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报私情[破镜重圆]》竹桐沐

33、蓄势

　　晏余的避之不及，陆庭舟看似厌烦却又暗中把她报酬提高的矛盾做法，还有方才餐桌上两人目光相迎时，微妙而不可言说的气氛。
　　一切都说通了。

　　白幼栩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同一时刻凝固。

　　他抬头，看到他哥的笔电已经打开，工学椅也被转了回去。

　　小白几次想开口，嘴巴却像糊了胶水。
　　再说些什么似乎成为一件让他单方面很难堪的事。

　　兄弟俩无声地坐在书桌两端，无端形成一种平衡，直到白女士将这平静打破。
　　她站在门口，说老两口的电影看完了。

　　“我……我去送爸妈回家。”小白只说得出这句话。
　　陆庭舟微微颔首，示意他听到了，把三人送出家门口，又回到工作桌前。

　　之前他忙《贝踪幻想》收尾的事，一时疏于TechTown的管理，给了斯蒂文可乘之机，对直播做手脚捣乱。
　　现在《贝踪幻想》已经顺利进入内测阶段，陆庭舟得空，要好好肃清公司里的蛀虫。

　　斯蒂文首当其冲，被他收回核心权限。生性不羁爱自由的外国人用蹩脚的中文笑着表示自己撂挑子不干了。剧情大方向把控的任务则由肖允接替。

　　TechTown回国本就被千万只眼睛盯着，无数人视它为眼中钉肉中刺。为避免舆论场上失权，陆庭舟对外封锁消息，只宣称斯蒂文多年工作给TechTown带来卓越贡献，特地安排给他带薪休假一段时间。

　　陆庭舟考虑得足够周全，仍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暂时不能公开招聘管理层来带领策划部，肖允又太小难以服众，陆庭舟只得自己把管理策划部的工作揽了。

　　再算上技术部，已有两个部门直接向陆总汇报。工作量直接翻了倍。
　　送客后，陆庭舟一口气对着笔电处理了五六个小时的工作。

　　比往日更长，落地窗没拉帘子，天快蒙蒙亮。
　　酣畅淋漓地敲下文档里最后一行字，他开始查阅未读微信消息。

　　［white：哥，睡了吗？］
　　这条消息是半小时前发的，看来小白跟他一样，也几乎熬到了天亮。
　　陆庭舟并不意外，打了个“没”回过去。

　　对方像是时刻紧盯着手机，几乎马上邀请他进行语音通话。

　　陆庭舟滑下接听：“喂。”

　　对面沉默许久，陆庭舟逗他：“不说话挂了。”

　　白幼栩这才拖拖拉拉地叫哥。
　　声音有点哑，像是哭过了。

　　开了这个口，后面的话就好说很多，白幼栩支支吾吾又叫了声哥，道：“对不起。”

　　“我……我不知道晏余姐是你的……”
　　他咕哝着，把“前女友”三个字的音含混模糊掉，说：“我该早点看出来的，那么多蛛丝马迹，我太大条了，一样都没捕捉到。”

　　“还……还自作聪明不告诉你，想出这个让大家都尴尬的阴招。”
　　小白懊恼道：“我回来躺到床上才想清楚，我只是一时上头了，其实连真正的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刚才得知你跟晏余姐关系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害怕，想我不能再喜欢晏余姐了。”

　　他声音闷闷的：“当我意识到我连争都没想过要争的时候，就明白我的喜欢有多站不住脚了。”

　　陆庭舟静静听他讲，确定那边不会再有声音，才道：“说完了？”
　　小白嗯了一声。

　　“以为你不跟我说话了，”陆庭舟笑了一声，试图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消弭小白的尴尬，“叛逆期来得有点晚。”

　　“我也想这样，可是再，再过三个小时又要在公司见，见到你，必须要说。”小白很诚实，语气视死如归，像条突然没了家的落水狗。

　　“……”
　　陆庭舟扶额，道：“你明天不用来了。”

　　小白立马哭给他看：“呜呜呜哥哥，不要开除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在想些什么？”陆庭舟无奈道，“熬夜熬穿了怎么上班？来接我都算你疲劳驾驶。”

　　他不放心，又叮嘱道：“一会儿挂了电话直接去床上，明天好好补补觉，别一天瞎想有的没的。”

　　对面传来一阵窸窣声，随后彻底安静了。
　　陆庭舟扫了眼屏幕，没挂，想都不想就说：“你把静音关了。”

　　“哦……”小白说话鼻音更重了，委屈巴巴道，“可是我在哭。”

　　陆庭舟揉了揉眉心，不知第多少次按捺下想收拾他的冲动，问：“你心里哥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吗？”

　　“不是……我觉得你太好了，你都没有怪我。”
　　有些话当面显得太矫情，隔着网线反而更容易放下顾虑，说出很多平日说不出的话。

　　“有什么好怪的？”陆庭舟觉得好笑，“我再颁一项规定，所有人不许喜欢晏余？”

　　小白也不禁笑了，笑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犹豫再三还是说：“哥，如果是晏余姐，几年前的事情说不定有误会，我觉得她不会是看你失意就离开的人。”

　　“我知道的。”
　　这些年里，说她见利忘义都是气话。
　　是陆庭舟陷入情绪漩涡时给自己找的借口。

　　他清楚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一体两面，却也不免在自己身上钻牛角尖，硬寻一个晏余离开的理由。

　　可心底最深处一直明白，她绝不是树倒猢狲散的人。

　　小白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道：“那你现在……？”
　　“没追上。”

　　小白长叹一口气替他哥惋惜，心里又平衡不少，不由得感慨道：“这个世界真是众生平等，哪怕你是陆庭舟，也得吃爱情的苦。”

　　他又想起件事，语气耷拉着：“那爸妈那边怎么办啊，我已经把牛吹出去了。”

　　“妈早看出来了。”陆庭舟无情把话说穿，“没当众揭发你罢了。”

　　“你说什么？！”小白在电话那边叫了一声，“完蛋了完蛋了，我说怎么她什么都不问，原来是知道我俩啥事都没有。”

　　陆庭舟又几句话把弟弟的焦虑忐忑安抚好了大半，精神不再紧绷后，小白打了个哈欠，突然被困意侵袭。
　　他哥在另一端听得清清楚楚，利落地挂了电话，打发小白睡觉去了。

　　叫人去睡，陆庭舟自己却睡不着。
　　他拿工作麻痹自己，工作也有做完的时候。

　　一闲下来，晏余的脸，她的神色，她每句话是怎样措辞，还有脸颊一下一下被晕上红色的过程，都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陆庭舟很在意一句话。
　　晏余不再想恋爱，更不会结婚。
　　像撕开了很小的一角，窥视她的内心。

　　那番对话很怪，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陆庭舟自己思考得头痛，看了眼时间，想到一个人，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备注是“蒋”的号码，迎着凌晨四点半的曦光打了过去。

　　对方秒挂。

　　“？”陆庭舟又打。
　　对方再挂。

　　陆庭舟连着打了四五个，每个都被第一时间挂断。

　　手机放在一边，陆庭舟又打开笔电，把所有工作窗口点叉关闭，进了一个直播间。

　　主播叫玉面小俊龙，直播的标题是［已渡上万人过爱河的资深恋爱军师深夜陪聊，四点半下播！抽三个人分析感情问题］，虽然时间很阴间，直播间的热度却意外地高，几乎每隔一两秒就有一条弹幕刷新。

　　画面中戴着白狐面具的人桌前摆了满满的装备，塔罗牌，答案之书，粉紫水晶，还有台平板播着小甜剧当bgm。

　　陆庭舟点进来时，玉面小俊龙正滔滔不绝地分享自己的过去。
　　“骗你们干啥？主播年轻的时候，做的是当时全网最火最牛逼的游戏！名字？不行主播不想掉马，先不说了，总之就是几乎所有人没玩过也听过的，我跟你们说我那会儿都被自己的前途亮得睡不着……”

　　“又来了，每晚的固定节目，龙崽表演做白日大梦……”小俊龙读着弹幕，摆摆手道，“不信算了……不行！不能这么算了，不信的给我去墙角抱头蹲一排，把你们全突突了！”

　　“你倒是说游戏名字啊……哎，急了，不说，就不说，想从我这套话，没门儿！”

　　“真那么牛逼年薪至少大七位数，怎么不继续做游戏，至于来当主播……主播怎么了？整上职业歧视了还，就喜欢直播就喜欢就喜欢气死你。”

　　弹幕瞬间被［现在是幻想时间］刷屏。

　　陆庭舟看蒋子俊在直播间舌战群儒，心里泛起一阵五味杂陈的涟漪。

　　他又打过去，直播间倒扣在桌面的手机不知第多少次响起。
　　戴着白狐面具的人眼睛都没从弹幕上移开，小手一碰——又给他挂了。

　　［wbxl谁敢数数龙今晚挂了这个人电话多少次］
　　［大胆点！万一不是同一个人呢我就敢想］
　　［这么晚了又是龙崽的哪个好妹妹～］
　　［不是我我在吃夜宵］

　　蒋子俊看了眼弹幕，故作暧昧地笑了笑，做了个salute的手势：“没办法，风流的男人总是惹一身桃花债，这是帅哥天生要背负的责任，也是与生俱来的使命。”

　　陆庭舟莫名成了桃花债，一阵恶寒。
　　他顶了顶上颚，腮部鼓起一个小包，心里那点涟漪全没了。

　　直播间嘴巴没停过的人突然给他发了条微信。
　　［蒋子俊：大哥！！别打了，我直播呢没空！］
　　［蒋子俊：你回国以后一直没联系哥们儿，哥们儿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今晚抽的什么风？］

　　陆庭舟定睛一看，屏幕里，蒋子俊把手藏到了桌子下面，看似和弹幕互动，实则可能正跟他暗度陈仓。

　　陆庭舟回了条［回国后倒了时差，跟你对不上。］，想想四点半马上就到了，准备等蒋子俊下播再说。

　　画面里的人却像诚心跟他对着干似的，马上道：“今晚流量不错啊，平台终于舍得给主播推流了？必须加播一小时！”

　　“……”
　　蒋子俊又道：“刚才不是随机连了三个吗？再连一个，我想想，连榜一吧。想连的来，三分钟时间给主播上上票，三分钟后连榜一啊。”

　　陆庭舟黑着脸查了查平台的打赏规则。
　　然后面不改色地给玉面小俊龙送了十个嘉年华。

　　蒋子俊本来还兴冲冲地教唆两个不相上下的铁□□attle起来，霎时被长得放不完的嘉年华骇住了眼。
　　两个前榜一眼睁睁看着这位显示新粉的［用户146750349432］一跃升到36级，稳稳地坐到他们头上。都停下了动作。

　　［卧槽，十个嘉年华，多久没在龙崽这见过这阵仗了？？］

　　［我不认识钱了……好多好多个0］

　　［新粉？？？小心未成年人误触］

　　［前面的酸了，不过没事，因为我也酸了］

　　在弹幕刷屏般的［32老板大气］中，蒋子俊费力地合上了嘴，激动道：“老板财力惊人啊！今晚咱直播间热度要登全站NO1了！”

　　他很迅速地向用户146750349432发出连麦邀请，陆庭舟点了接受。

　　“老板，您要咨询什么情感问题？小俊龙为你您排忧解难在所不辞！”蒋子俊很殷勤，势要把这尊财神爷哄服帖了，留在他直播间。

　　“现在有空了吗？”陆庭舟自认很有耐心道。

　　［耳朵怀孕了……］

　　［我就知道声控晚睡有好东西］

　　［龙崽怎么呆住了？快对大老板拿出你该有的态度来！］

　　画面里，刚还上蹿下跳的蒋子俊突然原地石化，即使戴着面具，也让人莫名觉得，这人像是被喂了口苍蝇。

　　陆庭舟的手机屏幕又亮了——

　　［蒋子俊：你有病啊！！！］
　　［蒋子俊：钱多的没地方花是不是？没地方花打我卡上，在这平台还要抽一半，你现在欠我五个嘉年华知道不？］

　　取景框里一动不动，桌子下面打字的手都快冒火星子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听到一声很轻的啧声。
　　接着，一行［用户146750349432为主播玉面小俊龙送上5个嘉年华，升至38级～］的系统提醒从直播间正上方闪过。

　　粉丝们沸腾了，直播间一时涌入不少夜猫子，弹幕再次炸开了锅。

　　再不开口要被这帮粉丝损成筛子，蒋子俊咬牙切齿一般，逼迫自己道：“有，空。”

　　“哦，我是想问你，”陆庭舟对蒋子俊的消极态度和网友的狂欢视若无睹，语气如常，“一小女孩，有事瞒着我，应该怎么打听这事？”

　　蒋子俊沉默一瞬，极缓慢道：“多大的小女孩？”

　　［蒋子俊：哥！亲哥！我这是爱恨纠葛频道不是家长里短！你跟亲戚家小孩的事别找到我这成吗？］

　　陆庭舟随手打下［不是］，算了下道：“二十四五的。”

　　直播间弹幕和微信聊天窗都沉默了。

　　良久，蒋子俊又发了条消息。
　　［找到晏余了？］

　　［嗯。］
　　像只回一个字不过瘾似的，陆庭舟又发了句：［她现在在TechTown。］

　　戴面具的人遮着眉眼，无声地用口型骂了句脏话。

　　“就决定是她了？”小俊龙恨铁不成钢道。

　　陆庭舟嗯了一声。
　　声音很轻，但就是让人觉得，话语里有无上的坚定。

　　他做了个深呼吸，调整情绪一般，拿出职业素养那一套：“这位老板，我觉得或许你可以换一个身份去接触她，有些话，对着关系有发展空间的对象说不出来，但是，说不定对朋友就能轻易地说出口。”

　　“换个身份？”陆庭舟蹙眉。

　　“如果这个人是你认定的，千金不换，要一条道走到黑，撞南墙也不回头，”蒋子俊长出一口气，不答他的问题，反而道，“那就随你心意去做吧，一会儿你跟小助理报下微信号，我们私下再说。”

　　与此同时，他收到蒋子俊的消息。
　　［兄弟马甲借你，小俊龙是时候返场了。］

　　提起马甲，陆庭舟想起今天上午的对话，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当时晏余袒露内心后，他眸光闪烁：“那我是晏小姐唯一的男朋友了？”
　　“前男友。”晏余纠正道。

　　“晏余，”陆庭舟叫了她一声，语气有些强忍的怨怼，“玩玩文字游戏，你都不愿意。”

　　可陆庭舟还记得那年，因为蒋子俊没有金刚钻揽了瓷器活，自己无奈翻出小号陪晏余玩恋爱军事游戏的夏天。

　　他没想好怎么两全地处理此事，蒋子俊有在一旁煽风点火，就姑且草率答应了晏余一起看电影的邀请。

　　影院里，晏余穿了身薄荷绿连衣纱裙，戴一顶小小的贝雷帽，抱桶爆米花风尘仆仆朝他赶来，嘴里念着“抱歉来晚了”，连声音都有颤意。

　　陆庭舟本想那天挑明的，见晏余这副紧张样子，意外地没狠下这个心。

　　甚至就连她局促地盯着某个地方，小小声问：“可以牵一下你的手吗？”时，他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问了句原因。

　　晏余低头，道：“我前男友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