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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看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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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二,慈宁宫中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大夫。
青衣黑发,俊美如妖,却不是旁人,正是昔日国子学的谢家二郎,如今长安县的县丞。谢攸宁。
领路的内监忍不住多余问了一句:“谢大人,您当真会看病吗?”
真不怪他看轻谢攸宁,只是这位谢大人,不仅年岁上太小了些,还显然是个外行。国子学又不是太医署,它也不教医术啊。
谢攸宁满脸轻松:“行与不行,姑且试试吧。”
诶呦,这是把太后的圣体当成练手的了?内监闭了闭眼,不敢再问下去,怕这位小谢大人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言。
谢攸宁进入慈宁宫之前,他还好心地嘱咐了一句,方才的话千万不可在贵人面前说。谢攸宁应了。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直到在政事堂当值的安王世子匆匆赶来的时候,这个总是出乎他意料的小同窗已经在嬷嬷陪同下走出了慈宁宫。
“芮文姑姑。”他暂且压下怒气,对这位太后的贴身宫女行了礼,芮文看起来对谢攸宁很是满意,进殿前还连连嘱咐小宫女要好生带谢大人出宫。
小宫女满眼亮晶晶的,望着这个貌若谪仙的年轻官员,刚想说什么,转眼看见世子爷压迫感极强的目光,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又在拈花惹草。周边没有旁人,陆怀谕觑了一眼丝毫不见心虚的谢攸宁,气极反笑:“本世子怎么不知道,攸宁还精通岐黄之术?”
谢攸宁笑笑:“如今不就知道了。”
“你,”陆怀谕被她一句话噎住,气得头疼,本来想委婉些说出口的话变得极其锋利,“你要知道,皇宫不是你胡闹的所在,随便给太后开上一副药剂,明日出事你谢府满门的脑袋都不够砍。”
“陆怀谕。”除了被惹毛的那次,这是重逢以来谢攸宁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陆怀谕微微平息了怒火,听她接着说下去:“我和你打个赌怎么样?”
“如果我能够治好太后娘娘,那么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秦五迟迟没有下落,陆怀谕又接连登门找事,谢攸宁也猜到是假画的事情被陆怀谕发现了。
她更知道自己这位同窗是个很记仇的人,要是不抓住这次机会让他松口,以后自己怕是没有什么安生日子了。
“你以为你是谁?!谢攸宁,你是觉得自己有把握治好太后的病?!”陆怀谕对她的执着和自信很不解,几乎是嘲笑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反对,谢攸宁就当他应了:“那就请世子爷,静候佳音。”
慧安师太晚间念完经书会在自己房中看医书,今日她照常放下经卷,嘱咐弟子几句就进房间去了。
点燃禅房烛火的那一刻,她被眼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吓了一个激灵。
“你,你是谁?!”眼前人慢慢转过身,眉眼弯弯,正是这个月的常客。她气得几乎背过气去,连连念了几句心经才缓过神:“女檀越深夜来访,不知有何事?”
谢攸宁笑嘻嘻跳到她跟前,把自己怀中的画卷都呈上去:“这是我画的病人样子,舌苔什么的也都记录了,师太看看,可有主意?”
怎么就这么倔?!慧安师太脾气好,耐不住她再三求告就接了画,展开来,刷的瞪大了眼。
这不是……
“你说的重病之人竟是她,”慧安颤抖着手,她是见过太后的,甚至在太医署学艺时还跟着那个人给太后娘娘看过病。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真是岁月不饶人,连太后那么健朗的身子也病得这个样子。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画像,在回忆里合上双眼。
可是闭上眼也很难再回忆起来了,二十年,在宫院中花团锦簇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前生旧梦了。她忍不住去想,那个人呢?他是不是也老了?是不是还把他那个惯会逢迎的徒弟当成宝贝?
半晌,她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凉:“贫尼不愿干涉皇宫之事,女檀越自便吧。”
“师太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还要一直逃下去吗?况且当年的事,究竟错在谁?为什么要拿别人犯的错事去惩罚无辜之人和自己呢?”
除去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谢攸宁这几日已经把前后来龙去脉基本查了个清楚,毕竟二十年那桩事也不是什么微末小事。
慧安定定看着她,青白的指尖突然死死攥住画卷一角,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我可以为你开方子。小姑娘,但你要帮我一件事。”
晨钟响过,李太医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无光的瞳仁在浑浊的眼白里转了转,眼前的事物才一点点清晰起来。
接连熬了这么多个夜,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偏偏还要撑着一口气。
至于那个逆徒,偷了他的方子还抵死不认,李太医怕他把那张方子拿出来惹祸,让他在府里待着。
算算日子,能熬夜的时候也不多了。他慢慢站直身子。
“谢大人这边请。”
殿外是女官芮文的声音,是昨天那个毛头小子又来了,他不屑地别开眼去。一个连基本的药理都弄不清的门外汉,也想来赌吗?重赏之下没有能人,反而都是一群赌徒。
他从不做赌徒。
“见过太医令。”谢攸宁笑容满面地和眼前的老头打了个招呼,对方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就走到一边。
李德清没有看人胡闹的兴趣,任凭人装模作样地去给太后看诊把脉,一番煞有介事的行径后又掏出了写好的方子。
昨夜安王世子特意来和他打了招呼,要他好好看着谢攸宁用药,无论开什么方子都要细细把关,若有什么重大过失也担待一二,不必告知陛下。
其实不必陆怀谕提醒他也不可能让太后喝来路不明的药,区别在于事后怎么说,说是谢攸宁装腔作势欺君还是太后病重难治,全在他如何开口。
这样想着,他接过谢攸宁手中的药方。
前几味药竟然和他那个方子里的一样,他的脸色严肃起来,认真看起后几味药材和剂量。比起他的方子,这个药方用药其实不算温和,但细细推敲却有许多厉害之处。
“怎么样,李太医,这个药方可还行?”谢攸宁故意问他,眼里得意的神色隐约可见。李德清看一眼药方,又看一眼眼前志得意满的年轻人,眸中是深深的怀疑。
他沉下心绪,点点头:“让人抓药去吧。”虽然这副药开得厉害,但是太后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强弩之末,若是药方早出现几日还有回转,此刻嘛……且让他去吧。
“李太医,再劳烦您按照上面写的,为太后娘娘施针。”又一张纸递到跟前,李德清疑惑更深:“谢大人,你医术如此高明,不会施针?”
谢攸宁撒起谎面不改色:“术业有专攻嘛,李太医,请吧。”
胡说八道,李德清一阵吹胡子瞪眼,手上动作却不敢怠慢,立刻打开了那张纸。
另一边,芮文已经把殿内大部分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听候差遣的宫女。
前后忙活了一个上午,等早朝结束,圣人驾临,慈宁宫外站着的人才从长久的沉寂中走出来。
听着殿外的请安,谢攸宁的心里还在打鼓,她是这件事的头一个担责人,无论慧安和李德清哪个人出了岔子最后都要归咎到她一个人头上。
盯着李德清施针,她自我安慰地闭了闭眼,天道再眷顾我这一回,一回便好。
不知过了多久,“轰——”慈宁宫的大门被人从内部拉开,两个宫女各拉着一侧门,门内走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正是李德清。
李德清慢吞吞地走出来,他年岁大了早免了大礼,只朝椅子上的人拱了拱手权作行礼:“陛下,臣已经按照谢大人所言,为太后送服汤药并施针。”
“陛下,陛下”,还不等人作出反应,里头兴冲冲跑出来一个宫女,“太后娘娘醒了!”
殿内秦太后醒转的时候,看见殿内跪了一地的人。
她年纪大了,再加上昏迷了太久,看东西还是晕乎乎的。第一眼,只看见床前跪着个白色的身影,等视线清明了,她发现那个身影是个生面孔的年轻人。
忍不住再去看第三眼,一张脸生生将人看住了。白衣木簪,极素净的打扮却长着一张那样明艳的脸。有点眼熟却又眼生。
“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跪在这里?”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无力,吓了殿内众人一跳,尤其是谢攸宁。她攥成拳头的手一用力指甲就陷进了手心的肉里,她怕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母后——”皇帝的声音远远就传到了殿内,秦太后的目光也被儿子激动的声音吸引,从谢攸宁脸上移开。
“陛下万安”
殿内的人都还跪着,换了个方向,对着匆匆赶来的皇帝继续跪。殿内的人都对着皇帝和皇后的方向,殿外赶来的人纷纷上前关心病榻上的老太后。
只有一人,藏在人群中,状若无意地看了一眼榻前白衣的少年。跪了一地的人,偏偏“他”就与旁人不同。陆怀谕自上而下地俯视“他”,一袭白衣孤直又显得落寞,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
方才太后那一句脱口而出的“姑娘”恰好被走进来的陆怀谕听见,若是放在从前他顶多嘲笑谢攸宁生一副女相毫无阳刚之气,可是前日……他的目光从少年脸上往下逡巡,又停住。
此刻谢攸宁的脖子上,分明也有寻常男子该有的喉结。他愈发怀疑起自己那日是不是看错了,毕竟同窗多年,不是一两日,混淆性别不是容易的事。
感受到一道同样目的强烈的视线,他皱眉望过去,李德清那老家伙也在盯着谢攸宁,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不过那道目光很快就收回了,因为圣人问起了太后的病情。
“回陛下,太后娘娘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再按照,”他说着自己停了一下,从陆怀谕的角度看像是进行了一番自我说服,才继续道,“按照谢大人的方子服用月余就没什么大碍了。”
圣人大喜:“想不到文臣之中也有谢卿这等神医,此番治愈太后有功,除去金银,爱卿还想要何赏赐?”
殿内一派喜洋洋的氛围,谢攸宁几乎要控制不住说出口,她想去刑部。
可是她也知道这不现实,且不说刑部目前还没有空缺,就是有,她这样明目张胆地讨官,事后圣人回想起来觉得她急功近利坏了印象就不好了。
而且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殿内无数双眼睛看着她,看着榻前白衣墨发的俊秀少年不假思索地叩首:“微臣,想请陛下恩准臣参与长安城近日的失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