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手礼》北闲桂

6、打滚

　　谢江和同样懵的奶奶对视一眼，前者羞愧至极，手指捏着衣角嗫嚅开口：“对不起，奶，我们真是来道歉的，为...阿清跟车那事。”

　　说罢火急火燎追着谢清跑过去，身上的肥肉随着他动作一颤一颤。跑到跟前，看着谢清的冷脸，他也有些怵，想解救王香草的双手无处安放，只期期艾艾道：“阿清，阿清，都是一家人，你别这样...”

　　谢清横了他眼，把王香草往门外一丢，顺手拉过谢江，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语气冰冷。

　　“滚。”

　　门被哐当一声关上。

　　周身未消的锐利使得谢清给人一种猛兽即将出笼的错觉。

　　“阿清。”奶奶担忧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谢清轻呼出口浊气，气息开始缓和，再抬头，又是那个眉眼疏懒，沉默内敛的谢清。
　　“奶，我没事。”

　　奶奶长长叹了口气，“以往不搭理她，她蹦跶得比谁都高，现在你这样，也好。”

　　谢清眼梢瞥到有颗圆圆的脑袋藏在正屋门后，一双大眼扑闪着观察院子。

　　“阿岚。”谢清开口。

　　奶奶回头，“哎呦，吓到乖乖了吧。”说着往正屋走去，担心地拉过阿岚。见人神情平和，没有被吓到，但还是忍不住嘀咕，“这王香草，泼妇一样。”

　　阿岚露出个浅浅的笑，奶奶瞧她这么乖，也忍不住笑起来。

　　谢清站在门外静静看着两人，出声：“我去把被褥收了。”
　　“对，对，收了，太阳要回去了。”奶奶应和。
　　收了被褥，两人陪着阿岚看了会电视。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谢清简单炒了三个菜，煮了绿豆汤，给奶奶和阿岚一人盛碗蒸好的白米饭，自己吃中午献给干妈他们的饺子。

　　吃完，阿岚继续看《后宫传》。

　　谢清穿着灰色的运动长裤，上衣套了件白色短袖，头发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要坠不坠地挂在发梢，整个人有点湿漉，看样子是刚洗完澡。

　　随手拿着毛巾擦拭头发，谢清望向还在看电视的阿岚。
　　“别看了，去洗澡。”

　　阿岚没有理他。

　　谢清放下毛巾，走过去站在她和电视中间挡住视线。阿岚被迫和他对视，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站在自己面前，无辜眨眼。

　　“去洗澡。”

　　阿岚听话点头，去自己房间拿了换洗衣物，目不斜视进了卫生间。

　　谢清盯着她，有点怀疑之前她是在装听到，还是看得太投入真的没听到。

　　没去纠结，洗完澡的谢清难得觉得放松，往沙发上一坐，笔直修长的双腿伸展，仰头靠在沙发背上，耳边是电视里不甚清晰的对话，他眼睛盯着天花板处的一角虚无，姿势慵懒。

　　起身，习惯性从茶几抽屉里取出盒烟，抽出一支点燃。
　　烟雾弥漫，谢清脑子里想着事情出神。

　　咔哒，卫生间的门被人打开。

　　阿岚穿着那件天蓝色的宽大短袖和粉色的碎花绵绸长裤出来，垂肩的栗棕色短发上盖着块毛巾。

　　晚上一个人在客厅惯了，谢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家里多了一个人，侧头去看阿岚时，脸上还有没收住的散漫。

　　四目相对，阿岚鼻头翕动，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然后是一阵咳嗽。

　　谢清回神，快速将香烟丢在有水的一次性纸杯里。
　　“抱歉。”
　　说完站起身，把另一扇关着的大门打开散味。

　　阿岚好像闻不得烟味，从出来到现在一直咳嗽，连续不断的，看得谢清都有些无措。

　　很少在他身上看到这种神情，阿岚一边打着咳嗽一边好奇瞅他。谢清轻咳，“去院子里待会，等烟味散了叫你。”

　　老人家睡得早，怕吵醒奶奶，阿岚放轻脚步走到院子里，用手捂住口鼻闷闷咳嗽了几声，好了。

　　月色溶溶，角落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偶尔还从远方传来一两声狗叫，被天上无数繁星吸引，阿岚仰头，呆站在那看。

　　开门开窗通风完的谢清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要迈出的脚步停住，他身体微侧倾，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望着欣赏星子的阿岚，没有出声叫她。

　　微凉的夜风裹挟着院外开得正盛的洋槐花瓣吹来，如雪点点洒落，带动着谁的发梢，在香甜的风中起伏不断。

　　良久，阿岚头都有些酸了。

　　“阿岚。”
　　谢清叫她。
　　阿岚扭头，眼眸清澈如水，左眼卧蚕下的两颗小痣如星闪耀。
　　谢清喉结滚动，启唇：“头发擦干。”

　　在医院时，阿岚洗完澡第一次吹头发，被吹风机吓得钻进床底一晚上没出来。这么害怕吹风机的，谢清还是头一次碰到，于是第二次，就由着她把头发用毛巾擦搓，然后成了只炸毛。第三次，阿岚学会了先擦干不滴水，再晾干头发。

　　拽下滑到脖子上的毛巾，阿岚自己擦了两下头发，发现几乎都快干了，拨浪鼓似的甩甩头，示意不用擦，抬脚往屋里走去。

　　谢清这时才发现她又没穿鞋。出院时这个坏毛病不是都纠正过来了吗，怎么又犯了。

　　感受到他的视线，阿岚低头，脚趾不自在地蜷缩了下，在谢清即将开口时，蹭的一声跑回卫生间，认真洗脚穿鞋。

　　看了眼她穿的拖鞋，谢清开口：“去睡吧。”

　　得到赦令，阿岚脚步轻快的回了自己房间。

　　两个房间的灯相继熄灭，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白天晒过的床铺松软，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太阳的味道。阿岚疯狂在上面打滚，拱着蹭着，把所有床品吸了个遍，满足了，睁着大眼睛等着。

　　半夜两点。

　　阿岚精神抖擞，静悄悄起来，赤脚踩在地面没发出一丝声响。轻拉开门，探头观察了下客厅，没人，侧身挤出房门，如法炮制溜出客厅大门，朝院子里那块空着的土地跑去。

　　双腿双手轻盈落在松软的带着腥味的泥土里，阿岚目露兴奋，喉咙里压抑着发出一声短促的声音，激动的把自己摔进褐色土地中，背部蹭着土翻来覆去地扭着，活像一只尾巴摇成螺旋桨的小狗。

　　“阿...岚？”
　　一声低沉的声音吓得扭的正欢的阿岚身体一僵，她机械般转动眼珠，看到了站在正屋大门口，神情惊愕复杂的谢清。

　　一股无形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阿岚神态自然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略过谢清走进自己的卧室。
　　好像真的被吓到了，谢清等她关上门才回神，以至于没有发现少女一路的同手同脚。

　　他有些怀疑自己睡懵了，刚才看到的都是梦。
　　我要做什么，哦，上厕所。
　　谢清转身，去卫生间上了个厕所，回去睡觉。

　　第二天早饭。

　　阿岚认真吃着自己剥好的鸡蛋，谢清时不时瞥一眼她，等阿岚回看，他又低头把碗里的粥往嘴里扒。

　　一顿早饭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吃完。

　　收拾完碗筷，又看着奶奶喝完药，趁着她拿包戴帽子的空隙，谢清对正摸着石榴树的阿岚开口：“你很喜欢它们？”

　　阿岚回头看他，谢清犹豫了下，还是觉得应该说出来。
　　“你可以白天玩，不用晚上去。”
　　阿岚歪头，好像有些想不通昨天不让他玩土玩菜的人，为什么今天又让了。
　　谢清垂眸,“不用害怕，就当是自己家，轻松点。”

　　他太知道寄人篱下的感受了，怕阿岚也和他一样，住在别人家里，什么事都不敢做。饭只敢吃自己眼前的，灯只敢开半个小时，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好就会被阴阳怪气的说道。

　　那些话像密集的针刺，扎在心上挣脱不下来，自己也不敢再挣扎，等针刺和血肉随着时间融合在一起，就拔不掉了。外界稍微的风吹草动，针刺就会张牙舞爪的往更深处探进，时刻提醒着你，你做什么都不对，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就是个废物。

　　阿岚这下听明白了，冲他扬起一个甜爽的笑，点头。

　　谢清心里的针刺顿了下。
　　他莫名相信阿岚会像自己说的那样，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没有负担，开心，放松的生活。

　　“阿清，阿岚，你俩说啥呢。”奶奶戴着顶香芋色的毛线盆帽，肩上挎着个黑底刺绣的斜挎包，“收拾好了？”

　　今天镇上有大集市，奶奶寻摸着去买点东西，粉条牛肉花椒面啥的，再买只猪，还有给阿岚买衣服。

　　本来打算让郑一炳周末来他家取车前，给阿岚在县里捎几件，但一想还是让她自己挑几件喜欢的，内衣内裤鞋子生活用品也得买。等阿岚适应了人多车多的环境，再带她去县里，不然怕她像在医院那样又应激。

　　这次赶集也是谢清提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阿岚脱敏。

　　“好了。”
　　“好了就走。”

　　倒座房和菜地中间放着辆小型电动三蹦子，驾驶座椅很长，掰开座椅，底下可储物，后面是能拉货能载人的车斗。这种电动三轮车在农村很常见，几乎每家都有一辆，不论是去地里干活拉农具，还是出门赶集放东西，都很方便。

　　谢清坐在驾驶座椅靠右边，长腿有些无处安放，他微侧身双手控制住车把手，把驾驶座另一边让给奶奶坐。要是放在城里，谢清这样的驾驶方式肯定会被罚，但在农村就没那么多顾忌，主要还是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上下车斗不方便。

　　阿岚动作利索地攀上车斗，坐在车斗边看向前方，眼睛里是跃跃欲试的新奇。

　　奶奶不放心地扭头，叮嘱她：“阿岚，抓好啊，别掉下去。”
　　阿岚听话地抓住边缘喷成蓝色的半人高车栏。
　　谢清看她抓稳了，拧动把手出发。

　　担心她害怕，谢清一路上开得很慢。扭头看了她几次，发现每次她都迎风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风吹过脸颊身体的感觉。

　　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谢清手腕往下压，车速加快。阿岚眉眼弯弯，对着风张开嘴巴，左右动着下颌任风灌满自己口腔。

　　等到了摩肩接踵的集市，阿岚已经变成了个炸毛的小狮子。

　　奶奶笑呵呵替她把头发压下去整理，拉着她的手往人堆里走。跟在他俩身后的谢清人高马大，身体有意的把两人和逛集的人隔开，时不时低头去看阿岚的反应。

　　刚开始被陌生人碰到，阿岚还会躲。奶奶牵着她挤进一个又一个摆着不同货物的摊位，被琳琅满目的东西吸引，她顾不上那已经被渐渐忘却的害怕，变得探索欲极其旺盛。
　　走到后来，是她拉着奶奶逛了。

　　“不成，阿清，你带阿岚去逛吧，我在这等你们。”奶奶喘着气坐在一家卖凉皮的凉棚下，向老板要了碗凉皮，就着饼子吃起来。

　　谢清护着阿岚穿梭在人潮如织的街道里，看她在一个卖猫的商贩面前停下，对着一群喵呜叫的小猫咪怔愣发神。

　　“怎么了？”谢清弯腰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