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不清天空》夏添夏

5、第五话 关于情书的事

　　这问题一定问到了点子上。
　　它和课本上的习题不一样，学生们做了一套又一套卷子，周旋在同一类型的习题上良久，其实并不明白自己的回答有什么意义。
　　尽管白芍很会做题，很会举一反三，此刻却愣住了——是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这确实可以算作提给我的问题，因为它叫我沉默了，叫我不能忘记对它的思考。
　　“苏以御，喜欢究竟是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
　　“嗯。”
　　“那你自己去找到答案。”
　　“啊？可是我要怎么去找到答案？”
　　“我不会和你谈论这个话题。”
　　“为……为什么？”白芍这会抬头看着男孩的眼睛，全是因为真切的不明白——可苏以御的眼里，怎么有雾气，怎么会和沈杉之那天一个样，有那么深那么深的湖水一样的沉郁在聚集。
　　“你以后就懂了。”
　　“为什么我以后会懂，也许你不说我就一直不会懂。”
　　“那我也不说。”
　　“苏以御……你好奇怪……我一点都不懂你。”
　　“你怎么会懂我。”这是个陈述句，声音又那么轻，轻到女孩几乎不能捕捉。但她还是听到了，略微偏头思考了一下，没有接下去，让它成为时空里的一个结。
　　“我能为你做什么呀，我想报答你。”
　　“做你自己，白芍。”
　　“你讲话像书里的，你像老师。”
　　“那哪个老师这样对你说过话？”
　　“嗯……”白芍认真思索了一下，“未来我也许会遇到吧，但漫画里的老师有这样的。”
　　“你喜欢看漫画吗？”
　　“嗯，喜欢，但是是小学时看的了，后来我就不看了。”
　　“喜欢什么漫画呢？”
　　“秘密。”
　　“为什么这也是秘密。”
　　“因为我只喜欢一本漫画，所以我不和别人说。”
　　“好吧”，男孩就不追问了，片刻他又说，“我喜欢《蓝伞小孩》”。
　　这句话让一切都静下来了，白芍瞪圆了双眼，低下头去，再抬脸笑：“天快黑下来了诶。”
　　“嗯，一起去吃烧烤吧。”
　　“好的苏以御。”
　　……

　　乘坐公交车回家，女孩在公寓楼下遇到了沈杉之，灯光下喂流浪猫的男孩，影子长长的。看见她，他站起来，像是也准备收工回去了。
　　“你喂好了吗？”
　　“嗯。”
　　看见他站在原处，女孩加快了脚步往前跑几步跟上，“你感冒好了吗？”
　　“好了。”
　　“沈杉之，我的那把伞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收起来了。你……”
　　“我不要，那把伞我不要了……一会我们能在阳台聊聊天吗？”
　　“好。”
　　搬了椅子到阳台，两人并排坐着。是六楼，夜风吹着有点凉。女孩的短发被风吹得有点飘起来，但她又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的，看上去很精神。
　　“你喝酒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闻到了，喝了多少？”
　　“不多，只一点点而已，我还一个人坐了一个小时公交回来呢，说明什么，我第一次喝酒酒量很好！”
　　“嗯，酒量很好。”
　　“我真的很厉害！那把伞我再也不要了，再也！我以后也不会再想起它来。”她说这句话时，右手举起擦了一下眼角，又转过来，用那种醉酒的人固有的眼神，无辜的，委屈的——望着沈杉之，“十七岁了，我已经，小时候我以为这时的我会充满骄傲，成为闻名的漫画家呢……到了现在，我还是一个人在这里……画也好久没画了，每一天都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每一天都是为了第二天，可是第二天到底是为了哪一天呢？为什么我看不见未来呢？”讲到激动处，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男孩的怀里，被他两只手托住。
　　“嗯，看不见未来。”他的声音依旧稳重。
　　“好奇怪，好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人生越来越无望，我有那么多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喜欢，到底什么是喜欢——小时候我明明懂得的，小时候我好憧憬的，为什么现在竟然不明白呢？”
　　“嗯，不明白。”
　　“才不是！我明白的，是我早就知道，不会有人真正地爱我。没有人会爱上真正的我，所以……不要期待就好了，不知道哪天开始，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要相信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会哭呢？”那句话结束的一秒，眼泪好像也忍得很委屈，滑下来。
　　“嗯，哭吧。”男孩用指关节轻轻擦去了靠他极近的女孩脸上的泪水。而女孩大抵真是醉了，第一次喝酒想来没有收拾地灌了很多——到了最后竟使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吧。
　　“你还真是相信我呢。”
　　“平了。”
　　“怎么？”
　　“我也见过一次你的……”话还没说完，她晕过去，倒在沈杉之的怀里。
　　“嗯，算我们平了。”

　　周天，白芍睡到十点，才迟迟醒过来。脑袋像炸裂一般地疼痛，才反应过来自己喝了酒——果然，生活不幸福的人不要碰酒，痛苦会增加。
　　起身，发现自己穿的还是沾了烧烤油的运动服，被子倒是好好盖上了。昨晚的事，也记不清许多了，好像，和沈杉之一起在阳台聊天了——和沈杉之一起聊天了？！
　　聊了什么呀？
　　瞳孔放大，可脑海还是一片空白——她完了，她怎么会和他，一个还不相熟的，比自己还高一级的男生聊天呢？偏偏又是第一次喝酒——她不会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像垃圾一样倒给他了吧，她不会像电视剧里的人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吧，她不会……她不愿意想了，她愿意相信不会，她白芍，是假装界里的扛把子。
　　只要她不提，很快忘记它，也没有人会记得它。只要她不在意，也不会有另一个人在这件事上花费多余的心力。只要她假装没事，很快就会真的没事。（是的，这就是白芍的唯心主义解释论）随便这个世界的人怎么看待她，她自己觉得合适就好了。
　　但是！有一件事无法假装——家教迟到了！
　　打开床边的老年机，上面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电话是家长打来的，短信是小孩发的：“姐姐，你今天是睡过头了吗？如果你在十二点之前看到这条短信，记得下午一点要过来喔，因为今天的补课很重要。我已经和妈妈说过了，不用担心。”
　　小孩叫杜书宜，女孩，上三年级。家里很有钱，但是爸爸妈妈忙得没话说——白芍从她一年级开始就做她的家教老师了，两人关系很好。
　　中午吃了饭，下午乘坐公交车到了书宜家的别墅。进了房间，看见小小的姑娘，比往常更加精神振奋，关上房门，拉着她的手就在书桌旁坐下。
　　“姐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投出试探性的思考目光。
　　“猜一猜。”
　　“你……考试考得很好？”
　　她摇头，眼睛里扑闪着奇异的光。
　　“你直接告诉我吧，发生了什么？”
　　“我！喜欢上班上一个男孩子！我要给他写封信，你来指导我。”
　　白芍不动声色，见她拿出一沓信纸，笑眼弯弯地说：“我买的，还有香水，等会喷一点。”
　　“那我要怎么指导你？”
　　“其实……也不是要你指导我啦，这么重要的事我还是得自己写才好，只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想你陪我一下。”这是极单纯的陈述，混着些异想天开，杂着些对爱情美好的憧憬，叫白芍也跟着笑起来。不过，谨慎起见，她加了句：“可是书宜，你想好真的要这么做了吗？”
　　“怎么这样说？”
　　“要是他也答应你了，就是早恋了。你还这么小……”
　　“姐姐，你不要思想这么陈旧好吗？只在我们国家才有早恋这个词，我喜欢他，要是他也喜欢我，不是很好吗？我就得告诉他。”
　　这段独白在一瞬间击中了白芍，她眨着眼睛，陷入某种错愕中，小女孩对爱情美好的追求，她说话时眼睛里闪闪的期待，全是更光明的事物——“啪嗒”，脑海中闪现的记忆，是很多年前在阳台系风铃的自己，那时她穿着丝带长裙，梦里全是公主的童话。
　　“而且，他不喜欢我就算了，我也很快就会忘记他。但是万一，他喜欢我呢？我可不想错过他。”在信纸上写字的女孩还继续着她的述说，白芍就笑：“你还这么小，就很有独立女性的光辉了。”
　　“姐姐你也是喔，你是我的偶像哦。”
　　“是吗？”
　　“先不说这个，我多和你讲讲他好了。”
　　“嗯，我很想听。”
　　“他是新转学过来的，长得很好看，比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好看。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很喜欢，结果你猜怎么了，老师让我们做同桌，天啊，这说明我们有缘分的！而且他真的很绅士，坐到座位上，他第一件事竟然是和我握手，问我的姓名。”
　　“是呀，浪漫的相见。”
　　“很浪漫的，我想想就，天啊，满世界的粉色泡泡。我心动了，我告诉他我的名字，结果他说——杜书宜，你的名字真好听，很高兴认识你。”
　　“嗯，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天啊，但是我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确定自己喜欢他呢，我可是和他相处了一个月，发现他真的很适合做我的男朋友，他温柔，体贴，又超级会说话，成绩还好，帮助了我非常非常多，还特别有耐心——而且，我发现自己记得和他相处的细节，他说过的话，他嘴角的微笑，天啊，我一定是爱上他了。”
　　“这样就是爱吗？”
　　“嗯”，写到这里女孩停笔，转过来看白芍，郑重点了一下头，“虽然这还不能称作是爱，但是姐姐，我还是比你懂得多一些的。”这是那种极其明白的眼神，她对白芍偶尔无厘头的提问已经见怪不怪，甚至有时候表现得极有耐心，俨然一幅“我都知道”的大人模样。
　　“还没有到爱的程度吧，但是我觉得，我们一定会有未来，这就够了，这是一种感觉。”
　　“好吧，那就好。”
　　“我写完了，你看下，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写了很多了。”
　　白芍接过那张信纸，看见精美的页面上是女孩有些稚嫩歪扭的字，因此更显得童真，读下去：

　　亲爱的卓明希，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希望你能认真地阅读它，因为我是认真地写的。
　　我经过认真地思考后，觉得自己可能喜欢上你了。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请在明天买一束花，我喜欢蓝色的花，不要玫瑰，和我表白吧。此后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需要和过去一样对我好，或者，对我更好，时常给我送礼物，向我表达你的心意，并且，只爱我一个人。
　　我们可以像世界上任何一对美好的情侣一样，我们可以白头偕老。我也会好好对待你。
　　如果你不喜欢我，天啊，这句话真让人伤心，但是也没有关系的，不要顾虑我的感情，直接告诉我吧。我不会纠缠你，我们依然还是好朋友。
　　你亲爱的，杜书宜。

　　这真是一封极其热烈的情书，“天啊，你这样直白。”
　　“爱就要清楚说出来呀，姐姐，你可真让人担心。”
　　“是呀，但是你写得真好，我觉得他收到也会很开心的。”
　　“那样就好，那我把他装到信封里，明天放学时交给他。”
　　“好。”
　　那天下午解决完情书的话题，白芍认真辅导女孩写了两套卷子，并帮她布置了下个星期的额外作业内容——但女孩那封大胆的书信，还是留在她的心里，久久难以忘怀。
　　她的爱，并不是乞讨，而是“如果你爱我，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我们一起奔赴幸福吧”这个样子的。
　　她的想法，有着令人信服的魅力，好像跟着她，就是幸福的。
　　乘坐公交车回家时，白芍握着栏杆眺望远方，还装着那份感动——爱情，一定不是胆小者的游戏。未来自己会遇到吗？到时候她要如何去表达呢？她能不能做到这样的坦诚呢——她会不会遇到一个能让她这样勇敢的人呢？那一天，又是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