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令》鱼儿无心

22、丽姬娘娘

　　鸣一一身锦袍血迹斑驳，踉跄着撞开了靖王府的大门，怀中密函同样染了血。

　　金绣应龙的袍摆不知在何处蹭破了边，他左臂一道伤口仍在淌血，身后禁军脚步如雷。

　　玄七执剑一喝：“站住！何人擅闯王府？！”

　　影卫循声而来，将鸣一团团围住，手中兵器各异，鹤袍映光。

　　鸣一跪倒，大口喘着气，双手举起一卷密函，嘶声道：“表叔！王爷！我爹……厉王……他要篡位！”

　　外院正殿连廊下，商扶砚一身暗紫蟒袍，一手执棋，一手执扇，似是方才正在对弈，眼中晦暗难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鸣一咬了牙，重重叩首：“侄儿亲眼所见，我爹……他已私调三大营精锐入京，今日便要逼宫！表叔……”

　　“他是你侄子啊……”莫念自己也入了梦，与商扶砚站在一处，似旁观者，又似局中人。

　　鸣一不断磕头，磕得她都想上前制止，商扶砚却将她拉住：“让他再看一遍，许就过去了。”

　　“可他若过不去，会一直困在这里，不断地重复，每重复一次，执念就更深一层。”

　　眼前虚渺朦胧，莫念抬起头却无法看清他的脸，可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靖王府门外传来一阵官靴的声音，攒钉大门“砰”地一声撞开，数十禁军持刀而入，为首是禁军统领赵无恤，赵庆嵩入京时带来的亲信旧部。

　　他冷眼扫过鸣一，随即向商扶砚抱拳一拜：“靖王殿下，末将奉旨捉拿逆贼商鸣一，厉王勾结丞抚公输跖意图谋反，请王爷……莫要阻拦。”

　　鸣一猛地抬头：“你胡说！赵无恤，你明明是我爹的心腹！你们……”

　　赵无恤骤然拔刀，刀光在商扶砚眼中闪过，直劈鸣一脖颈。

　　商扶砚咳了一声，手中玉扇凌空而起，正正撞在刀上，那刀锋往旁一偏，铮然落地。

　　商扶砚不知何时已站在鸣一身前，袖中滑出一柄软剑，剑尖寒芒吞吐，直指赵无恤眉心。

　　“赵统领。”他唇角微勾，清眸带笑，“在本王府上杀人……问过本王了吗？”

　　赵无恤脸色骤变，后退半步，厉声道：“王爷！此乃陛下口谕，格杀勿论！您若抗旨，便是同谋！”

　　商扶砚轻笑一声，尚未开口，鸣一已扯开衣襟，露出半块虎符。

　　“叔父！他们……他们要放北境蛮人入关！我爹……已和北境叛将勾结！要嫁祸给顾伯伯！”

　　赵无恤暴喝：“放箭！一个不留！”

　　箭雨倾泻而下，莫念下意识地躲闪，商扶砚从她身后将她揽入怀中：“没事，只是梦。”

　　商扶砚神色坦然，看着梦中的自己唇色发白，眸色一厉，手中软剑如游龙横扫，劈落数支铁剑，喝道：“闭府！”

　　正殿屋檐上翻出数十影卫，弩箭齐发，禁军官兵连连倒下，不得不退。

　　镇北军统领顾晨潇自廊柱阴影下走出，一身鳞甲紫光浮动，每一步皆是破军之态，他抱拳沉声道：“殿下，老臣来迟了。”

　　商扶砚持剑而立，冷声道：“现在……该本王问问了，你们禁军……是要造反吗？”

　　鸣一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将虎符交给了顾晨潇，“伯父，公输跖把陛下扣在了宫里。”

　　顾晨潇将虎符接下，双手遍布老茧，难抑震颤：“鸣一……”

　　鸣一将世子金冠解下，跑到院子里，捡起一柄已死禁军的刀，双手呈在商扶砚面前：“商鸣一但凭朝廷处置。”

　　商扶砚忽然开口：“鸣一，你可后悔？”

　　梦境中，商扶砚接过钢刀，走到鸣一身后，寒光掠过他紧闭的双眼，脑后一轻，乌发落地，他忽然转身，站起后似踏过一道结界，走来时又成了影卫的模样，长发已续。

　　他看了看莫念，反问商扶砚：“王爷，你可后悔？”

　　他身后，厉王、公输跖等人法场斩首，莫念不喜那画面，转身：“你居然看着你爹和你亲哥哥斩首啊？！”

　　鸣一回头又看一眼：“教主，我不后悔，身为皇族，我看见了大炎百姓因此安居乐业，陛下、王爷、长公主，都待我极好，而我也不过是割发代首，失了皇族身份罢了，也望教主明白，身为一方首领，当以大炎社稷为重。”

　　“你怎知我没有以社稷为重？真是……小屁孩儿。”

　　莫念手一挥，铃声响动，梦境晃了一下，渐渐消散。

　　商扶砚牵着她的手，与她同时睁眼，鸣一静静坐起，盘腿发愣，不说话。

　　洞中晶石光彩更甚，商扶砚眼中落入五色：“鸣一，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我娘，陛下，桑落……阿念……”

　　“嚯，你做的亏心事还真多。”莫念挣脱退远，与凌景珩站在一处，“早知不救你了，让你睡死过去。”

　　商扶砚朝她一拜：“谢教主救命之恩。”

　　“啧，说得好像谁稀罕似的，你当自己值几个钱？”她拍了拍衣袖，拾起地上的玉佩丢给他，“丑死了，竟把南疆图腾弄成这样。”

　　商扶砚一笑，将绳结系在颈后：“无碍，这是我的护身符，做它的人说会保护我。”

　　莫念将刀鞘还给鸣一，自己跑向他们三个进来的洞口，回头嫌弃一眼，走近洞中。

　　似跨过一道结界，耳边传来水流晃动的声响，她睁开眼，身旁是一汪活泉，泉水撞在生苔的石头上，翻卷出透明的气泡。

　　商扶砚和鸣一与她一同坐起，三人皆在日光下，对望惊奇，而凌景珩躺在鸣一身边，还在睡着。

　　周遭皆是雾色，唯独他们身边三尺之内光照甚足，抬头可见天色甚好，莫念将梦境再次回想了一遍：“呀……原来太子殿下才是最装的。”

　　商扶砚在他身旁蹲下查看，指背推了他的脸：“我就说过，他居心叵测。”

　　鸣一手中刀鞘空空，懊恼四顾：“王爷，我刀不见了。”

　　“我给你找回来，你喊他没用，在南疆，你得喊我。”

　　莫念说着往浓雾里走，魂铃甩出一串声响，商扶砚将自己身上的铃串取出，抓了她的右腕将她拉回：“你的魂铃在手上，那这是什么？”

　　莫念本要骂他，怒目一停，化作惊奇：“诶？怎么会……”

　　周遭浓雾尽红，卷来热浪，丽姬的笑声传来：“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逃出去吧？那我成什么了？”她笑得癫狂，逐渐刺耳。

　　莫念双手堵了耳朵，大声叫骂：“你有本事出来！笑得真难听，怪不得先帝不待见你！活该困在这深山老林里！没人要你！没人！”

　　“你说什么！”雾中伸出一只手，红袖飘飘，五指皆生了长甲，掐了莫念的脖子将她朝地上按下去。

　　莫念将腰间锦袋扯下，丢在商扶砚脚边，“商扶砚！！”

　　商扶砚取出银盒，盒中符粉当真还是符粉……

　　“丽姬娘娘，先帝曾为你生辰请尚衣局织女织了百匹金丝红绸，静贵妃亦视你为姐妹，为护你活命在陛下面前求了三天三夜。”

　　那只鬼手将莫念死死掐住，一张苍白的脸双目赤红，长发如蛇，唇角挂着凄厉的笑。

　　莫念后背重重撞在泥地上，不断踢打挣扎。

　　“你懂什么？！”丽姬声音刺耳，“这些金丝红绸……”她忽然哽咽，指甲陷入莫念皮肉里，“每一匹都浸透了姬环的血！”

　　商扶砚心底一震，仍以银盒接下她一滴泪，那些粉末在盒中化开，道道金线似小蛇浮游，泪水裹着金线滚了一圈，一点点溶成红色膏状。

　　他将符粉所化的红膏抹在了丽姬一只眼睛上，结印后摇响银铃。

　　丽姬身子僵住，双手松开了莫念，她颤抖着，双眼一眨不眨，笑起来：“呵呵，报应……报应……”

　　她眼前幻化出一幕景象，静贵妃惨遭凌迟，她挂着泪光笑意渐深：“该死，呵呵，以为求个情就一笔勾销吗？装什么好人？她跟姬环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她梦中竟有桐华宫，姬环一个人在寝殿里，用剪刀一寸寸拆开一件嫁衣，将腕上的血滴在布料上。

　　“丽姬，有怪莫怪，只有这样，我才能回到那里，去把砚儿的爹找回来，你在宫里也不如意，我们一起走也好，也好……”

　　丽姬眼中落下两行血泪，她跪倒在地，长发委顿如衰草，山中雾气开始翻涌，仿佛整座山林都在随她呜咽颤抖：“姬环，姬环，叫你害我！你看你儿子！叫你害我！这便是你的报应！”

　　“怪不得……她把我留给了静贵妃……”

　　商扶砚喃喃自语，莫念起身推了他一把：“喂！这么说，你爹是南疆人？”

　　丽姬笑起来，声音再次化作幼童：“他爹？”她似从梦境中脱离，把脸贴在莫念眼前，双目瞠圆，阴戾道：“他爹是你的仇人。”

　　莫念捂着脖子后退，丽姬一身华服红渐成白，手上裸露的皮肤上渐渐浮出针孔，似是当年尚衣局的织娘们日夜赶工而不小心扎出的伤痕。

　　商扶砚吐了口气，目光自梦境中收回，将丽姬一把抓起：“你明里暗里害了多少人你心里不知吗？你就做梦吧，静贵妃寿终正寝，商书桓已为大炎国君。”

　　山林间响起无数女子的啜泣声，雾中浮现数十倩影，她们围着丽姬跪下，伸出布满针痕的手，轻轻抚平她衣袍上的褶皱：“娘娘……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