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疏[民国]》雨木晞

16、第 16 章

　　那炸鸣雷声结束时已过去半个小时，也只是雷声结束了，雨势小了些，还在下雨。

　　几番确认，没有再听到轰隆声，我终于离开房间出去，到了客厅，看到沈怀遇正在看报纸。

　　他看得专心，我便没有去打扰他，而是去到了厨房，看到了他做的三明治，我拿到餐桌，坐下慢慢吃着，心里默背了一遍昨日学的字母。

　　吃完，我再走到沈怀遇那边去，他已经不再看报纸，听我背了一遍字母后，也没有继续教我其他的。

　　他是指了指桌上，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上边放着一套衣服。

　　“什么？”

　　我疑惑着去翻看衣服，略微提起来，我看出这是修女服饰，我在窗边有看到过修女，她们就是穿着这样的宽大罩袍，整个人都被包裹住，只露出脸。

　　“你不是想出去？今日我们出去。”沈怀遇道。

　　我将衣服放下，问：“这样不会给那位神父添麻烦吗？”

　　“我已问过他，他同意的。”

　　我不禁要笑起来，嘴角忍不住上扬，可以出去我当然是高兴的，就是到这四周随意走一走我也是欢喜的。

　　“我会小心的，只有走一走。”我郑重告诉他。

　　他站起身来，目光是落到我身上，他道：“我和你一起出去。”

　　“你也去？”

　　我是惊讶的，我不料到他也会去，再想想又觉得正常，我觉得闷，他未必就不觉得，自然是都想要出去的。

　　我去换了衣服，再出来见到沈怀遇，看到他是也做了伪装，脸上贴了胡子，看起来年长了许多，穿的靛色衬衫和灰色西装裤。

　　我们是一起出去，不过沈怀遇并不与我并肩同行，和我相隔着不远不近距离，说是修女要避免与异性相处，我穿着修女服饰，他不方便与我走在一起。

　　我们逛了一圈，我感怀于西洋人建造的这地方，外边的地方看起来比这地方落后，往后我们的地方也会是这样的罢，我相信一定会的。

　　另一边沈怀遇示意我他要去一个地方，我看了看他指的方向，是个楼上的一个店铺，他应该是要去买东西，我对他点了点头，站在街边等他去买东西。

　　等待沈怀遇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位我眼熟的小姐，我们现在所在这条街只有行人往来，周边都是买卖店铺，看样子她是正在逛街，买了许多东西，身后有佣人帮她提着。

　　此刻她没有穿肃穆衣装，穿的是一件修身蓝色旗袍，脚上踩着黑色皮鞋，脖子上戴着翡翠项链，耳垂上也是挂着方形深绿翡翠，走路时是扭着腰，这样看着，婀娜多姿，十分美丽。

　　我站在一棵电线杆下，佯装焦急等人，微侧着身体，看着路口的方向。

　　不知为何，明明这街上人不少，我却只听到这位小姐皮鞋踩地的声音，她还在同身边人交谈，我听着他们声音越来越走近。

　　之后远远的有人喊住她，她应该是停下了，我没再听到她行走发出的声音，我悄悄用余光扫了他们一眼。

　　有个青年正恭敬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话，隐约能听到他们说话内容。

　　青年有些焦急，道：“小姐，巡捕搜捕犯人搜到了家里，家里人已经拦着，然他们还是围着不肯走。”

　　那位小姐声音清灵，语气却是不耐烦：“他们搜捕什么犯人搜到我这儿了！”

　　青年道：“他们明面上说的是上回组织、发起学生运动的漏网之鱼逃到租界来了，他们奉命搜人，我私下探问了一番，听闻实际是要搜捕两个从南城来的人。”

　　“奇了怪了，无论是逃来的，还是南城来的，怎么要到我这里搜捕，同我有什么干系！”

　　那位小姐显然是兴致被打搅而不悦。

　　我心里是陡然一阵凉，不禁抬手扯了扯我穿的罩袍，又让自己被电线杆遮挡住。

　　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

　　“说是小姐你的未婚夫是南城人，那两位犯人也是，他们疑心你藏了人。”

　　“疑心我藏人？他们在抓谁，是我认得的人？”

　　“沈家二少和二少奶奶。”

　　“沈家的人？沈家的人怎么藏到这租界里来了？我就只听姓何的提过他们名字，见都没见过，怎么能将我和他们扯上，走，回去看看，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搜出什么来，要搜不出来，我必然要他们一个说法。”

　　他们一行人走了过来，经过我前面的地方，都已经走过去，那女子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不过没有停留太久。

　　我看着他们背影远去，沈怀遇又迟迟不回，我心里惶惶，想要走上楼梯，去他去的地方找他。

　　刚走到一半，我看到沈怀遇下来，急忙跑过去，看了看四周没人才小声对他道：“有人在搜捕我们。”

　　他是诧异，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刚得到消息。”

　　我咋舌，原来他出来是为了同人接头。

　　我真是完完全全在状况外，还以为我们就真的是随意出来走走。

　　“我们要尽快回去。”他说。

　　我们以最快速度避过人回到了天主教堂旁的那栋小洋楼，收拾了我们的东西，不让房子里有我们存在的痕迹，而后直接爬上了阁楼，阁楼里东西虽然不乱，却是很多杂物，几乎填充了整个阁楼，里面拥挤不堪。

　　“你确定这里能藏住吗？”我问沈怀遇。

　　我总觉得若是真有人来搜查，这阁楼不可能被放过。

　　“这里只是障眼法，他们一定会搜这里，但是在这里搜不到他们就会放低警惕心。”沈怀遇将几样东西挪开，又说，“他们不一定会到这边来，没有人知道我和神父认识。”

　　我咬了咬下唇，有些无厘头，或者只是我想太多，我还是告诉了沈怀遇那位小姐的事。

　　“她看了我一眼，我不晓得她是不是认出我，也许她会通消息给他们。”

　　沈怀遇望向我，神色凝重，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躲着，此时出去更危险，这个暗道很隐蔽，除了神父，不会有人知道。”

　　“他会不会……”我不禁想到最坏结果，那位神父供出我们。

　　“我认为不会，我和他是生死之交，我救过他。”

　　沈怀遇说着话去打开了一处只有半人高的壁龛，里面也是塞满了东西。

　　我们进到了那壁龛里去，没想到里面还有暗门，极其隐蔽，看不出来是门，那门还很厚实且宽，敲上去不会听出来后面是空心的，就像是真正的墙壁。

　　我们进了门后的暗道，将壁龛里本来的东西复原，按下机关，门落下。

　　暗道狭窄，有一道小小的通风口，在无其他，我们只能挤在这狭窄空间里。

　　门闭合后，完全黑暗，我们没有拿任何可以照明的东西进来，只能处于黑暗中，睁着眼睛也不能视物，轮廓都看不到。

　　黑暗中，我听到沈怀遇说：“躲过搜捕就可以出去了。”

　　我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他看不到，我又应了一声。

　　能躲得过去吗？我其实是很忐忑的。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做人质了吗？”我问沈怀遇。

　　他已成功同人接头，得到消息，那么应该也知道了更多事罢。

　　他道：“大哥师兄想要和他合力打击宋家父子，分刮他的势力，大哥还在考虑中，他想逼大哥一把。”

　　他说得很简略，并不详尽，我就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他还在继续说：“大哥师兄对他的人太熟，对大哥行事作风也熟，大哥的人不好进到河城开，过了这么久，只有一个人混进了河城，其余的都没能进来，他们还在想解决办法。”

　　我忖思着，他大哥的人既然不好混进来，我家的人或许可以。

　　我道：“我离开时留了信给阮家的人，你大哥的人若是来不了，你让你那位接头人透出我具体消息给我的副手林汝臣，或许他能找到办法进来。”

　　林汝臣是我家老管家的儿子，自小跟随我大哥一起长大，之后又是大哥得力助手，大哥出事时他正在医院陪住院的管家没有跟着大哥，没有遇难。

　　我请了他做我的副手，生意上的事，除非必要，我不轻易出面，这些时候便是他去应酬。

　　他是个能力很强的人，不在阮家也能做出成就，大哥走后，他还是留在了阮家，忠心耿耿，不曾想过离弃。

　　沈怀遇没有立刻答腔，我又道：“他可以信任。”

　　自古英雄为红颜折腰，虽然我见到心慈搂着他脖子亲吻时是极惊异的。在我印象中他是那种很古板稳重的人，比大哥还要严正。

　　沈怀遇道：“出去后我找机会让传信人把消息传出去让他知道。”

　　我们在这暗道里待了很久，待到我全身发麻，下半身胯以下几乎没有知觉了一样，可是还不能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慢，很慢，简直煎熬。

　　突然，听到隐约有声音传来。

　　很小声，很小声。

　　这地方太幽闭，只有外面用力敲墙才能听到一点儿声音传进来。

　　就这么一点儿声响，我知道是搜查的人来了。

　　那种心脏都要跳出来的感觉又出现，我手指由于紧张已经紧紧压在地面上，目光也死死盯住面前的门。

　　这地方非熟悉的人不会找到，一层一层的障眼法，我心里又这样想着。

　　沈怀遇就在旁边，我悬着的心有落下了一些。

　　想到他，我又开始漫想我和他的事，在此之前，我从未有感受过这种感觉，和一个人为了活命而躲避，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们像是同生共死的战友。

　　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无端又想起和阿娘的争论，本来我是很坚持我的想法，可是此刻让我体会到阿娘说的同路人，在这样的状况下，我有了这种心悟。

　　我一向明白我和沈怀遇不是一路人，越和他相处越有这种感觉。

　　我们之间有无形的鸿沟，是一道越不过的天堑，因为曾经各自的感情，也因为思想以及行为习惯。

　　可是偏偏我们阴差阳错绑到一起。

　　或许我和他当做朋友相处应该很不错，又或者不是纯粹朋友，而是亦师亦友。

　　若是他愿意，我是很乐意和他成为朋友，但是我私以为我们应该永远不能说做朋友这样的话，我们之间还有一层联系，虽然是谁也没有认真履行过，却是实实在在存在。

　　浑身不舒服，我小心翼翼扭动着想要活络一下筋骨，已经很小心动作，力求不要碰沈怀遇，不料到还是碰到他，他没说什么，也没有反应，我就放肆了。

　　直到我听到他喊：“阮良淑！”

　　他喊我全名，我听得出他喊我名字时并不收敛的愠怒，还有些隐忍，又因我们还在藏匿着，他是将声音压得很低，声音还是在离我很近的方位响起，我有一刹那的心悸，没由来的心悸。

　　“怎……怎么了？”我问他。

　　“你别乱动。”他道。

　　“我不是有意碰到你，这里太窄了。”我解释。

　　“我知道，即便如此，也不要动。”

　　他这样说，我当真一动不动。

　　我想可能是我碰到他让他不适，毕竟在这里我们是身贴身挤着，根本没有活动空间，我一动就是蹭着他动，他自然会介意。

　　砰砰砰——
　　砰砰——

　　这声音在很近地方响起，隔着墙壁一样的门，我听出来了是外面的人不知在用什么击打壁龛墙壁。

　　我警惕望着，屏住呼吸。

　　来来回回，听到好几次，之后声音远去，再之后，安静下来。

　　安静到我只能听到我和沈怀遇的呼吸声。

　　安静是安静了，我们却还不能出去，要等搜查的人完完全全离开，等神父来叫我们出去。

　　这过程很难熬，时间久了，我不免是有些心浮气躁。

　　沈怀遇似乎比我更严重，不过我是猜测的，我听到他呼吸是不怎么稳。

　　一个姿势已经太久，我半边身体发麻，想要换一换姿势，我撑着自己想往一旁挪一挪，不料没撑到地面，而是按到了沈怀遇身上，应该是腿侧。

　　我即刻收回手，道：“抱歉。”

　　他没有应声。

　　半晌，听到他出声，似在安抚我：“再坚持一会儿。”

　　“我知道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