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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2 ...

  •   金銮殿内,天子高踞龙椅,威仪自生。阶下群臣俯首相向,叩拜于地,殿中一派肃穆庄严,满室皆是慑人的威压。

      众臣山呼万岁,声震殿宇。待天子温声宣罢“众卿平身”,一番君臣礼毕,李溟眸光微敛,透过冕前十二旒,漫不经心扫过阶下众人,语气疏懒平淡,“众卿可有事要奏?”

      他虽年岁渐长,面容却未染太多沧桑。李鸿岭眉眼与他颇有几分相似,子承父貌,只是输在了阅历沉淀的势压。

      一父一子,君臣隔阶而立。李鸿岭立于群臣之首,并未贸然出列奏事,只垂眸凝神,静听周遭动静。

      “禀陛下,西域国遣使上贡良马三百匹、美玉五十斤、特制毡毯百条,共计车载六十有余,恳请陛下恩准收纳,犒赏来使。”

      “准。”

      “陛下,夏至祭地祇诸事筹备在即,礼制所需玉帛、牺牲、坛壝修缮,以及参与祭典百官的斋戒礼器,尚需拨付银钱八万两。”

      “准。”

      “陛下,户部库银已然不足,春汛赈灾耗去大半存银,眼下军饷尚且捉襟见肘,恐难支撑这笔祭礼开支。”

      “你户部无银,莫非还要朕私库拨款不成?”

      户部官员霎时噤声。

      “臣有奏。河道总督汪离元自请其罪,因河道监守有误,致堤坝隐患未除。遂提拔刘砚舟任工部都水司主事,兼总理新型水利工程,所需拨款共计白银二十万两。此事是钦天监观测有误,未及时预警水势异动之故,理当惩处钦天监监正及相关测候官员,降俸半载,罚没三月薪银,请陛下圣裁。”

      “准奏。汪离元戴罪督办河工,若再延误,两罪并罚。”

      “陛下,北境突厥部族近来屡屡越境滋扰,劫掠边地牧民粮草牲畜,偶有冲突,边军戍守压力陡增,恳请陛下拨付些许军械粮草,以助陆承骁将军稳固边隅!”

      李溟指尖轻叩龙椅扶手,“着户部与兵部协同酌量调拨军械粮草,半月之内务必送至北境陆承骁帐下,令其加强边境巡防,不得懈怠。”

      “遵旨!”

      “皇陵营建工期迁延逾月,亟待增派役夫采办石料,议定赶工之策。另,六皇子贪墨皇陵营建专款白银数余两,中饱私囊,致使工程停滞,臣恳请陛下从重惩处!”

      殿中骤然鸦雀无声。

      良久,李溟才道:“从重惩处?你倒说说,该如何罚?”

      “削其爵位,贬为庶民,示儆效尤。”

      苏相闻言,面色微沉,持笏的指节已然泛白,话到嘴边,却又暂且按下。

      李溟不辨神情,“凭何这般处置?”

      那官员亢声回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六皇子监守自盗,贻误皇陵大事,依律当如此!”

      李溟冷笑一声,“你这般会做决策,既如此,这龙椅,你来坐便是。”

      那官员顿时语塞,忙跪地请罪求饶。

      苏相紧抓笏板的指尖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跌落回去。

      李溟冷冷扫了磕头求饶那人一眼,转向阶下,“大理寺少卿,此事你怎么看?”

      大理寺少卿眸光沉敛,将圣上面上几不可察的倦色与不耐尽收眼底,却仍是躬身出列,道:“回陛下,此案疑点丛生,断不可仓促定论。皇陵专款支取明细尚有三处关键关节模糊不清,经手官吏或缄口不言或相互推诿,全无半分实据。且六皇子府邸近日银钱往来皆有账册可查,并无巨额异动。臣以为,此事尚需重新彻查,方能还朝野一个公道。”

      鸿胪寺少卿是个出了名的实心眼,全然没窥见天子眉宇间已然明示的偏向,当即跨步出列,“大理寺卿此言虽有理,可那六殿下府中疑似豢养私兵一事,又当如何做解?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若不彻查,恐难平百官悠悠之口!”

      他话音未落,金銮殿上顿时掀起一阵哗然,文武百官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十二旒帝冕之后,李溟眼底已是乌云翻涌,隐隐透出几分压不住的不悦。

      大理寺少卿心头一紧,拱手扬声,话语直直盖过满堂纷扰,“陛下明鉴!贪墨一案与豢养私兵之事本就相关,待臣查清款项来龙去脉,私兵疑云自然水落石出!”

      “可——”

      鸿胪寺少卿话还未完,大理寺少卿出于一点微不足道的善心,即刻打断了他的话,“鸿胪寺何时还能插手刑狱查案了?”

      他接着奏道:“六皇子素来掌管皇陵采买,然款项支取需经内务府与户部双重核验,仅凭皇子一人恐难成事,臣请一并彻查内务府相关官员!”

      “准。”李溟眼里戾气暂消,单手支在龙椅上,揉着太阳穴,挥手遣退诸臣,“退罢。”

      身旁大监察言观色,连忙尖着嗓子唱喏:“陛下有旨,退朝——”

      朝议一散,满朝文武便各怀心思地议论开来。一行人刚踏出宫门,两位素来交好的官员便凑到一处,交头接耳。
      二人先是警惕地四下扫视,确认周遭无人留意,这才压低了声音,胆战心惊地开口。

      “真是半点也摸不透帝王心思。先前陛下明明还想借着六殿下施压苏相,怎的今日说变卦就变卦?依我看,这太子之位,怕是未必能稳坐到底,咱们可万万不能胡乱站队。”

      “可不是嘛!这都是上头的神仙打架,遭殃的从来都是咱们这些底下的凡人。往日里但凡遇上这等事,我都是夹紧尾巴做人,哪敢像那鸿胪寺少卿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前去触老虎须。我只盼着能平安熬到致仕还乡,守着妻儿老小,安稳度日。”

      “对了,那六殿下的事……你说陛下究竟是何用意?

      “什么什么意思,你还敢揣度圣心呐?赶快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少掺和这些权位之争,仔细自己的脑袋。”

      “你说,那位是什么意思?”
      坤宁宫内,李鸿岭踞坐椅中,指尖捻着茶盏,在案几上缓缓旋动。一时神思不属,一反素日里的谨言慎行,抬眸便向身旁的多福,泄了心底的疑窦。
      方才退朝,宫人才将他拦下,说是皇后惦念,特意遣人引他来此,待他用罢午膳迟迟不见来人。

      多福一脸为难,压了声音:“殿下,人多耳杂,这里不是说这事的地方。”

      “他还能是什么意思?”一道清冽中带着骄矜的声音自门口传来。皇后款步而入,身姿傲慢,面上粉黛浓艳,眉梢眼角尽是凌人的盛气,那份威压与李溟截然不同,却也能让人心头一凛,“终究是骨肉至亲,哪里真舍得下狠手。”

      她身后抱着公主的嬷嬷忙向李鸿岭行礼,李鸿岭亦起身躬身,“儿臣见过母后。”

      崔枕欣微扬下颌,示意他免礼。随即从仆人手中接过正把玩拨浪鼓的小公主,缓步坐于榻椅之上,眼神轻扫,便示意殿内奴仆退下。嬷嬷与多福会意,躬身行礼后方才退去。

      小公主娇软地唤了声“皇兄”,小手扒着崔枕欣的胳膊,挣扎着要往李鸿岭怀里扑。崔枕欣无奈将她按回怀中,小公主没能遂愿,只好扁着小嘴,又抓起拨浪鼓把玩起来。

      殿内只余拨浪鼓哒哒作响,崔枕欣温声哄着小公主停下,旋即抬眼,厉色扫向李鸿岭,“你去樽月,所为何事?”

      李鸿岭敛去眼底波澜,只拣了个由头,半真半假回道:“为与汪离元商议兴修水利之事。”

      “呵。”崔枕欣一声冷笑,指尖轻轻抚过公主柔软的发顶,语气却寒了几分,“你可知上次钗纭之事,你擅自离京,本宫为你遮掩,费了多少心力?此番你又故态复萌,当真以为李溟是傻子不成?当真以为我崔氏一族的头颅,是铁铸的,砍不掉吗?你既已是太子,行事便该权衡利弊。你身后从非孑然一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崔家满门的性命,你该放在心上。”

      李鸿岭垂首认错,“儿臣省得,不会再犯了。”

      这次陛下心思全在六殿下身上,你那些手脚又遮掩得极好,尚能瞒天过海,下次可未必有这般运气。”崔枕欣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话锋陡然一转,“本宫还听说,这次你与李钧李任年二人扯上了联系?”

      李鸿岭道:“儿臣与他们只是途中偶遇。”
      遮掩了皇上的耳目,却没能瞒过崔枕欣,他心上当即警惕起来。

      “偶遇?”崔枕欣似笑非笑,“一个是封了爵位的亲王,一个是疑罪未清的皇子,两人皆是私自离京。此事若是传扬出去,百官的弹劾奏章怕不是要堆成山。”
      她语气渐冷:“本宫可不希望你被这些腌臜事缠上,惹祸上身。”

      “儿臣明白。”

      崔枕欣染着蔻丹的指尖正温柔地理净公主鬓角的碎发,殿外忽然传来下人的通传声:“娘娘,丽妃娘娘求见。”

      崔枕欣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嫌恶,她将怀中的小公主轻轻搁到榻上,抬眼吩咐李鸿岭:“你且留下用完膳再走,替本宫照看好你妹妹。”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殿门外,小公主便手脚并用地扑进李鸿岭怀里,软糯的嗓音黏着人,一口一个“皇兄”地撒着娇,腻歪了好半晌,才仰着圆乎乎的小脸,眼巴巴问道:“皇兄皇兄,这次出宫,有没有带糖葫芦回来呀?”

      李鸿岭失笑,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无奈道:“李禾安,我可听说你前几日刚掉了颗牙,现下最是不该碰甜的。

      李禾安闻言垮下脸来,气鼓鼓地扭开脑袋,李鸿岭见状伸手挠她,小公主立刻绷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两人在榻上闹作一团,清脆的笑声溢满屋子。

      闹完之后,李鸿岭才将她重新抱进怀里,随手拿起榻边的拨浪鼓,指尖一转,鼓面便发出“哒哒”的轻响,随口问道:“李宁晏呢?”

      李宁晏与李禾安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正是最爱闹腾的年纪。

      李禾安闻言,做了个鬼脸,满脸幸灾乐祸,“被太傅罚了温书呢,母后说他今日背不完那书,就别想上桌吃饭啦!”

      李鸿岭无奈摇头,只宠溺地摸她的脑袋。

      兄妹两人这一聚,便过了整个午间。待崔枕欣回转坤宁宫时,她染上几分倦色,并不多言,只吩咐宫人传膳。
      依着崔枕欣的性子,李宁晏既没背完书,自然是没资格来食用这顿晚膳的,殿内果然不见他的身影。

      因着皇后性子向来严苛,殿内侍立的奴仆俱是敛声屏气,恭谨躬身,无一人敢发出半分声响。

      饭桌上的氛围沉闷得很,崔枕欣时不时夹枪带棒敲打他几句,李鸿岭只觉心头乏闷,唯有李禾安时不时冒出几句稚气话语时,才稍稍驱散了些许滞涩。
      他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几口便搁了筷子,依照礼数应付完崔枕欣那几句刻意敷衍虚情假意的关心,便起身告退,赶在宫禁落锁之前,出了宫门。

      宫门外,备好的马车早已候着。多福上前为他掀开帘子,迟疑着低声劝道:“殿下,今日若不宿在东宫,娘娘那边怕是要怪罪的。”

      李鸿岭眉目一冷,“多福。”

      多福眉眼一颤,便不再多言,回身吩咐马夫驱车,径直朝着凌霄阁的方向而去。

      车窗外,黄昏落日熔金,漫天彩霞铺满了天际。飞鸟振翅掠过,消失在天际尽头。
      李鸿岭望着那一双双自由翱翔的翅膀,突然恨极了假情假意。
      也不知为何,在早已谙熟仿若溺毙的窒苦中,他莫名地想见一个人。

      才踏入凌霄阁,楚映玉便迎上前来,躬身禀明了几桩待办的正事。

      李鸿岭凝神听着,一一颔首应下,两人一问一答,须臾便将事情料理完毕。
      待楚映玉话音落定,他才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往日总见你与柳泉鸣在一起,怎么不见她?”

      楚映玉道:“嗷,她托马夫带话,只说今夜宿在她上官府中。那人好像是叫什么……沈维衡。”

      “哈。”
      李鸿岭将手中茶盏搁在桌面,一声沉闷的轻响过后,他面上神色未改分毫,笑出了声。
      方才那股愈扬的恨意陡然攀升,牵拉着他的五脏六腑,仿佛一捧滚烫欲沸的热水,在他耳根滋滋作响,轰然一声,尽数炸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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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一般凌晨一点多更,其他时候是在修文。 每周最少有两章,感谢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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