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这条半米宽的小路的尽头是田野,大片大片的田野,大片大片的绿色,一望无际,遥远的地方有小山丘,小山丘下有几户人家。
夏天本来燥热,此刻却让人感到清爽,风中带着田野间的芬芳。
前方不远就是稻田,田中都是才长到半高的秧苗,田埂上也是绿草茂盛,其间夹杂许多野花。
沈怀遇站在我前面,眺望远方,却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在认路,辨认了一会儿,他确定了方向,我们继续向前。
田野间没有路,我们只能踩在田埂上走,而这田埂并不多宽,比方才的小路还窄很多,若是不小心可能要摔。
走了一会儿,沈怀遇回头,我望着他,以眼神询问他有何事,他说:“伸手,前面路不好走。”
我往前看,田埂更窄了。
“我走得稳。”我说。
“你若摔了,要压坏人家秧苗。”
“多谢。”
我终究还是抓住了他往后伸的手,本来我是只轻轻虚握住,被他将整个手掌都攥住,心里是惊讶的,还是任由他去了。
天热,他手心却是干燥的,并没有汗湿,温热的掌心贴在我手背上,我有一刹那的失神。
之后一路何沈怀遇一直沉默,一句话也没有,我自然也是不会没话找话,默默跟在他身后。
有过了田野,到了小山丘下的村落,可惜这里并不是我们要去的那个村落,我们还要继续走。
“沈怀遇——”我喊他,是示意他可以放手了。
他放开了我,我收回手,揉捏了几下,继续往前走去。
穿过这个村落,绕过小山丘,过了两座桥,再过了两片田野,终于看到他那位同学的家。
而此时天也已经擦黑,太阳西沉,只还有些余晖,天幕逐渐暗去,月亮已经挂在天边。
看到是看到,最终还穿过一片田野和荷塘才到最终目的地,而这时月晖已朗照大地,全然不见了太阳踪影。
沈怀遇这位同学家是独一座房子和院子,周围没有人家,最近的人家大约在三百米外。
我和沈怀遇站在他同学家院子门外。
我看着这个房子,普通的木房子,房里里闪烁着幽光,应该是有人在的。
我再偏头看身旁的沈怀遇,他站得笔直,竟然看不出来他风尘仆仆,不过他脚上泥泞是已经出卖了他,那是有过田野时不可避免沾上了,我脚上也有。
“是这里吗?”我轻声问他。
这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只能听到蛙鸣蝉鸣不知名虫鸣鸟鸣还有偶尔几声犬吠,我都不敢太大声说话。
“是。”沈怀遇冷淡应了一声。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伸手敲门。
不一会儿,有个老者提着桐油灯出来,在房子的大门口问:“谁啊?”
“伯父好,我是董习文的同学沈怀遇。”
“啊?”老者似乎有些耳背,不过他还是有过院子,打开了院子门,开门后他提起灯打量我们两个人,“你们是习文的同学?”
沈怀遇将给董习文父母的董习文亲笔写的信拿给董习文父亲,又解释了我们来意。
“深夜叨扰,实在抱歉。”
“哪里话,哪里话,既然是习文同学,哪里说得上叨扰,”老者让我们进了院子里,他又关上院门,忽然,他哎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习文写回来的家书常和我们提到你,我们到北城去看他,他也提到你。”
老者说着话,大门那边有个老婆婆也走了出来,问着:“是谁来了?”
“贵客,经常帮习文的那位同学。”
董习文父母收留了我们,事情是很顺利。
之后我们做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我才晓得,原来董习文父母这样热情是因为董习文留洋法兰西时沈怀遇常常在金钱上救济他。
聊到夜深才结束。
我是已经晕晕欲睡,打不起精神。
然而关于睡觉,我和沈怀遇陷入了窘境。
董家房子小,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老两口房间,一间是董习文的房间,董习文房间也是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我们谈话的时候,董习文母亲去收拾了一下。
我对沈怀遇和董习文说的话题不感兴趣,跟着董习文母亲一起去了房间,她拿了干净床褥,我将床褥铺在床上。
刚铺好,沈怀遇和董习文父亲也进了房间。
董习文母亲在一旁说:“你们放心,我们会为你们掩藏好身份,我家习文许多年没回家,离家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回国后也是我和他爹老两口去北城看望他,这村里人还换了一茬,没什么人能分辨出来是不是他。”
“多谢了,伯母。”沈怀遇说。
“哪里用得着说谢,在法兰西的时候多亏有你帮他许多。”
“出门在外,同是一国人,理应互帮互助。”
他们又说了会话,之后董习文父母才离开。
他们一离开,房间里陷入沉默。
显而易见,这房中只有一张床。
不过——
我缓步走到了窗边,窗边又一张长桌,不是书桌的样式,我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但是看起来这应该是当做书桌用的,上面放着一些书。
“我睡这里。”我说。
沈怀遇到历城帮我我已很感激,不能再让他屈身。
沈怀遇也走过来,说:“礼让是绅士该对淑女做的事。”
“你睡床吧,这桌子太短,容不下你。”
那床看起来也只能是将将把他容下。
我们是僵持了一会儿。
他倏然笑出了声:“你怎么这么固执。”
我抿着唇不语。
他已经不管不顾坐在桌上。
“那我把被褥给你垫着,我不需要盖被子,这天不用盖。”
最终我们达成共识。
我去吹灭了墙壁上的桐油灯,房内瞬间无光,适应了一会儿,又见了光,是从窗户那边透进来的月光。
我往那边看去一眼,沈怀遇已经躺下,是用书摞着当做枕头,桌子不够长,小腿完全垂落,大腿也有一小部分还悬空着。
这样能好睡麽。
我拿了枕头过去,看到他是已经闭了眼睛。
“沈怀遇——”
他睁开了眼睛。
“枕头。”
他将枕头接了过去。
“其实我不睡床不要紧的。”我说。
“我不想再和你争论这件事。”
沈怀遇抽了两本书,将枕头放在桌上,躺下,闭眼,一气呵成。
我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向床。
翌日,我醒来时沈怀遇已经不在房间中,而枕头和被褥他已经放到了床尾。
我们在董家住了六天,这六天我是体验到了很不一样的乡间生活。
这应该是我和沈怀遇结婚以来说话最多的时候。
我问了他许多关于法兰西的事,他说起来滔滔不绝,神采奕奕,那样子我是头一次见。
听他说了许多,我在想法兰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说是和国内完全不一样的建筑风格,我便想到了南城大学堂的那些西洋建筑,整座城都是那样的建筑吗?那该是什么样子。
董家院子里有一棵杏树,这时节正是杏子已经成熟的时节,挂了满树橙黄,我是有口福吃了许多。
我还去荷塘采了连子。
这么无忧无虑几日,我几乎都要忘记了我是在避难。
直到第六日,又是深夜,来了个人。
是来给我和沈怀遇传信的。
他带来的新消息却不是好消息。
“如今情况就是,将军压不住这件事,宋家父子本就是土匪出生,不讲道义,他们想要一箭双雕,你们俩的命都要,只要你们还在这片区域没有离开,他们一定要找到人,已经分派了人到乡间来寻人。”
要我的命我清楚缘由,怎么要不不顾及沈怀遇身份连他的命也要了?
沈怀遇也问出了我的疑惑,他问:“谁要我的命?”
传信人说:“宋秉同,说是因为孙家小姐,你刚好到了他这里来,他不会放过你。”
沈怀遇来接我,却是落入了虎口。
“我们到河城去,这里待不得了。”沈怀遇说,“本来是打算待到风声过去就回南城。”
那位传信人也说:“将军的意思也是你们要连夜走到河城去,河城那边的人是将军师兄,去到那边你们就安全了。”
河城我知道,在历城西面,那边不属于宋家势力范围。
只是我们想得到,宋秉同必然也能想得到,要过去恐怕也是不容易。
“从这边过去,有一条荒废了的古道,我们从古道走到河城。”
我看着桌面上展开的地图,看着传信人指那条道。
“事态紧急,我们要徒步走四天。”
我们当真徒步走了四天,我脚底都已经磨出了泡,放了浓水后,又起泡,反反复复,后来麻木。
幸运的是,我们安全到了河城。
到河城那日,正在下雨,夏雨,自然是暴雨,哗啦啦的,砸在身上都疼,我们是淋着雨到了河城。
我看着近在迟尺的河城,精神一松懈,软倒了下去,前天我们就淋过雨,今日又淋雨,身体实在捱不住,我知道我身体是滚烫的,一直支撑着,终究是最后一刻倒下了。
晕死过去前,听到沈怀遇叫我的名字。
再次醒来,是在柔软的大床上。
我看着这西式大床,脑子里模模糊糊还想到董家那张雕花木床,颜色是深沉的,这床的颜色明亮的。
我坐起来,打量了这房间一圈,过了会儿,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开门走了进来。
“沈太太觉得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有些酸软。”
“这是正常现象,药物后遗症。”
女医生为我做了检查,等她检查完毕后,我问她:“沈怀遇呢?”
“我不知道沈先生的事,不过他是出去了。”
我在的这里不是医院,是一栋洋楼,而我身上穿着的也并不是病人的衣服,也不是我习惯穿的衣服,是一件白色丝绸睡袍,交领,但是交叉处低,我一低头都能看到胸前皮肤,这料子顺滑,我扯着往后也无用,没一会儿就滑落回去。
想了想,我起身去找找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衣服,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
医生走后,房子里也没有人声,我出了房间,外边也是没人。
我在打算再找找我的衣服,谁料到有人开门进来。
我从沙发上拿了个抱枕抱着,看着玄关处。
是沈怀遇。
他竟然穿了一件黑色长袍,领口有金丝勾的竹叶纹样。
不知为何,我呼吸一窒,感到心口有些异样,大约是他突然回家吓到我了,我之前换衣服还要他闭眼,此刻我穿着这身睡袍却直面了他。
这真是……难以名状。
沈怀遇走进门来,问我:“还烧吗?”
“已经退烧了。”
“嗯,再过一会儿有人送吃的过来,你要是饿,我这里买了栗子蛋糕你先吃着垫肚子。”
他将装着栗子蛋糕的纸袋子递给我,我伸手去接。
“你吃吗?”
“不吃,买给你的。”
“谢谢。”
说完这话我抬头,发现他在看我,而我一手抱着抱枕,一手拿着纸袋子,也是看着他。
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得过分,似乎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良久,我听到他说:“你不必一直说谢谢,你说过许多了。”
我应了一声。
就近坐在沙发上,我还是抱着抱枕,此刻更想吃东西,已经不想再想衣服的事,什么事都等我吃了东西再说。
这一路上都没吃什么好东西,就是馒头和烙饼,此刻闻着栗子蛋糕的味道,我是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入口之后,果然香甜可口,我欢心吃着,余光看到沈怀遇去泡咖啡,之后又拿着咖啡杯也走到沙发这边来,经过我面前时他停下,看我,我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便抬头看他。
谁知他只看着,却是一语不发。
我想了想问他:“你又想吃了吗?这一半我还没动过。”
“没有,你吃。”他说。
他走到我对面沙发坐下,我看着他面无表情喝下咖啡。
他爱喝咖啡和白兰地,而我只对茶情有独钟。
吃完了栗子蛋糕,我终于想起已经衣服。
“我的衣服是放到了哪里?”我问沈怀遇。
他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回我:“湿衣服没地方洗,扔了,新的衣服裁缝店应该晚上之前会送到。”
我是无语了一阵,竟然就给我扔掉了,那就是说,我还是要穿这件睡袍。
事已至此,那只能等着了。
我又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走?”
“你病好了就走。”
“我病好了。”
“那就明天启程,这里恐怕并不绝对安全。”
“不是说是你大哥师兄吗?”
“亲兄弟还有兄弟阋墙的,何况师兄弟。”
“有不对劲的地方?”
“还不确定。”
不确定那就是有问题,我说:“那我们还是早走好。”
沈怀遇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他继续喝着他的咖啡,我无事做,看到他那边方桌上放着报纸,我走过去拿报纸,看到他摩挲着咖啡杯的杯环,不知是在沉思什么,面色凝重。
“是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他。
“你觉不觉得我们到河城太顺利?”他说着,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走回来的?”
我晃了晃手中报纸:“我拿报纸看。”另一只手是还抱着抱枕。
“有蹊跷?”我问他。
“但愿是我想多。”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