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校园篇（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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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空灰蒙蒙一片，上午的阳光被严严实实地遮挡住，迎面吹来的风带着穿透皮肤的寒气。
楚云帆赶到病房门口时，看见闵秋柏正与医生交谈，面色沉重。
楚云帆眉间紧蹙，外衣兜里的手下意识地攥住里面的手机。
“闵叔。”
闵秋柏见来人是楚云帆，凝重的神情有所松缓，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在病房里。
楚云帆开门前调整了下呼吸，推门而入，只见韩花妍正坐在病床边陪闵轻舟聊天。
韩花妍明显还在担忧闵轻舟的身体，闵轻舟一直在安慰韩花妍，表示自己没事，这不还好好的坐在这里吗？别担心……
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异常，语气依旧温和、平稳，讲出来的话让人觉得信服。
闵轻舟抬眼看楚云帆来了，眼中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一直没回消息，电话打不通，去了书店……”
韩花妍见楚云帆来了，让他找位置坐，“你们俩聊，我出去一下。”
“好。”
“嗯。”
两人异口同声应道。
闵轻舟又转头对楚云帆抱歉道：“手机找不到了，不好意思。”
楚云帆从口袋里翻出一部手机递过去，“书店店员给我的。”
“谢啦帆哥，捡回我的私有财产。”
见闵轻舟还能插科打诨，楚云帆心下一松，却没放松警惕，“医生说了是什么原因了吗？”
“没结果呢，不过应该问题不大。”闵轻舟耸耸肩，“可能是因为我前十七年没有一个良好的生活习惯，特此来提醒我——‘你不能这样下去了’。”
楚云帆：……
“我真没事，你放心吧，你看我这不还好好的和你聊着天呢。”他拍拍楚云帆的肩膀笑道。
“就算有什么问题，应该也是小毛病。我自己身体我自己清楚，遵循医嘱就好了。好了帆哥，别这么严肃嘛！”
楚云帆轻叹口气，“之后要规律作息，哪怕没有生病也是，身体健康很重要。”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闵轻舟缴械做投降状，“我这次好了之后，生活也要努力向你看齐。”
楚云帆告别闵轻舟一家三口时，虽说闵轻舟的状态并无大碍，但内心深处还是惴惴不安。
而且闵韩夫妇虽然在他面前和平常无异，但两人的神态，韩花妍红了的眼眶都让他觉得忧心。
他总觉得，之后很难见到闵轻舟了。
之后的日子，楚云帆继续忙着春季赛。
以他和闵轻舟目前的情况其实不去学校也是可以的。不过闵轻舟愿意在学校帮助老师分担教学压力，给同学们解解惑，所以他一直陪着闵轻舟留在学校。
闵轻舟一直没来过学校，他在学校图书馆自习，每天抽出自习课的时间回教室，给需要帮助的同学讲题。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乐于助人了？
他和闵轻舟很少说话，他后来又去看了闵轻舟一次，闵轻舟说要出国调一下身体，重点还是闵秋柏的朋友在国外参观交流，参加研讨，然后给他调理身体。
所以后来，直至寒假结束，他们未曾见面。
冬去春来，树抽枝芽，迎春盛开。
楚云帆久违地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景色，结束了IEO的春季赛，他成功晋级，七月他就要去国外参加全球赛了，不知在那之前还能见到许久未见的人？
思其及，楚云帆抬头望见许久未见的人正站在校门口看他，眼中带笑。
楚云帆迈开步子走上前，走得似乎有些轻喘，在那人面前站定，目光从上到下，一寸不落。
瘦了。
闵轻舟本来就瘦，瘦得挺明显的。下巴尖了不少，那双杏眼大得像熟透的杏子。身上仍有肉但不多，皮下能清楚地看见骨骼，但又没完全到皮包骨的程度。
闵轻舟咧开嘴笑，“见到我就光看着，怎么不说话啊？”
“身体好些了吗？”
闵轻舟眸光一黯，那抹黯色一闪而过，“好多了，不过还是要多休息。”
“不说这个了，看到了你春季赛赛后官方发的视频，太帅了帆哥！”
他将手中的一个手提袋递过去，“刚回来，没来得及送你什么礼物，在那边手机也很少看，所以我把这段时间喜欢的书送给你做礼物，庆祝你晋级！”
两人边走边聊，走进教学楼，闵轻舟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失落，“我是回来拿东西的，之后还要休养，可能没办法来学校了。”
“身体要紧，我之后还有全国赛要准备，最近家里还有一些事务要忙，可能很少抽出时间看望你……”
闵轻舟忙道：“不用看望我，我可不想让你看见我吃那些难吃的药的痛苦表情，我也是要形象的，你安心比赛。”
后来楚云帆想起闵轻舟的笑，与平时无异，却不知又有什么地方不同——是因为瘦了？还是……别的什么？
……
自那次在书店晕倒，闵轻舟就再没与医院脱离过关系。
送走楚云帆后，他见父母神色有异，心知检查结果出来的差不多了。
闵轻舟按了按不太舒服的心脏，从容地看向父母，“爸，妈，结果出来了吧？情况怎么样？”
闵秋柏语塞，韩花妍本就泛红的眼圈更深了一度。
“情况不好？”闵轻舟见状下结论，虽是疑问，但语气笃定。
“爸，妈，什么结果我应该有权知道吧。没关系的，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我也不会因此萎靡不振的。”
闵秋柏叹气，但并没有将忧虑一并叹出来，尽管尽量用轻松的语气，但依旧沉重：“多项指标都不理想，身体多个器官都有衰竭的倾向，心脏衰竭更明显。至于什么原因导致的，还不清楚，目前还没有这样的案例，但也有可能是误诊，所以我们留院观察几天，先吃药抑制衰竭情况……”
病房内陷入寂静，莱市人民医院能误诊的概率极低。韩花妍再忍不住，捂着嘴将头瞥向一边，轻轻抽噎，颤抖着肩膀印证着她在竭力忍耐。
闵轻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低头沉默。病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聚在一起是这样的氛围。
良久，闵轻舟抬头，脸上已经整理好情绪，面对最坏情况发生了的神情。他在这难言的氛围中最先开了口，“那我就配合治疗嘛，不是说了有可能是误诊，哪怕不是误诊我配合治疗，好好吃药，总会有办法的。”
闵轻舟望向他的父母耸耸肩，轻松一笑，“虽然要做最坏的打算，但也不要那么悲观，我配合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
之后的几天，院方还请来国内医学界的专家，诊断结果也没有任何转机，反而更加确定了闵轻舟这种情况目前医学界没有遇到过的，极为罕见。
国内专家在钻研，同时闵秋柏的朋友刘凭正在国外参加研讨会，看了闵轻舟的病例，建议他们到国外碰碰运气，而M国有几个专家也研究过罕见病例，可以去那里看看。
他们去了一个又一个医院，但都没有什么治疗方案，给出的结果都是先抑制衰竭的症状，完整方案目前急不得。
短短几个月，闵轻舟被病情折磨得瘦了一圈，不过那双眼睛依旧闪闪发亮。医生每次见到这样的他，赞叹他的坚强与乐观，难过自己没有救他的办法。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回到了莱城，依旧在人民医院接受治疗，至少别让病情恶化下去，治疗方案可以再寻。
闵秋柏和韩花妍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想尽办法，用尽人脉，想要找能治疗闵轻舟病的人，哪怕仅有一星半点的生机。
他们一家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陪伴彼此了。
闵轻舟失落地想。
冬去春来，他这几个月辗转了不同的病房，看到过不同的花瓶和花，窗外换了不同的风景，但想要陪在身边的人却一直不在。
如今又回到了这个生他养他的城市、他出生的医院。他低头看了看的腕，针眼新旧交错，几乎看不见肉。
他伸手去够床头柜的书，里面的书签掉落——
“我唯一的事，是爱这个世界。不藐视世界，不憎恶世界和自己，怀抱爱，惊叹和敬畏地注视一切存在之物和我自己。”
这几个月，他虽然在父母面前、医生面前、很多人面前表现出积极乐观的一面，配合治疗，减少关心他的人的负担，但他内心里知道，这种有病难医的状态他也是恐惧的，面对这种不治之症，他内心深处也会害怕，也会阴暗的想，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得这种病？他还这么年轻，既然天生我才，却为何要早早地剥夺他的生命？
他这十几年，从没遭遇过这样的事，为什么现在要让他遭遇这些？
除生死之外，人生无大事。
可他应该是要死了……
攥紧的拳头和皱起的床单是他难言情绪宣泄过的痕迹。
直至随手带来的几本书中，掉出了他看过这本书时写过的其中一个书签——《悉达多》。
当时觉得这本书写得很好，感慨颇多，现在再读，之前一切隐藏在暗处的坏情绪，在此刻与之和解。
再看窗外，已是不同的心境。
楚云帆前段时间应该参加IEO的春季赛了吧？
好久没见到他了，算算时间，官方也该剪出宣传视频了，里面也许还会有楚云帆。
闵轻舟将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电量告急，手机黑屏，他看见了自己。
次日，闵轻舟趁医护人员还没交班，留下字条，避开医生、护士，呼吸到了医院以外的空气。
这几日，心中的阴霾随着那本书，以及今天新鲜的空气，烟消云散。
远处的地平线上探出半个太阳。
这个时间，学校还没开门吧。
打车过去，应该差不多刚好开门。
随心而动，闵轻舟已经坐在去学校的出租车上了。
到校门口，他和门卫聊了聊天，对不太熟却面露惊讶一直看他的学生点了点头，对熟悉的同学招了招手，目光却仍在远处。
直至一个期盼已久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心脏频率有些快，呼吸觉得有些困难，但还能控制得住。
他暗自吐出一口气，调节一下呼吸，昨天手机上的人现在就在眼前，他朝那人走去，他还是那么耀眼。
“身体好些了吗？”
今天状态还不错，虽然跟以前相比瘦了些，应该看不出来，他笑，“好多了，不过还是要多休息。”
他继续转移话题，将昨天从床头柜拿的那本书，递给楚云帆，当作庆祝他晋级的礼物。
又借此表示自己回来了，因为需要疗养没办法常来学校，有点抱歉，希望对方可以理解。
听到楚云帆近期也很忙，还有家中的事，八成是家里公司的业务吧。也对，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出国了，而他……。
他还要继续治疗，他回来，就是希望大家放心，觉得他很好，只要好好休息，就能康复。
之后的日子，他还要自己面对，他不想让他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
刘凭回国后接了闵轻舟的病例。那是好友的孩子，他看着长大的，如今这样，他也很痛心。
闵轻舟之后的日子一直配合治疗，而闵韩夫妇也一直在为了他四处寻医，他们时常见不了几面，见面了因为疲惫，和闵轻舟说不上几句话。
闵轻舟因此有些失落。
闵轻舟闲来无事看看书，在医院内散散步，偶尔给刘凭家的小朋友补补课，感觉身体虽大不如从前，但没再加速恶化，已经很不错了。
枝桠上的叶片透着油光，青葱茂密，勃勃生机，不知不觉间天就热了起来。
同年6月，又是一年高考季，闵轻舟跟着众学子一同参加了高考。
闵轻舟之前突发奇想报名了高考，虽然出国可能泡汤了，因为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不支持他长期在国外，同时也是为了父母安心，决定在国内上学，毕竟他已经通过了名校的保送资格。只是他实在有点怀念在学校，以及在忙竞赛的那些日子，就想去考场“玩票”，随便考考。
他不想一直困在医院里，看着医院的这片天，嗅着医院的空气，接触除了医护人员就是患者的日子。他是病人，但他不想每天困在充斥着生老病死的环境里，长时间看着那些人的人情冷暖。
此刻他正值年少，医院外面的阳光更适合他。
医生和父母被他说服：同意了他参加考试，考完观察几天，情况还可以，就回家治疗，定期复诊。
结束了为期两天的考试，在兴奋过后的松懈，闵轻舟并没有预期上的潇洒的自己回医院。在下楼的过程中，眼前一花，踩空一级台阶，崴脚，膝盖磕在了地上。
好在他因为觉得有点不舒服提前交卷，楼梯没什么人，不然免不了发生事故。
闵轻舟撑在地上，等那阵眩晕感过去，眼前恢复了清明，衬衫被冷汗浸湿，紧贴后背。
因为穿着短裤，膝盖已青紫。他缓缓站起身，双腿抖了抖才站直，扶着墙，一步一步的下了楼。
他强打精神走出这所学校的大门，闵韩夫妇远远地看着他，前来迎他，几人坐上车朝着医院的方向快速驶去。
……
楚云帆自上一次闵轻舟来学校后，两人没再见过面，也没说过话。
他也曾抽出时间去医院看望，不过前台导医说医院没有这人。
他去过闵轻舟家里，人不在家，手机联系过，没有回复。
楚云帆手机弹窗弹出一条消息，大意就是IEO全球赛比完就直接留在M国，让他提早准备，提醒他任何事要早做打算。
楚云帆：……
闵轻舟说过要一起出国留学的，应该和他说一声，让他准备好，一起去。
虽说前路颇辛，身边有他陪着，似乎也没那么难挨了。
高考季过，日渐入伏，每一天的温度都在上升，城市沦为了一个巨大的烤箱，每天炙烤着生存其中的活物，似乎能看见每一个活物身上隐隐冒着将要烤熟的丝缕水蒸气。
马上要离开了，之前救助的那些猫，有的他找到了合适的领养人，不过还有一只一直没找到领养，最近又怀着孕。
可能是太久没见到某人了，总觉得眼前的猫都有人的影子，思来想去，决定将猫带走，给猫办手续又废了一些心思。
不过好在在他繁忙之际，楚向恒在离开莱城之前也帮了些忙，以后即使他不在莱城，远赴大洋彼岸，这个地方依旧是流浪猫救助站。
高考成绩出了结果，楚云帆那一天无意间点开，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莱城文科省状元——闵轻舟。
楚云帆并不知道闵轻舟参加了高考，闵轻舟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只是既然他一直在，那为什么没有回消息？难道休养期间不能看手机，无聊之中参加了个高考？
他的疑惑并没有得到答案。
不知不觉间，楚云帆也迎来了出国参赛的日子。
机场，楚云帆坐在大厅，看着发出的消息一直了无音讯。
一直以来的担心，每次在空闲时刻都会涌上心头。
最后一条消息是今天的航班信息，不知道一直没有消息的人，会不会出现在眼前？
楚云帆看看腕表，距离安检还有一小段时间，大厅门口往来的身影交错，却一直未寻到想见的那一个。
可能不会来了吧……
这个念头刚起，一个许久未见，期待已久的身影站在了眼前，气喘吁吁地弯腰扶膝。
真的，好久不见啊，船儿。
“不好意思啊，帆哥，我来晚了。”闵轻舟轻轻蹙眉，不知是不是因为跑过来的，所以还没平复，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礼物。”
楚云帆没有接，看着这许久未见的人，“你，还出国吗？”
闵轻舟沉默片刻，抱歉道：“对不起。”
楚云帆点头了然，这个结果他早已经猜到了，只是闵轻舟的状态……
“身体好些了吗？怎么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是很好，之前的病一直没好？还是……”
“没事，小毛病。”闵轻舟打断了楚云帆担心的询问，“只是要食言了，不能和你在一个学校了。”
“这没关系……”
闵轻舟轻笑着继续道：“你在新的学校，要多交朋友，跟人处好关系啊，毕竟很多东西需要小组合作，到时轮到你，没人跟你一起，多麻烦啊……”
楚云帆蹙眉看他，闵轻舟虽在笑，但看得出并不开心，只是藏在深处。
“我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完成，可能没办法经常跟你发消息了，哈哈，我们的关系会不会淡了啊？”
“虽然我还是你的朋友，但你也别总想着我，之后要多认识一些人啊！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吗？你一定可以做成你想做的事的。”
楚云帆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心中沉了又沉。
闵轻舟拉过楚云帆的手，仔细地看着楚云帆的轮廓，似是以眼为笔，将他完完全全刻进记忆深处，眼中逐渐炙热，将手里的手提袋递过去，“礼物。”
广播报着航班信息，闵轻舟松开了那只手，大厅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还是那个笑起来就如此明媚的那个人，“快安检了，快走吧……”
闵轻舟轻推了楚云帆一下，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走吧……
航班信息一催再催，提醒着过安检的乘客。
楚云帆注视着闵轻舟，攥了攥行李箱，转身而去。
闵轻舟一动不动，看着楚云帆离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
直至飞机起飞，他才有了动作。
他抬头看着起飞的飞机，不知是不是里面坐着楚云帆。
礼物还是书，希望不会看出来什么，毕竟以前他经常给他分享自己的书。
闵轻舟挪着步子，离开这个刚刚与人道别的地方。
再见，楚云帆！
再见……那无疾而终的妄想。
再见，曾经的我们，今后的路，都要自己走了。
一阵热浪刮起，卷起行人一身的汗。
地面上，有两处靠得比较近的湿迹，在这样的天气，很快就蒸发得不见踪迹。
楚云帆在座位上呆坐良久，直至这个坐姿让他觉得有些发麻，才靠在了椅背上。
手中的袋子一直被他攥在手里，手心里微微冒汗，汗水浸得袋子有些发潮。
他拿出了袋子里的礼物，是一本新书，还未拆封，足以打发飞机降落之前的时间了——
《我从未如此倦恋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