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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去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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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庭舟当然不是坏人,相反,他太好太好了。
好到重逢后,晏余几乎没有一刻不在被愧疚折磨。
这么好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被她那样对待,又怎么会成了现在这副疯样。
晏余一阵心悸,满脑子只想着赶在陆庭舟开口前,抢先把自己要说的说了。
“你应该知道贝锦的事了吧。我最近做什么都不顺,每天都在倒霉,”她脸上血色全褪,白得像件瓷器,勉强弯了弯唇,声音很虚弱:
“可能是之前对你实在太不好了,上天看不过去,在惩罚我。”
陆庭舟眼中愠色渐深:“别说这种话,我不需要你受到惩罚。”
“我良心过不去。”晏余苦笑一声,“一句道歉欠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啊,陆庭舟。”
说完这句她就偏过头,不再看他。
于是也就没看到,那双桃花眼突然变得很悲伤。
不愿温水煮青蛙似的耗下去,晏余咬着后槽牙道:“我听小白说过你的规矩,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不该的部分当我借你的,我一定还。”
她抿了抿唇,眼一闭说:“至于我是去是留,全由你定。陆总要是再也不想看见我,我明天就从TechTown消失。”
榕树枝蔓伸到窗下,枝上立了两只小鸟,叫得人心烦意乱。
两分钟被拉成两个世纪那么长。
“今后,除了上下级,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谢谢陆总。”她如释重负。
再没有收到回应,晏余缓缓地转回身子,病床边那个高大的身影早已不见。
榕树上的小鸟飞走一只,另一只反也不叫了。
泪珠蓄在晏余眼眶里,摇摇欲坠,还是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渐渐地,另一只鸟也不见踪影,鸟声却还清晰地传到晏余耳边。
细听,鸟声里似乎还混了别的声音。
“老子说要上厕所!你耳朵是聋了吗?把便盆给我端过来!憋不住了算谁的事?”
“你做的手术是割阑尾,并不严重,术后已经休息好几天了,能跑能跳的,你可以自己去啊。”
不听不知道,她这边不欢而散还没过多久呢,一纱之隔的隔壁病床,又上演了一场纠纷。
只是方才晏余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陆庭舟身上,给自动当成噪音屏蔽了。
她蹙起眉心,掀开纱的一角。
那大汉脸气得通红,扯着破锣嗓,嘴里不干不净:“妈的,你一个伺候老子拉撒的破护工还敢顶嘴,分不清谁主谁仆了我看是,叫你端你就端,哪来那么多废话?”
被他称作护工的姑娘瞧上去年纪很小,神色并无惊惧不虞,只平静地看着眼前勃然大怒的病人,“而且今天是我的last day,我已经办好离职了,我不端。”
小护工的眼神不夹带一丝个人情绪,像在看马戏团表演的猴。
许是这眼神彻底将大汉激怒,他气得跳脚,说时迟那时快,摸起烟盒就往外砸。
他砸完还不尽兴,把身上被子往旁边扔,动作像要往出钻。
这是要直接上手打人了!
“别管闲事”的碎碎念难敌骨子里那点沸腾着的古道热肠,晏余吃了一惊,忙撑着手肘,想扑腾起身,可她这会儿实在虚弱得厉害,哪哪都没劲,一动就眼前发黑,几次挣扎都失败了。
“我在录像,”晏余只好转换策略,两只小臂垫在床上,抄起手机对准大汉,“你现在的行为叫医闹,我会留证据,这是犯法的。”
她心里也发虚,怕唬不住,反而连累自己一起挨打。
只是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帮忙的反应,话放出去才看清,人家露出来的膀子上纹了条狂放不羁的巨蟒。
晏余怕得要命,手指从根抖到尖,镜头里的画面都糊的可以。
万幸,僵持几秒后,那大汉狠狠瞪了镜头一眼,停下了动作。
晏余松了口气,刚想躺回去,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在病房里回荡。
“医闹个屁!哪只眼睛看见我动她了?顾客就是上帝,命令她端个便盆都不行了?反了天了!娘们唧唧的,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小护工一板一眼的纠正:“你已经好了,上午还满地乱跑到处下跪呢。”
大汉气得面色铁青,拳头挥到半空中,又顾虑般瞟晏余一眼,见还录着,又心有不甘地收回来,嘴上依旧不饶人,捂着肚子道:“老子突然胃疼,疼得受不了,下不了床,就得人伺候,怎么样吧?”
晏余手滑了一下,差点没拿稳手机,问:“胃疼?”
“对!胃疼。”大汉索性躺下了,二郎腿翘到天上去,咧着嘴角一声一声地喊:“哎呦呦,疼嘞!疼死人啦!没人管!收钱不干事啦!”
他脸上笑嘻嘻的,装都懒得装,摆明了一副我就耍赖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吧的架势,一心光想着使坏欺负人,也就没注意,晏余的语气降了两度。
“哪儿疼?”她问,气势像是换了个人。
“这儿。”大汉随便一指。
“确定?”
“就这儿,确定。”
“背疼不疼?”
“疼,可疼了。”
“想不想吐?”
“想,犯恶心。”
“身上发黄吗?”
“黄,老吓人。”
有问必答,一问一个准。
“行,”晏余冲小护工扬了扬下巴,毫不拖泥带水道:“这位先生行动不便,你拿他医保卡帮忙约个化疗。”
“这都什么跟什么……”
大汉还没反应过来,晏余追了一句:“胰腺癌,发现就是晚期,你保重吧。”
——给他下了死亡通牒。
“好。”小护工手脚利索,嘻嘻一笑就去开门。
“你给我站住!我不化疗,我没病……还有你,咒我死呢?”大汉一时不知道先对着哪边说,竟语无伦次起来。
“怎么没病呢?症状都对上了,不要讳疾忌医啊,”晏余佯装不解,摇着头感慨道:
“你可太有病了呀。”
看这俩人一唱一和,动作不像在开玩笑。大汉没办法,只好翻身下床,走两步,转个圈。
“不用她拿便盆总行了吧,”他咬牙切齿道,“我,好,得,很。”
闻言晏余看向小护工,后者歪头道:“你刚刚说你憋不住了,你得去上厕所。”
大汉喘着粗气出了门,摔门声比鞭炮还响。
不到半分钟,走廊外传来一声更凶更怒的“不知廉耻”。
刚被摔过的门又开了,光膀子大汉进来,病号服大汉出去。
脚步声渐远,被吵嚷填满的病房突然变得安静,晏余和小护工面面相觑。
护工真是个小姑娘,一张脸稚气未脱,这会儿瞧着发懵,要不是知道这是正规医院,换个黑诊所,晏余都得怀疑他们雇佣童工。
估计才进社会没多久,就碰上这事,她心里一软。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你过来。”晏余招招手,待小护工走近,看着她的眼睛,安抚道:“没事儿了,你请个假回家多几天,等他康复之后,还能回来上班,犯不上因为这事儿辞职。”
“可是我真的要辞职。”
“那你去哪呢?”
晏余有点不理解现在小孩的脑回路。
“我哪儿都能去。”小护工的语气既像是不以为意,又仿佛掺杂了几分笃定。
忽的,她视线一移,眯起眼睛道:“晏——余——”
她在读床头挂着的病人信息。
“我记住了,”小护工语气轻快,“你还有什么事吗?”
她说话一跳一跳的,整得晏余一头雾水,也不好过多干预别人的生活。
本来想最后客套几句,小孩不乐意听,没说完就跑了,就只好目送她远去。
晏余很讨厌医院这个地方,输了一天的液就办了出院。又从小白那得知公司给她批了三天假,连上周六周日,一口气休了个爽。
五天的时间很宽裕,晏余把家迁到了市区,正式入住员工宿舍,又拿着TechTown发下来的奖金补上了贝锦的缺空,好说歹说是劝下了少得可怜的员工,让贝锦还能运转。
不过,奖金有零有整,精确到个位数这件事,晏余没觉出不对劲来。
下个周一。
晏余直奔双子大楼二十九层,目标鲜明地找到了小白。
毕竟这是第一天正式入职,得找个人把她介绍给同事们。
这个人选必定不能是陆庭舟,那就只能落在小白肩上。
不料,小白的脸色却显得十分为难,期期艾艾道:“学姐,要不你再回去歇几天吧,陆总现在在出差,等过了这一阵子再办入职,带薪的,放心休!”
好端端的,放什么假。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这不是昨天她对小护工说的词吗?
医院躲大汉,公司躲什么?
“谁不想让我进公司?”晏余的话直截了当。
“学姐太敏锐了……”小白下意识惊呼,又忙捂住嘴,压低声音解释:
“其实完全不是针对你,策划部负责人,斯蒂文哥跟哥平时就不对付,一山不容二虎嘛,他借题发挥呢。”
“白,我听到了哦。”策划部办公区的小门开了,斯蒂文走出来,似乎并不介怀。
他笑道:“中国人常说,‘一个萝卜一个坑’,策划部走了一个,也只能进来一个。”
什么奇怪的规矩,又不是编制,但——
“不就一个吗?”晏余首先纳闷这一点。
“这位小姐不知道吗?看来你和我的地位差不多,所有安排总是最后才知道。”斯蒂文绅士地笑了笑,“在你之前,陆已经塞了一个萝卜进策划部——”
“担任负责人一职,与我同级。”
陆陆续续地,各个部门都悄摸溜出几个人,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虽然小白平时对这只笑面虎也是能避则避,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怕晏余难堪,不得不打圆场道:“斯蒂文哥,合同都签了,这是违反劳动法的。”
“我来赔。”蓝眸脸上挂着抱歉的笑,脱口而出的话却毫不退让,“陆不在,在TechTown,策划部高于各部,我是策划部负责人,我说了算。”
人群中,某个低于平均海拔的位置,忽然传出一道不合时宜的稚嫩声音——
“我也是,我也说了算。”
那个声音说:“我要晏余留。”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晏余视线乱窜,寻找声源,目光交错的一瞬间——
小护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