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5、启程 ...
-
高考结束后的日子,像松了发条的钟,走得缓慢而悠长。南城的六月,空气中开始浮动着栀子花清甜的香气,梧桐叶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蝉鸣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宣告着盛夏的来临。
六月十日到十三日,是漫长假期的序曲。许源和徐嘉庆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立刻投入到疯狂的放松中。他们保持着一种奇特的惯性,依然每天早晨七点半醒来,然后各自在书桌前坐一会儿,看着空白的练习卷,相视一笑,又放下笔。
这四天,他们一起整理了三年来积攒的书和试卷,将重要的笔记、错题本、竞赛资料分门别类地收好。徐嘉庆的笔记逻辑清晰,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重点和衍生思考;许源的笔记则更侧重解题思路的跳跃和灵感火花,两人交换着翻阅,仿佛重新走了一遍来路。
“你看这里,”许源指着一页高二的物理笔记,“当时我对这个电磁感应模型的理解完全偏了。”
“我记得,”徐嘉庆翻到对应自己笔记的那一页,“第二天我画了这张等效电路图,你才恍然大悟。”
阳光透过书房的窗户,在摊开的地图册上移动,光斑缓缓爬过中国地形图上的山川河流。他们偶尔会停下来,谈起某个被一道难题卡住的深夜,或者某次考试后为一个小小失误的懊恼。时光在回忆与整理中,被拉得很长,也很轻。
六月十五日,毕业典礼。南星中学的礼堂坐满了人,空气里混合着汗味、花香和淡淡的离别愁绪。校长在台上念着长长的名单,当“许源、徐嘉庆”两个名字被并列念出时,台下高三(一)班的区域爆发出最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他们并肩走上台,从校长手中接过深蓝色封皮、烫着金字的优秀毕业生证书。闪光灯亮成一片,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许源感到徐嘉庆的手肘轻轻碰了自己一下,他微微侧头,在镜头捕捉不到的瞬间,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懂的眼神——那里面有关怀,也有对这场盛大仪式背后意义的默契淡然。
“说两句吧,同学们都想听。”校长笑着将话筒递给离他更近的许源。
许源接过话筒,沉甸甸的。他望向台下,目光掠过班主任周老师欣慰的脸,掠过眼眶发红的李薇,掠过使劲挥舞手臂的林浩,最后落在身旁徐嘉庆平静的侧脸上。
“这三年,”他开口,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安静的礼堂,“最感谢的,是所有的相遇。感谢老师,感谢同学,感谢……”他顿了顿,目光与徐嘉庆相接,“感谢那个让我知道,奋斗的路上从不孤单的人。”
徐嘉庆接过话筒,他的声音总是更冷静些,但此刻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感谢时光,感谢并肩,感谢每一个为梦想亮灯的夜晚。”很简单的话,却让台下不少女生悄悄抹起了眼角。他们并肩鞠躬,然后在愈发响亮的掌声中走下台。那两张并排的证书,在阳光下闪着光。
六月十七日,班级告别聚会。地点选在学校附近新开的一家大型KTV的豪华包厢,是林浩嚷嚷着“要狂欢到底”定下的。傍晚时分,夕阳给街道镀上金边,同学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女生们难得穿了漂亮的裙子,男生们也收拾得精神利落。包厢里灯光迷离,巨大的环形沙发上坐满了人,桌上堆满了零食和饮料。
“先说好!今晚谁也不许当‘emo’怪!只准唱开心的歌!”林浩抢过麦克风,吼出第一声跑调却充满活力的《当》。气氛瞬间被点燃,《离开地球表面》、《恋爱ing》……一首首节奏明快的歌被接力唱响,青春的热力几乎要掀翻屋顶。李薇和几个女生唱着《爱你》,一边唱一边笑作一团。连平时最文静的学习委员,也在众人的起哄下,红着脸唱了一首《小幸运》。
许源和徐嘉庆坐在包厢最里面的角落,面前是两杯没怎么动的柠檬水。他们不太适应这种过于喧闹的场合,但看着同学们尽情欢笑、拥抱、甚至有些笨拙地跳舞,心里也被一种温暖的、酸胀的情绪填满。这是他们共同经历的青春,喧闹的、真挚的、毫不掩饰的青春。
周老师也被拉来了,坐在点歌台旁边,笑呵呵地看着学生们闹。有男生过去敬“酒”(以饮料代酒),周老师来者不拒,平日里严肃的眉眼此刻全是舒展的笑意。
“不去唱一首?”周老师端着杯子走过来,在两人身边的空位坐下。
徐嘉庆摇摇头,目光掠过屏幕上正在嘶吼《死了都要爱》的林浩:“听他们唱就好。”
“你们啊,”周老师喝了一口果汁,看着在光影中笑闹的孩子们,语气感慨,“这三年,看着你们一步步走过来,真不容易。有时候太拼了,我都怕你们身体受不了。”
“习惯了。”许源说,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不是一个人。”
游戏时间到。不知谁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立刻得到全票通过。空啤酒瓶在玻璃茶几上旋转,灯光映在瓶身上,流光溢彩。第一轮,瓶口不偏不倚对准了今天最活跃的林浩。
“大冒险!爷们儿绝不怂!”林浩撸起不存在的袖子。
“给你手机通讯录里第三个人打电话,说‘我暗恋你三年了’!”有人大喊。
包厢里瞬间炸开,口哨声、起哄声几乎要掀翻天花板。林浩脸涨得通红,在众人的“监督”下翻出通讯录,第三个名字是“母上大人”。
他哀嚎一声,在大家笑倒一片的背景下,硬着头皮拨通,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完那句“我暗恋你三年了”,然后在他妈妈疑惑的“浩浩你没事吧?是不是喝酒了?”的追问中狼狈挂断,扑过去“追杀”出主意的家伙。笑声几乎要震碎玻璃。
第二轮,瓶口缓缓转动,最终,稳稳地指向了徐嘉庆。
喧嚣声小了一些,许多目光好奇地投过来。徐嘉庆在班里向来是安静甚至有些疏离的学神形象,大家都想看看他的选择。
“真心话。”他平静地说。
“哦——”一阵意味不明的起哄。李薇眼睛一转,抢在所有人前面大声问:“在场的人里,你最感谢谁?不许说官方答案!”
问题抛出,包厢里安静了一瞬。徐嘉庆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掠过周老师含笑的脸,掠过还在和林浩打闹的男生们,掠过叽叽喳喳的女生们,最后,落在身旁的许源身上。许源正低头看着杯中的柠檬片,似乎察觉到目光,抬起了头。
“最感谢的,”徐嘉庆的声音不高,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包厢里清晰可闻,“是那个在我觉得一切努力都或许没有意义的时候,用行动告诉我,灯塔就在前方,并且愿意和我一起划船过去的人。”
他没有说出名字,但在场很多人都心照不宣地“哦~”了起来,目光在许源和徐嘉庆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善意的调侃和羡慕。许源耳根微热,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柠檬水却压不下脸上腾起的热度。
徐嘉庆说完,自己也微微笑了笑,举起手中的杯子,向许源的方向示意。许源会意,也举杯,两个玻璃杯在迷离的灯光下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像某种心照不宣的契约达成。
第三轮,瓶口指向了林浩旁边的李薇。李薇选择了大冒险。在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时,林浩忽然喊道:“这样!薇薇,你去问许源和徐嘉庆一个问题,他们必须如实回答!就问……问他们俩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
这个提议让包厢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这其实是一个在班里流传已久、但从未得到证实的问题,尤其是在保送、高考后,这种猜测愈演愈烈。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两个人,连周老师也放下杯子,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李薇脸红了,但被气氛推着,还是鼓起勇气,走到许源和徐嘉庆面前。她深吸一口气,在包厢里越来越安静的注视下,小声问:“那个……许源,徐嘉庆,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许源和徐嘉庆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平静。这个问题在他们心里早已不是问题,只是从未公开宣之于口。也许是因为不在意,也许是因为觉得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无需向谁证明。但此刻,在这个即将分别的夏夜,在这个承载了三年青春的包厢里,在朝夕相处的同学们面前……
许源先开口,声音清晰而温和,没有任何躲闪:“是,我们在一起了。”
徐嘉庆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许源放在膝盖上的手,十指相扣,然后举起,向所有同学示意了一下。这个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无需多言的坚定。
“哇哦——!”
短暂的沉默后,巨大的、善意的欢呼声、口哨声、掌声几乎要把包厢屋顶掀翻。林浩第一个跳起来,吹了声长长的口哨:“我就知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几个平时和许源、徐嘉庆关系不错的男生也笑着起哄:“可以啊你俩!瞒了我们这么久!”“必须罚酒!不对,罚可乐三杯!”
女生们则大多露出了“果然如此”“磕到了”的兴奋和祝福的笑容,交头接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开心。李薇也捂着脸,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是为完成了“大冒险”松了口气,还是为这个“八卦”终于被证实而激动。
周老师坐在稍远的地方,看着那两个坦然牵手、面带微笑的少年,又看看周围欢呼雀跃、全无芥蒂的学生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然和释然的微笑。他点点头,拿起杯子,朝许源和徐嘉庆的方向遥遥举了一下,无声地送上了祝福。
这个班里的孩子,他最了解。他们聪明、努力、纯粹,彼此扶持着走过了最辛苦的三年。这份感情的真挚与美好,他看在眼里。如今,在毕业的当口,他们选择坦诚,而同学们回以最热烈的祝福,这让他这个班主任感到无比的欣慰和骄傲。青春,本就该是这样的纯粹和美好。
喧嚣稍稍平息后,有同学笑着问:“什么时候的事啊?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
徐嘉庆看向许源,许源想了想,微笑着说:“具体时间说不清,可能就是……慢慢就变成了这样。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分不开了。”
这个回答简单,却真挚,又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掌声。之前那一点点因“公开”而产生的微妙紧张感,彻底消散在欢乐温暖的氛围中。这个秘密的公开,没有带来任何异样或尴尬,反而像是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了祝福的涟漪,将这场告别聚会推向了一个温情而热烈的高潮。游戏继续,歌声再起,但包厢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亲密和包容。
许源和徐嘉庆依旧坐在那个角落,但手没有再松开。他们偶尔低声交谈,偶尔相视一笑,在闪烁的灯光和喧闹的音乐中,自成一个安静而契合的小世界。周老师看着这一切,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喝了一口饮料,心里想着:真好,年轻真好啊。
深夜十一点多,聚会接近尾声。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约定着不久后的谢师宴再聚。许源和徐嘉庆走在最后,夏夜的暖风拂面,吹散了KTV里残留的喧嚣和烟味(虽然没人抽烟)。街道两旁的大排档正是热闹的时候,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去江边走走?”徐嘉庆提议。南城临着一条大江,江边步道是很多人夏夜散步的去处。
“好。”
他们沿着滨江路慢慢走。对岸是新城区的璀璨灯火,高楼霓虹倒映在漆黑的江水中,被夜行的船犁开,碎成一片流淌的星河。轮船低沉的汽笛声从江心传来,悠长而辽远,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又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感觉……很轻松。”许源忽然开口,声音融在江风里。他动了动手指,感受着徐嘉庆手掌的温度。
“嗯。”徐嘉庆应了一声,手指收得更紧了些,“比想象中……容易。”
“同学们真好。”许源说,想起刚才包厢里那些真诚的笑脸和祝福。
“周老师也好。”徐嘉庆补充道。他们都看到了周老师那个遥遥举杯的动作和了然的微笑。
“他其实一直知道。”许源笑了,“只是不说。”
“嗯。”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牵着手,静静地走。江风带来湿润的水汽,也带来了自由和安宁的气息。那些曾经的忐忑、不确定,在这个平凡的夏夜,在他们并肩走过的江风里,消散无形。前方是开阔的江面,和更广阔的、等待着他们的未来。
“我小时候,”过了一会儿,徐嘉庆也开了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夜色,“很长一段时间,觉得世界是可以用公式和定理完全描述的。直到……”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许源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
“直到我妈去世。”徐嘉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这是他极少提及的事情,“那时候我才发现,再完美的公式,也算不出人心,算不出离别。有一阵子,我很抗拒这种‘不精确’和‘不可控’。我把所有精力都扔进物理和数学里,那里的一切都有答案,有规律。”
许源的心微微揪紧。他听说过徐嘉庆母亲早逝,但这是第一次听徐嘉庆自己提起。
“然后你出现了。”徐嘉庆转过头,看向许源,江边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像是碎星,“你让我觉得,或许……人和人之间,也可以有某种‘定律’。不是控制,是……”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是共振,是相互激发,是让彼此都变成更好的状态。这比解出任何难题都有意义。”
他们在一张面向江面的长椅上坐下,手依然没有松开。远处有夜钓者的浮漂亮着幽绿的光,像坠落的星星。蝉鸣在江对岸的树林里响起,此起彼伏。
六月二十日,返校领取毕业档案和个人材料。校园里空旷了许多,高一高二的学生还在上课,朗读声隐约传来,更衬出高三楼的寂静。他们并肩走在熟悉的走廊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格。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许源说,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少了什么?”徐嘉庆问,目光掠过墙上尚未撕干净的励志标语。
“少了晨读的嘈杂,少了课间的追逐打闹,少了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少了……”许源顿了顿,“少了‘我们班’的那种气息。”
是的,那个特定的、由四五十个性格迥异的人,在三年时光里共同构建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场”,消散了。教室还在,桌椅还在,黑板还在,但那个鲜活的、吵闹的、充满汗水和梦想的“高三(一)班”,已经变成了记忆中的一个片段。
他们走到教室后门。门虚掩着。推开门,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桌椅整齐地排列着(值日生最后离开时整理过),黑板上还留着不知是哪天的一小段数学公式没擦干净,窗台上那盆绿萝依然郁郁葱葱,甚至粉笔槽里还有半截白色的粉笔头。
许源走到自己靠窗的座位坐下,徐嘉庆很自然地坐在他旁边那个位置。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两张并排的课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静静飞舞。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他们还是那两个埋首题海的高三学生,窗外是永恒的夏天,黑板上的倒计时永远也走不完。
“好像又回到了每天刷题的时候。”徐嘉庆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桌面。
“嗯,”许源点头,看向徐嘉庆曾经座位旁边的墙壁,那里还留着一小片淡蓝色的痕迹,是徐嘉庆的修正液不小心溅上去的,“但又不一样了。”
心态不一样了。目标不一样了。他们即将奔赴的,是更广阔的天地。但有些东西,会永远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洒满阳光的、空旷的教室里。
六月二十二日,高考成绩公布日这天。上午九点,查询通道开放。许源和徐嘉庆约在许源家,用的是许源那台配置不错的台式电脑。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主机运行的低鸣和窗外断续的蝉鸣。两人并肩坐在电脑前,许源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徐嘉庆输入自己的。鼠标指针悬停在“查询”按钮上,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击。
页面加载的圆圈转了几秒——那几秒被无限拉长,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然后,成绩表格猛地跳出来。
两人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屏幕上两人各自的成绩。
奇迹般的,两人的总分成绩一模一样是726分,语文和英语的成绩就是两三分之差,除了数学和地理外其他科成绩的差距仅仅五分之内的差距!
房间里是长达十几秒的寂静。然后,许源缓缓转过头,看向徐嘉庆。徐嘉庆也正看着他,向来平静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震惊,以及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般的了然和笑意。
“这……”许源张了张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
“概率论上,”徐嘉庆的声音也有些低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轻笑,“这几乎是……不可能事件。”
但他们做到了。以这样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为三年并肩作战的旅程,画上了一个完美到不可思议的句点。没有谁比谁多一分,他们再次并列,站在了同一个顶峰。许源忽然笑起来,肩膀轻轻颤抖,是释然,是喜悦,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激动。
徐嘉庆也笑了,笑容越来越大,最后两人都笑出了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明亮。许明远和陈静淑闻声轻轻推开门,看到电脑屏幕上的成绩,又看到两个笑不可抑的少年,顿时明白了,眼眶也跟着红了。
六月二十五日,志愿填报。两人在徐嘉庆家书房,对着志愿填报系统。提前批:清华大学。院校代号:10003。专业选择:工科试验班(数理方向)。他们甚至没有讨论第二志愿,鼠标光标在“确认提交”的按钮上停留片刻,然后,几乎是同时点击了下去。页面跳转,“提交成功”四个字映入眼帘。
没有欢呼,没有击掌,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相视一笑间流淌的默契。未来,在那一刻被清晰地勾勒出来——同样的学府,同样的方向。
六月二十八日,录取通知书送达。两封厚厚的、印着清华紫荆花图案和“清华大学”烫金大字的EMS快递,几乎同时送到了许源家和徐嘉庆家。拆开紫色信封,拿出精美的录取通知书,抚摸过上面庄重的校徽和校训,真实感才汹涌而来。
许明远拿着通知书看了又看,陈静淑则忙着打电话给亲戚报喜。徐建明特意从出差地赶回来,看着通知书,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用力抱了抱他,一切尽在不言中。小区里也轰动了,相邻楼栋,两个孩子同时考上清华,还是并列高分,这成了街坊邻居津津乐道好几天的佳话。
七月一日,离别与启程。清华的新生夏令营即将开始,他们订了同一天下午的航班。机场大厅里,人流熙攘。许明远和陈静淑,还有特意请假的徐建明,都来送行。叮嘱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行李箱检查了一次又一次。
“到了北京,互相照顾。”许明远对两个孩子说。
“常打电话回来。”陈静淑替许源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歪的衣领。
“好好学,但也别太累。”徐建明的话总是简洁。
“嗯,知道了。” “爸妈/爸,你们放心。”
广播开始催促登机。许源和徐嘉庆拖着一样的黑色行李箱,背着相似的双肩包,走向安检口。转身,挥手。没有拥抱,没有太多煽情的话语。但两个少年都知道,有些情谊,早已深植骨髓,无需言语来证明。过了安检,走向登机口的路上,许源忽然说:“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参加一次学术讨论。”
“嗯,我记得那天暴雨,航班延误了四个小时。”徐嘉庆接道。
“我们在书店看完了半本《时间简史》。”
“还讨论了半天黑洞信息悖论。”
相视一笑。原来,共同的记忆已经如此之多,多到可以随时随地提取一个片段,共享一份只有彼此懂的频率。
七月三日,清华园,新生报到日。北京的天空高远湛蓝,不同于南城的湿润,空气干爽,带着北方夏日特有的明朗。接驳车在校园里穿行,掠过古朴的二校门,掠过绿草如茵的大礼堂前草坪,掠过爬满常春藤的图书馆红墙。许源拖着行李箱走下接驳车,略有些茫然地站在陌生的路口,看着指示牌。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人。
梧桐树的浓荫下,徐嘉庆安静地站在那里,简单的白T恤,卡其色长裤,身边立着行李箱。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身上洒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似乎也刚下车不久,正在看手机上的地图。仿佛有心电感应,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稀疏的人流,精准地捕捉到了许源。
没有呼喊,没有大幅度的动作。徐嘉庆只是收起手机,朝他走来,很自然地接过他手中一个看起来稍重的背包。
“来了?”他问,语气平常得像昨天才在教学楼走廊分开。
“嗯,来了。”许源答,笑意从眼底漫上来。
他们并肩,拖着行李箱,沿着林荫道,走向报到点。路很长,树影婆娑,周围是同样洋溢着兴奋与憧憬的新生和家长们嘈杂的方言。但在此刻,在两个少年之间,有一种奇异的宁静和笃定在蔓延。蝉鸣在头顶的梧桐树上响起,嘹亮而充满生机,仿佛在为他们全新的章节,奏响序曲。
这个漫长的、混合着栀子花香、试卷油墨味、汗水、泪水、欢笑的夏天,终于缓缓落下了帷幕。而另一个故事,在清华园的梧桐树下,在七月灿烂的阳光里,刚刚开始书写第一行。前方是未知的挑战,是无尽的可能,是星辰大海。但他们知道,无论未来走向何方,总有一人,会与自己并肩,同赴这一场盛大的、名为青春的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