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手礼》北闲桂

4、阿岚

　　岚山村位于岚山山脚下，早年整个村有上千口人，因着岚山有个十分灵验的山神传说，外地来的投资方想把岚山村打造成旅游度假圣地。村里的老人坚决反对，但耐不住其他村民满意投资方的美好共赢畅享，签了合同。

　　经过投资方的运作，手续很快批了下来。又是改建又是修路，还把半山腰的一大片树林推倒，打算做一片高档疗养别墅区，再修条直通岚山山神庙的专路。

　　就在他们如火如荼的推进时，出事了。

　　先是砍伐树林的机器无故停摆，再到施工工人莫名受伤，最后发展成越过半山腰，进入深山的人凭空消失。

　　村民人心惶惶，驻扎工人也不敢再乱动。老人都说他们打扰到了山神的安宁，这是对她不敬的惩罚。

　　投资方有点慌，但不多，请了专业人士为山神举办了三天三夜的祭祀，继续开工。村里的老人说投资方在寻死，大多人嗤之以鼻。

　　第二天，投资方真的死了。

　　这下玩完。
　　也不改建了，路也不修了，合同也作废了。

　　因着这件事，村里许多人都外出打工，有些定居在繁华的城市不再回来，有些留下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老人在家。到目前为止，村里只剩下几百口人。

　　到是时不时有慕名而来寻找神秘山神传说的人，其中以年轻人居多。可他们也不知是不是装备不精良，十个人有七八出事，要么意外跌落山崖，要么就失踪不见，弄得人心惶惶了好一段时间，才在当地警方的封山中停止。

　　自然，封的是从半山腰往上走的深山，平时村民活动的山根区域还是能正常行走的。

　　谢清的家就在这小小的岚山村里。

　　此时的大门口停着辆轿车，他正从车上搬东西，旁边还有个亦步亦趋跟着的少女。

　　嗡嗡。
　　谢清掏空取出手机，接听。
　　“喂，阿清，等周末了我回去看你。”电话那头是郑一炳。
　　谢清用肩膀夹着手机，“嗯，来了把你车开走。”
　　“嘿！你这人，用我的车还嫌弃，你给我等着，见了非宰你一顿不可！”
　　谢清无声勾了下唇，“挂了。”

　　隔着一条小路，听到动静的李婶拿着把南瓜子，三步并两步小跑到自家门口，磕着南瓜子好奇张望。

　　“清娃回来啦，听说你出车祸了？”说着上下打量他，“没事吧？”

　　谢清拎着包回，“没事，婶。”

　　等看到他身后的少女时，眼睛里的八卦欲藏也藏不住，嘴里吐着南瓜子皮把人从头看到脚，“啧啧，对象都领回家了，果然大城市回来的就是有本事。”

　　“婶，你误会了，这不是我对象。”

　　对于这个好事的李婶谢清很了解，现在不解释，等到吃过午饭，他说不定婚都结了，下午离婚，晚上孩子三岁。

　　“真不是？”

　　“你看你，说了又不信。”奶奶手里还拿着正收拾的帽子，怕谢清招架不住，救场来了。

　　李婶撇撇嘴，“那是谁，难不成你家亲戚？”

　　“猜对了，这啊，是我老姐姐那边的孙辈，过来玩的。”奶奶招呼着两人进门，侧头瞅了眼李婶，“不和你聊了，我还要做饭，回了。”说完顺势把门关上。

　　还想再问的李婶被她的动作噎住，“跑啥，我还没问完呢。”
　　边磕南瓜子边往回走，嘴里念叨着，“老姐姐？远嫁广海的那个？来这山沟沟玩，真是闲的。”

　　进门，少女跟在谢清身后好奇地打量着一切。

　　谢清家里的布局像单进的四合院，只不过没有西厢房。整体青砖黛瓦，有着北方建筑特有的高大质朴。

　　进入院子大门，是一面雕有花好月圆砖雕的照壁，照壁上方的顶和大门相连，与左侧的倒座房墙壁形成一个三面半怀抱的门厅。

　　绕过照壁左侧，映入眼帘的是坐北朝南的正房。正房被分为三个大区域，中间为祭拜先祖的正屋，一边放着沙发，也作为日常客厅使用。

　　正屋两侧，分别是两卧室和一卧室一卫生间。它的背后，是一个不足两米宽的小后院。

　　左侧的卧室，原本是谢清父母在住，现在为他的卧室，他屋子后面，是作为客卫使用的独立卫生间。右侧有一个大卧室和一个小卧室，目前无人居住。

　　院子右侧，也就是照壁背后，是东厢房。

　　东厢房左边是奶奶的房间，配有老人专用的卫生间设施。右边是餐厅和厨房。

　　正对着正房的倒座房是原来的老房子，没人住，里面放着些杂物和农具。西南角是早期建的旱厕，偶尔使用。

　　虽然外观为青砖，但室内的装修是谢清今年请工人翻新过的，兼具保温隔音和美观，设施家具全然一新。

　　“来，别怕，咱们到家喽。”奶奶笑眯眯地拉着少女的袖子。不敢拉胳膊和手，怕她又应激。

　　少女慢慢松开谢清，乖乖由着奶奶带着她。

　　奶奶眼角笑出一朵花来，站在青砖铺就的小院，指着院里靠西的那片菜地，开口，“喏，都是奶奶自己种的黄瓜，西红柿，辣椒啥的，等熟了想吃就自己摘啊。”

　　又指向谢清卧室窗前的一棵高四米多的树，树冠如盖，郁郁葱葱，树叶缝隙里点缀着骨朵鲜红，煞是好看。在一墙之隔的院外，生长着一株不大的洋槐花树，或许是还没长成的缘故，路边其他的槐树都开了花，就她还在努着花骨朵。

　　“这是石榴树，五月就开花了。到秋天石榴熟了，让阿清剥给你吃。”

　　少女好奇仰头，盯着石榴树看了会，走上前伸手试探摸了摸，触感粗糙，气息温和，她双眸一亮。

　　不同于以往的害怕，恐惧，抗拒，谢清第一次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喜欢。

　　只见她从单手触摸，到抱住整棵树，脸上漾着满足的笑，像只得到心爱玩具的小狗一样，用脸使劲蹭着树干，皮肤都蹭红了也没停。

　　奶奶眯着眼睛，“好啦，以后有的是时间看。走，跟奶奶进屋。”

　　少女扭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抱着树不撒手。

　　谢清眉头微拧，上前提起她后衣领，把人泛红的脸和树干拉开一段距离，“走了。”

　　对方蹭不到树，也抱不到，眼尾耷拉着，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

　　谢清垂眸，“吃完饭再抱。”

　　眼前的人得到承诺，嘴角上扬，露出开心的笑容。
　　那笑太过明媚，有些晃眼。又是之前没见过的表情，谢清心想。

　　少女用手指了指种蔬菜的菜地，谢清一下就明白了。

　　“吃完再看。”

　　少女点头，跟着他和奶奶走进正屋。

　　正屋北墙，右侧放着谢清爷爷和爸妈的照片，前面常年摆着水果和吃食，香炉里的香灰快满了。

　　左侧供着一块海碗大小的山石，同样的，山石前的瓜果不少。

　　奶奶净手，点燃三柱清香朝山石虔诚拜了拜，嘴里念叨着什么，把香插在香炉里。

　　转头朝刚洗完手的谢清道：“阿清，给你干妈上柱香，好好谢谢你干妈。”

　　谢清熟练取出三支香点燃，拜三拜，把香敬上，又跪下去磕了三个头，起身，给右边的爷爷和爸妈也上了香。

　　奶奶看着他动作，感叹，“你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只是轻伤，肯定是你干妈在保佑你。中午我捏顿饺子，献给你干妈。”

　　谢清没意见，奶奶也习惯了孙子自从父母去世后越来越沉默的性子，知道他什么都明白，也不多说。

　　“乖乖，你要不要给山神也上柱香啊。”奶奶见少女专心致志盯着山石，没忍住提议。

　　谢清侧头瞥了她眼，语调疏离，“奶，不用，她应该听不懂。”

　　话落，少女没理两人，转身出门。

　　谢清了然，果然听不懂，恐怕又去看石榴树了。他不在意地收拾着香盒，对叹气的奶奶道：“我们自家的祖宗，她一个外人上香也不合适。”

　　还没收拾完，少女就小跑着进来，手蹭着身上的衣服，试图把未干的水珠沾掉。

　　谢清一愣，她这是去…...洗手了？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少女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对着山石一步不错地取香，点燃，拜跪，动作行云流水，居然比谢清还虔诚不少。

　　奶奶欣喜地直拍大腿，“好乖乖！真是懂事。”又转头埋怨谢清，“看，误会乖乖了吧。”

　　谢清抿唇不语。

　　少女给山石上完香就停了，站在那看奶奶，好像在说还要做什么。

　　沉默的谢清突然出声：“奶，给她暂时取个名字吧。”
　　这是对误会她的道歉方式，拐弯抹角，毫不相干，也只有谢清能想得出来。

　　“好啊。”奶奶欣然同意，“我看乖乖虽然不会说，但什么都懂，不如问问她自己。”

　　说罢慈祥地看着少女，和蔼笑问：“乖乖，想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双目澄澈，毫不犹豫地指向刚才拜过的山石。

　　谢清常年冷漠的脸上出现一丝龟裂，他表情奇怪，平时疏懒的语调此刻有些扭曲，声音认真中夹杂着不可思议。

　　“你想做我干妈？”

　　啊？

　　奶奶懵了。

　　少女黑眉微蹙，上下审视了番谢清，神情闪过一抹嫌弃，摇头，又指了一遍山石。

　　谢清松了口气，不在乎她是什么表情，只要不当他干妈，什么都好说。

　　一旁反应过来的奶奶双手击掌，“哎呦！她说的应该是岚山山神吧。”

　　谢清反应过来了，这块山石，她的干妈，是祖辈从岚山山神庙请回来的。

　　他家祖上世代以打猎为生，祖辈在进山时会祭拜山神和神像脚下的那条神犬，以求猎物丰厚，来去平安，家人也会跟着拜一拜，渐渐的，演变成大事小事都会拜，虽然到了谢清爸这一辈不再打猎，但向山神祈福的习俗却保留了下来。

　　不仅如此，在阴历八月初八山神诞辰这天，他们一家都会带着宰杀好的牛羊肉和新鲜的瓜果蔬菜前往山神庙祭拜。虽然也有其他信奉山神的村民也会在当日一同前往，但随着岚山进山游客的失踪，近些年来祭拜山神的人越来越少，到了这几年，就只剩下谢清一家还在坚持。

　　至于认山神为干妈，是因为谢清在小时候十分容易生病，感冒发烧如家常便饭。村里的老人建议让谢清认个运道强旺的为干妈，他爷爷一听，首先想到的就是岚山山神，这够强旺了吧。

　　其实也不是他一家这么做，山上的百年老树，流经岚山的翠绿深潭，都有可能是村里孩子的干妈干爸。谁要是折了老树树枝，对着深潭撒尿，那他肯定会得到他们干闺女干儿子的一顿毒打。

　　就这样，谢清认了山神做干妈。还别说，从这以后，谢清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他也习惯每次决定大事或者出门，都去给自己干妈上柱香。父母去世的那段时间，也是干妈静静陪着自己度过了最难捱的一段灰暗时光。

　　在他心里，岚山山神有着特殊的存在。

　　“阿岚。”

　　谢清眼皮掀起，乌黑瞳仁沉沉望着少女。

　　“你确定你要叫阿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