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报私情[破镜重圆]》竹桐沐

10、覆辙

　　直到坐在分给自己的工位上，晏余依然很恍惚。
　　她再次看向小护工肖允——现在该称她是策划部负责人，艰难开口：“你——”

　　埋了一肚子疑问，晏余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改口道：“我——”

　　事情发展太过出人意料，语言系统差点崩溃，此刻晏余心里是五味杂陈。有那么几秒钟，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撂挑子罢工了。

　　肖允倒是眼角弯弯，八颗牙齿整整齐齐见了光：“你没听明白吗，那我再讲一遍，我是个编剧，陆庭舟叫我给他的游戏写剧本。”

　　“那医院是怎么回事？”

　　“我得体验生活呀，”肖允振振有词道，“我要把我们一起碰到的那个炮灰反派写死。”

　　那天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仔细一想，大汉冲着肖允破口大骂的时候，这小姑娘脸上不但一点不害怕，甚至还隐隐有些好奇和期待。

　　当时晏余只当孩子小小年纪被吓傻了。
　　敢情这还正合她意！

　　“我每天能遇到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比如，你想不想知道反派为什么针对我？”肖允摇着晏余的胳膊，眼睛亮亮地问。

　　“……为什么？”晏余很配合。

　　“他的恋爱脑女朋友让我帮她测试反派的忠诚度，我觉得很好玩，就按她说的做，反派上钩了，我就告诉恋爱脑，”肖允的语气变得闷闷的，吐槽道，“结果她不分手，还把这件事告诉反派，两个人都要投诉我。”

　　完全没想到事情背后还藏着这样的瓜，晏余也一下瞪大双眼，消化了几秒后拍了拍肖允小小的肩膀：“尊重他人命运。”

　　肖允头摇得像拨浪鼓，指了指键盘示意，说：“我要散播他人命运。”

　　惹谁都别惹这群编故事的，晏余在心里默默忠告自己。

　　说起编故事的，倒还有一位。
　　晏余突然想起斯蒂文，以后在同一屋檐下共事，她得搞清楚他的恶意从何而来。
　　“话说回来，你知道为什么斯蒂文——”

　　“不要你这个萝卜？”她话没说完，便被肖允自动接上后半句。
　　晏余头点的有些尴尬，她本来想说的委婉些，比如“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之类的。

　　肖允叉着腰站起来：“圈圈，圈圈——”
　　她气势十足，全然不像是个才上任三天的新官，像把TechTown当成自己的地盘似的。

　　隔着三排的距离，飞奔而来一个脸蛋圆圆的姑娘，肖允按着她的肩膀介绍：“这是晏余，你给她讲讲前两天陆庭舟跟斯蒂文的事情。”
　　说完又对着晏余道：“圈圈消息可灵通了，当时我还没来呢，转述不如亲眼目击者讲的效果好。”

　　圈圈也是个自来熟，眸底闪烁着八卦的兴奋目光，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晏余，煞有介事道：“我们之中——”
　　“原本出现了一个内鬼。”

　　除了深居简出的技术部和极少数几个人，没人知道晏余已经给TechTown干了一周的活，对剧情泄露的事比这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她没有露出圈圈期待中大惊失色的神情，只是委婉提醒：“你有点斗鸡。”

　　刻意营造的神秘氛围被破坏，圈圈嘟着嘴，轻轻推了晏余一把：“你也太淡定了！不过还好，那个内鬼已经被揪出来了！”

　　灵活的眼珠突然看向下边，圈圈冲晏余的工位努了努嘴：“叶娴娴，实习生，已经离职了。”
　　“你坑里的上一任萝卜。”肖允补充道。

　　“咱们老板这一招也太帅了，”圈圈感慨道，“发布会实时转播，第一组讲完公司乱得快把天花板掀了，几乎完全重合的剧情！这不彻底玩完了？你不知道当时我们有多慌。”

　　“公关部都开始准备紧急预案了，当时的计划是临时退出这次发布会，反正我们顺序在后面，把锅甩给场内技术，”再想起来还是后怕，圈圈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神色：“老板上台以后，我们是真一个个都傻眼了，不但没取消还特意提前到人家后面……”

　　圈圈拿掌心拢住嘴，小声道：“我还以为他受了上一组刺激，现场患上了失心疯呢。”

　　“结果人家瞒着大半个公司换了剧情，六，太六了！第一组的立意一下就矮了，你是没看到小狗乖乖的脸色，那个惨白的可怜劲。”

　　肖允说了句“别跑题”，圈圈又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她送了八趟文件偷听到的陆庭舟和斯蒂文吵架场景。

　　简单来说，陆庭舟特地瞒着策划部，不让内鬼察觉他们已经有所行动，避免再度给小狗乖乖通风报信，让修改变成无用功。

　　而斯蒂文以合伙人之一自居，认为陆庭舟就是瞒了所有人也不能瞒着自己，气势汹汹地前去对线，反而得了陆庭舟一句坦坦荡荡的“我确实怀疑你”，当场就气坏了，二人不欢而散。

　　“话说回来，老板为什么要把顺序调到第二个呢？”圈圈话锋一转，若有所思道，“难道有什么事，会比TechTown在国内站稳脚跟的第一次公开亮相更重要？”

　　感受到肖允微妙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晏余忙岔开话题：“内鬼是怎么揪到的？”

　　“还是老板料事如神，上一周安排白秘书一直盯着我们部门，”圈圈的关注点果然被转移，“很快就发现叶娴娴不对劲，整天瞧着魂不守舍的。”
　　她有些唏嘘：“发布会那天，老板上台没多久，大家都松了口气，就她一个人紧张兮兮的，后来在监控里看到，她鬼鬼祟祟地跑到茶水间，接了个电话就去坦白了，估计是小狗乖乖打来通风报信的……”

　　聊闲天摸鱼的差事谁都喜欢，圈圈还想再多唠一会，无奈遇上个翻脸不认人的主管。
　　肖允不管人情世故那一套，用完人就丢，等圈圈讲完，便叫她回去做自己的工作。

　　只剩下两人，晏余突然想起，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
　　“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

　　“我不是帮你，我有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晏余有些奇怪。
　　她本以为会听到知恩图报之类的回答，却不料被肖允反问——
　　“《贝踪幻想》的主线剧情，是你改的吧？”

　　瞳孔猛地放大，诧然错愕登时不加掩饰地写在晏余脸上，过了几秒后，又被擦去了。

　　发布会当天因过劳被送到医院，报道第一天和秘书小白的熟人感，以及没有任何征兆地，空降大名鼎鼎门槛极高的TechTown策划部。
　　猜到她是新版剧情的主要修改者，其实不难。

　　“我能猜到，斯蒂文就也能猜到。”肖允悠悠道，“除了因为和陆庭舟不和而迁怒他找来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讨厌你这个萝卜的重要原因。”

　　晏余还在消化已知的信息量，思绪又被眼前人的话音打断——

　　“对了，”肖允像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什么事，主动道，“那天我进病房前，在抓药那看到陆庭舟了。”

　　在意料之外的人口中听到这个不想提及的名字，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晏余头皮发麻，很生硬地嗯了一声。

　　“他在买药，我看到你床头上写的名字，才知道是给你买的。”
　　肖允讲得兴致勃勃，晏余在她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倔劲，知道这话题绕不开，便听一句，嗯一下。

　　“医生推荐了两种药，功效差不多，一种的价格是另一种的十倍，你猜他买了哪一种？”

　　晏余已读乱回：“嗯。”
　　肖允不满地哼了一声，也没硬要晏余猜，下一秒就揭晓答案——

　　“陆庭舟问，哪一种更苦？”

　　晏余想起出院后吃药时那股恶心持久的苦味，突然猛的咳嗽起来，欲言又止，最后咽下了这个哑巴亏。

　　得亏陆庭舟没流入制药市场，要是给他亲自上手配制的机会，哪天他毒不死她也苦死她。

　　“你们两个很有意思呀，”肖允翘起嘴角，舌尖轻轻舔了下虎牙，“你刚才的问题其实还有另一个答案，现在我可以回答了。”

　　她狡诈一笑道：“因为我很想看，你和陆庭舟的化学反应。”

　　晏余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眼前的小姑娘双眸乍亮，晏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双眼睛好像并不完全是她一眼认定的兔子眼。
　　某些时候像狐狸。

　　比如现在，肖允笑得一团天真：“给我讲讲你和陆庭舟的故事。”

　　—*—

　　当天深夜，晏余躺在床上，收到顾织晴发来的消息，跟她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sunny顾：我才从楠玉那知道贝锦的事情，为什么她知道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鱼鱼！]
　　[雁鱼：我谁都没说，楠玉可能是从别人那听说的吧。]
　　[雁鱼：亲亲～不气不气。]

　　[sunny顾：本小姐是心疼！女人，谁允许你自己扛着的！现在差多少钱？我转你。]

　　[雁鱼：不用不用，暂时解决了。]
　　[雁鱼：我之前说过，不会找你帮忙的。]

　　[sunny顾：哎呀那都多少年前的话，当时情况特殊，别作数了，你可别骗我，怎么解决的？]

　　晏余的视线落在那句“怎么解决的”上，回消息时噼里啪啦的手速突然慢了下来。
　　就着对话框，她打字：
　　[我遇到陆庭舟了。]

　　过一会儿，加了一句：
　　[我以为他现在很讨厌我，]

　　这句很快被删掉，她抬手，指甲在下唇上掐出一个明显的十字。
　　[但他好像还喜欢我。]

　　[我不确定，可能是他的错觉吧。]
　　[可能是不甘心，觉得我这种人，怎么敢甩他呢，想报复回来。]

　　[如果我答应，他肯定会马上狠狠地嘲笑我，奚落我。]

　　晏余突然很渴，像脱水的人那样渴，可水杯就摆在床头柜上，触手可及的位置，她却没动，继续打着——

　　[我希望他会这样。]
　　[但他肯定不会，他是个太好的人了。]

　　屏幕上键盘里的叉号被晏余长按，对话框里还没发送的的字一个个飞速消失，一直删到只剩下一句：

　　[我遇见陆庭舟了。]

　　[我明明不爱他，从来没爱过，但是为什么，看到他难过，我也很难受。]

　　[难道我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很善良的人吗？]
　　[不该是这样的。]

　　晏余轻轻闭了闭眼。

　　肖允、顾织晴，所有人都在提醒她——
　　她绕不开陆庭舟。

　　她抿了一口水，将将把嘴唇润湿，掐出的红色十字愈发鲜艳，仿佛唇瓣之间开出一朵罂粟。
　　晏余皮肤很白，昏弱的灯光一照，突然让人觉得。她白得有些病态了。

　　旋即，所有刚打好的字活不过一分钟，又被删去，直到——

　　[我遇见陆庭舟了。]
　　摁住叉号不放的指尖抬了抬，但只是一个停顿，很快，最后这句也被晏余删了，对话框干干净净。

　　[sunny顾：怎么了鱼？你一直在输入中。]
　　[sunny顾：不是在想怎么扯谎骗我吧？]

　　[雁鱼：没有，不小心摁到了。说来话长，见面讲！]

　　脑海中突然响起那句“给我讲讲你和陆庭舟的故事”，晏余的记忆被拉回很寥远的地方。

　　她熄了灯，闭上眼，无声对自己说：

　　我遇见陆庭舟了。
　　我第二次利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