的确是适合情人来的地方,夜晚非常的宁静安谧,风中有水汽浸润过的味道,凉浸浸的。陈述的话语还是很温柔,一如以往:“也就是说,这个阶段的实验已经结束,进阶实验要开始了。”
      我习惯地应和一句,点点头看向头顶的星空,心不在焉地想着事。
      “所以也一定有很多材料方面的问题没有解决?”陈述的声音越发柔和,柔和得我毛骨悚然,“不要总是这么苦恼的样子,我舍不得。”
      我有点似懂非懂的警惕感,勉强回过神看了他一眼。
      陈述的笑容在夜风中缓缓扩大,再被吹得模糊:“是啊,你策划了很久的不是吗?我把孟见还给你,给你一个人好不好?”
      突然之间天就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劝诱的语调飘渺地飘在冷冽的空气里,像悬浮半空玩弄人心的鬼,“费尽心思只能拥有一部分的感觉很痛苦吧?痛苦吧……我也懂。现在他属于你一个人了,彻底的,完整的。用你的方式留住他吧。”
      “你下不了手,我怎么舍得你难过?我替你决定,那份罪孽也由我代好了。”
      陈述提到我面前的,是一个覆满了菌丝。浸在密封袋中液体里的心脏:“我砸烂了他的头……可惜啊……红的白的碎得满地都是扫都扫不起来,不能把那些美好的记忆作为礼物送给你呢。我,只能送你这个。”
      淡淡的暧昧又悲伤的嗓音在身边萦绕,听起来竟似乎还在笑:方無,既然无法说服你孟见不存在,那么我把他还给你,以这种方式。等下去,再多一秒,都是残忍。
      把他还你,我把他还你。
      “陈述,我已经开始准备忘记他了。”干涩的嗓音像裂开的土壤,再风化成尘。
      陈述顿了两秒,更加平静地说道,“可是,我已经准备开始恨你了。”
      脑海里翻翻腾腾着这句话,在心的内壁里撞击出空空荡荡的回音。我爬起来看着窗外,依旧黑。
      摁亮了灯,反复地查看着入院日期,公历XX年2月27。比我在实验室写下的日期早了将近两个月,这是我唯一有明确印象的日期。
      在安静地等待天亮的这段时间里,因为太过无聊,我花了短暂的时间回忆吴聊留给我的最后的影像。
      方無,你打算把他叫做什么名字?在我安静地被押上车的时候,吴聊追着我的车,拼命地拍着窗吼着,声音沙哑眼圈微红的。而解除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可惜,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啊,还欠着他一次,难怪。我轻轻地笑。
      未明时,小时,行不行?我努力挪动被绑住的双手,手指在车窗上艰难地比划出那个名字。他眼圈红红地点头,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的不解。
      没什么,只是累了,这个未来不知道被不被许可出生的孩子,我不想他和我和孟见再扯上任何一点关系。现在,他只是一个一切都未明时的诞生的生物。自然界的规则和人类社会都很相似,它们并不对自己认可的主流外的存在表现温柔。至少在此刻,我们是同样的。
      而那个被菌体吞噬殆尽的心脏,和我的基因混合培养出来的孩子会不会对我抱持着好感,在精神病院的我也不会再得到答案。
      没有太多情绪,我已经在长得看不到终点的等待中耗尽了所有的感情。
      爱是身体里的外来物种,和瘟疫唯一不同的,爱是一场非菌种引起的浩劫。
      在病院的日子,更多时候我只是一遍遍的想陈述的话。
      他把孟见还给我。
      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的精神出了问题,包括赵旧。他小心翼翼地来探望过我一次,告诉我许多事,之后再也没有来过。他告诉我孟见的坟一年前迁到了K市,而我第一反应是用力扯他的脸。
      我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我的幻觉,而他吓坏了。
      病院的日子安逸而无所事事,这样我也就有很多时间来回想过去的事,想我以前和孟见一起上学的时候,想我第一次告白后被排斥的时候,想孟见厌恶的眼神,想我为他做的一切疯狂的事,想他最后被陈述挖了心当做礼物送给我,想起陈述说‘你是在用一个不存在的人来虐待我’。
      想我的记忆为何一直倒错无章法。
      最简单的可能,就是赵旧是我的幻觉,我因为这次事件受了刺激的产物。没有所谓的迁坟,没有所谓的一年前。事情就是如我所见。我回忆着,就在最近两个月,我还见过他,那时他还活得很好。
      而如果赵旧说的是真的,事情就有一点复杂了。陈述并不包含在赵旧那诸多又繁复的信息里,也没有所谓的消失,我问起赵旧,他一脸茫然仿佛陈述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我分辨不出那茫然里的真假,不得不怀疑是我太悲伤,自己臆造了一个陈述来陪伴。但如果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为什么我会被迫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该死地呆着?
      也许,陈述和赵旧都是对的,孟见只是我的幻觉,他一年前就不在了。而有一个心脏被我当做基因源供给了菌种。陈述现在也消失了。所以事情按照正常人的逻辑的话,应该是陈述忍受不了我,最后疯到把自己的心挖了出来。那么那个心脏可能来自陈述也可能来自不在了的孟见,或者他们本是一个人。谁来告诉我现在培养箱中的,是谁的基因?
      又或者,因为某些不得以的原因,孟见抢救过来之后辗转化名陈述呆在我身边,而我竟然恍惚到没有察觉,还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孟见出来,所以孟见也就是现在的陈述崩溃了,决定把孟见“还给我”。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知道孟见,为什么他容忍我说孟见,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也许,我之前的经历都是一场错觉,没有孟见,没有陈述,没有赵旧,没有吴聊,没有解除,没有实验室。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能感知到的世界。我自始至终都在精神病院里,却以为曾经爱过伤过深刻过。
      也许孟见就是我,我被他拒绝后就把他杀了然后自己疯了,对陈述伪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陈述才是最无辜的一个,所以赵旧欺骗了我,对我隐瞒了陈述的消息。这很合理。
      又也许,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还在实验室里面,只是短暂地打了个盹。因为我意外清晰地记得,这些事情的发生,都在我入院日期之后。这根本就是荒谬,精神病人不允许出院溜达更何况就业。但是为何那种几乎深入骨髓的痛和沉重又悲哀的绝望感每时每刻都压迫着我的心。
      我必定经历过,只是不记得了。所以你看我之前的叙述,也会发现它的前后错乱无章节。
      但是这些都无法再弄清楚了,瞳中影,梦中梦。都是容易让人迷惑的东西。我的右手有着明显的伤痕,一些似乎是腐蚀性强酸倒上去形成,另一道是细微的切痕,和陈述手上的很像。他们告诉我那些伤痕是新菌种的寄生引起的,它影响到了我的手的一部分功能,而菌种产生的毒素则让我的神经系统有了损伤,从而产生种种幻觉。
      这是今天的报纸。护士小姐推开门,笑容可掬地拿来一份报纸,和早餐一起:方無,你可以慢慢吃,看看报纸。也许因为我是病院里难得很安静很好伺候的患者,护士小姐对我总格外亲切些。
      我摊开它,纸页的油墨香闻着让人有种安全感。
      报纸的头条是:新菌种显奇功,今日首例人工合成试管胚胎被移入母体。下面是一行小字注释:该胚胎在昨日拂晓被命名为未明时。接下去是一长串关于人性和技术的探讨文章。
      我没有再看下去,轻轻地合上了报纸。
      他们说,一年前孟见出车祸的那天,我正在实验室,受了刺激自暴自弃地端起新菌种培养液就往身上倒。虽然只倒了一点就被吓坏了的同事抢夺了下来,但是菌种分泌的毒素还是影响了我的神经。
      我只是笑。有些事情我永远解释不清,比如说,告诉我这些的人,他们是不是我的幻觉。比如说现在的报纸头条,比如说那个出奇清晰的日期代表着什么。
      我看见的经历的全都不可信,还有什么可以信任。我不知道曾经是谁逼死谁,也不想再去弄清楚。我只能等,等到小时出生,等到他长大,等他告诉我。等不下去也得等,现在,只有他知道我是谁。
      我放下报纸。
      天已经完全亮了,也许它从未亮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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