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冰彻心髓

8、证件照

　　风中裹着桂香漫进教室，学委李知言正踩着早读铃的尾音滑进后门。

　　少年单肩挂着书包带，校服衣摆被疾跑掀起的风鼓成帆，在满室晨光里划出一道银灰残影。

　　"重磅消息！"他指尖扣住讲台边缘刹住身形，额发凌乱地搭在沁汗的眉骨上，"老赵电脑开着企业微信——"尾音刻意拖长，在全班骤然屏息的寂静中炸开惊雷，"咱班要来转校生！"

　　粉笔灰悬浮在半空，后排打盹的男生猛地直起脊背。林萧寒正趴在臂弯里假寐，闻言睫毛颤了颤，余光瞥见前桌王哲的手机"啪嗒"砸在课桌洞。

　　"真的假的？"体委丁亮半个身子探出座位，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出刺耳锐响。

　　李知言掏出手机晃了晃，锁屏壁纸映出少女侧影。

　　晨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镜片上切出细碎光斑："教导主任发来的资料，瓜子脸白得跟新粉笔似的......"

　　他拇指在屏幕上重重一划，偷拍的照片正要投影到多媒体白板时，满室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砰！”

　　后门被一股力道猛地撞开，门板拍在墙上发出巨响。赵逸飞的身影挟着冷风闯入，黑框眼镜后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教室。

　　李知言手一抖，手机“哐当”砸在讲台上，多媒体白板瞬间暗成一片深海。

　　“李、知、言。”赵老师一字一顿地念出名字，皮鞋跟叩地的声响像是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教务处电脑的密码，是你拿班费买的奶茶套出来的吧？”

　　空气凝成胶质。李知言僵在原地，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进校服领口。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气声，丁亮缩着脖子将椅子一寸寸挪回原位。

　　赵逸飞踱到讲台前，两根手指拎起李知言的手机晃了晃。

　　“新同学的资料属于隐私——”他忽然俯身逼近，镜片反光遮住眼底情绪，“偷拍、传播、煽动课堂纪律混乱，学委带头犯校规，挺能耐啊？”

　　粉笔灰簌簌落在李知言发顶。他喉结滚动，干笑两声：“老师我错了，这不是帮新同学预热人气嘛......”

　　“预热？”赵逸飞直起身，指尖在讲台敲出闷响，“那下周的国旗下检讨稿，你也提前预热一下？”

　　哄笑如潮水漫过教室。林萧寒支起下巴，看见王哲偷偷摸出手机对准讲台。

　　镜头反光晃过赵逸飞的眼角，班主任忽然转头：“后排举手机的同学，需要我帮你联系《淮扬日报》开专栏么？”

　　王哲手一抖，手机“咚”地栽进保温杯，枸杞随着水花溅上同桌的英语卷子。

　　“我不介意再多收个手机，还有，都给我听好了！”赵逸飞甩开教案，粉笔头精准砸中丁亮欲盖弥彰的哈欠，“转校生明天报到，谁再搞小动作——”他忽然勾起嘴角，露出班主任招牌的“核善”微笑，“校规第三章第十二条，自己复习。”

　　下课铃恰在此时炸响。赵逸飞拎起李知言的手机转身，临出门又回头补了句：“哦对了，新同学的特长是合气道——建议某些人，抓紧练练抗揍能力。”

　　门合上的瞬间，哀嚎与哄笑轰然炸开。李知言瘫坐在讲台边抹汗，丁亮扒着窗框冲走廊喊：“老赵！能把新同学证件照发班级群不？”

　　老赵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彻底消散，教室紧绷的空气"啪"地裂开细缝。

　　丁亮半个身子还挂在窗框上，晨风卷着他翘起的衣角，活像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扑棱蛾子。

　　"学委——"前排扎双马尾的女生转着荧光笔，笔尖在晨光里划出绿莹莹的弧线，"新同学是男生女生呀？"尾音甜得能滴出蜜，眼底却闪着促狭的光。

　　李知言正蹲在讲台边捡手机残骸，闻言手一抖，钢化膜碎片"咔嚓"扎进指腹。他龇牙咧嘴地抬头，正对上三十双亮得瘆人的眼睛——后排男生们不知何时围成半圆，宛如嗅到血腥的狼群。

　　"这还用问？"王哲拎着滴水的手机晃过来，枸杞黏在屏幕裂缝间像干涸的血迹，"咱学委冒着写检讨的风险偷拍，总不可能是为个糙老爷们。"他说着突然俯身，鼻尖几乎贴上李知言涨红的脸，"是不是啊李大情圣？"

　　哄笑如滚水泼进油锅。林萧寒支着下巴看戏，发现窗边那盆绿萝都在颤动——丁亮不知何时溜回座位，正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滚滚滚！"李知言踹开王哲的球鞋，耳尖红得能滴血，"我就是...就是想帮大家掌握第一手情报嘛！"他抓起半截粉笔砸向多媒体开关，白板亮起的蓝光里浮着细尘，"看见没？人家叫江浸月，附中转来的！"

　　蓝底证件照上，她的轮廓被显清晰利落。标准的瓜子脸线条干净，皮肤白得近乎冷调。细长的眉毛带着三分英气斜飞入鬓，睫毛浓密却并不卷翘，在眼睑投下笔直的阴影。

　　鼻梁窄而高挺，如同素描课上最标准的三庭五眼模板，薄唇抿成一道平直的线，唇角天然微翘的弧度被生生压成克制的礼貌。 蓝白校服领口规整地扣到锁骨上方，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卧槽！"后排传来文具盒翻倒的哗啦声，"这颜值直接空降校花榜啊！"

　　"浸月...嘶…"后排文艺委员轻声重复，钢笔在便签本洇开墨点，"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物理课代表沈悦澄突然接茬，推了推啤酒瓶底厚的眼镜，"所以她会带星星来上课吗？"正经八百的疑问惹得全班喷笑，粉笔灰都在光束里跳起圆舞曲。

　　阳光斜切过讲台，将李知言抽搐的嘴角镀成金色。王哲勾着丁亮的脖子笑出泪花，保温杯里的枸杞随着震颤浮沉，宛如一池被搅乱的朱砂。

　　白板上的像素块在眼里跳动，林萧寒的指尖死死扣住桌沿。那标准的瓜子脸轮廓，刺得他视网膜发烫。

　　林萧寒哆嗦着点开手机相册。

　　半个月前的聊天记录里，川儿发来的照片在眼前炸开：同样的冷白皮，同样的轮廓线条，就连右耳垂那颗痣的位置都和大屏里的分毫不差。

　　林萧寒猛地抬头——江浸月的证件照与他手机里的川儿重叠。

　　“喂，你咋了，这脸色跟死人似的。”王哲踹了踹他的椅腿，“该不会……”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校服，林萧寒“腾”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鸣叫。

　　"江浸月就是……"没等王哲把话说完，林萧寒突然攥住王哲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

　　"出去说。"少年声音里裹着冰碴，眼底却是燎原的火。

　　"疼疼疼！轻点？"王哲龇牙咧嘴地甩开桎梏，保温杯里的枸杞随着动作泼洒在地，像极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表情。

　　林萧寒拉着王哲的胳膊撞开桌椅冲向后门，铁质门把在掌心沁出寒意，走廊的风裹着桂香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

　　天台那扇铁门伴随着“吱呀”一声，缓缓洞开。王哲背抵着栏杆，生锈的金属质感透过衣料传来，他的衬衫下摆被狂风吹得肆意翻飞。

　　“你俩到底聊了啥，竟让他转学过来了？”王哲的食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在铁门上，那金属的震颤声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一同钻进鼻腔。

　　“自昨天的体育课之后我就再没和他聊了！”林萧寒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力度之大似要留下印痕。远处操场上，晨练的体育生们正忙着搬运鞍马，那器械摩擦发出的声音，犹如砂纸在耳膜上粗暴地刮擦着。

　　“少扯淡！没聊他能转来？”王哲显然不信。

　　“那有没有可能，是李知言那家伙搞错了，川儿是个男的呀？怎么可能是个女生呢？”林萧寒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得了吧！照片都放出来了，还能有假？”王哲语气坚定。

　　就在这时，林萧寒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他赶忙拿出来一看，是川儿发来的新消息：[小雪，转学手续办好了。]屏幕的光亮映照在他有些慌乱的脸上。

　　远处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在朝阳的照耀下，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将阳光折射成流动的金河，可那耀眼的光芒却照不亮林萧寒骤然紧缩的瞳孔。

　　他赶忙回复：[你转到我们学校了？]

　　川儿很快回复：[是的，我看你昨天没回消息，就看了你□□里的信息，上面有你的学校名字，我就给我爸讲了，现在已经给我安排好了。]

　　看到这条消息的林萧寒，心中仿佛骤然响起一道晴天霹雳，震惊与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紧紧束缚，让他动弹不得，思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此刻林萧寒才想起来，之前创的小号把所有信息都填好了，但后来没怎么用那个号。结果那次准备骗川儿时，也只是临时改了个头像和性别，其他信息都没来得及修改，这才酿成了今天这难以收拾的祸端。

　　王哲看着好友煞白的脸色，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他索性一把抢过手机，快速浏览着聊天记录，看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突然他笑出声，震得爬山虎簌簌发抖，"我更好奇——"他伸手拂开林萧寒额前汗湿的发，"等江浸月发现'小雪'是个带把的，你打算怎么收场？

　　“妈的，真是个神人！你他妈是个神人，你爹更是个神人！”站在天台边缘的林萧寒怒骂，冷风灌进领口，却浇不灭他内心的焦灼。

　　“上课铃响了！”尖锐的铃声划破天台的寂静，如同一个无情的催促者。

　　“行了，别骂了，这节是班主任的课，快走！”王哲一把拉住气的直哆嗦的林萧寒，两人急匆匆地朝着楼梯口奔去，天台上只留下被风吹动的铁门还在“吱呀吱呀”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