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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惊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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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攸宁提出要参与追查失踪案的第二日,圣人下了旨意。
一道是派长安县和万年县派人协理追查失踪案。长安县派的自然就是县丞谢攸宁。这道旨意下得妙,单派谢攸宁一人协查太过惹人注目,可若是让两县协理的名头就简单多了。
另一道,则是命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加入追查。
第二道旨意来的太突然,以至于谢攸宁走到京兆尹衙门时面对乌泱泱一帮人还以为自己进了六部的衙门。
万年县尉站在她身侧,也是一连莫名:“这是什么章程?今儿人怎么都往衙门里钻?”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因为昭文长公主也在人群中,往日雍容的气度悉数被焦急取代,旁边侍女们有的不断说着什么,有的在轻轻为她抚着后背。
能让这位着急的,除去她那位视为珍宝的独生女临平郡主陆明华不做他想。
果然,刑部几个主事议论的声音传来,说的正是小郡主昨夜上山礼佛被贼人掳走的事。
怪不得刑部这么早就进入了查案,还捎带上了一向置身事外的大理寺。如此一来,对一直想和刑部打交道的谢攸宁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不知此次主理案件的是谁?”
说话间圣旨也到了,京兆尹在边上战战兢兢了小半日,此刻更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在众人前头:“微臣,微臣接旨。”
“由米棋掌管?”政事堂里有人同时听到了消息。
白术在一边应声:“圣旨上是这样说。”米棋就是米申的兄长,在刑部任侍郎已有四年。
陆怀谕立刻理解了圣人的意思:“听说他去年破了一桩奇案,今年外派的差事办得也很漂亮,看来是要大有作为。”
刑部尚书年事已高,听说已经往御前递了几次折子要告老还乡,只是圣人还在犹豫尚书之位的归属便迟迟未允。米侍郎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委任了一个关乎到宗室女的大案,圣意归属已是昭然若揭。
米家两个儿郎,还真是天差地别。他笑了笑,手里的折子翻过一页,转眼笑意僵住。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谢攸宁自愿去长安县,会不会是想攀米家兄弟的这层关系?
他一直记得谢攸宁在国子学里不止一次说过想去刑部。
可是,这个心心念念想去刑部的谢攸宁,却没有参加两年前国子学的那场律法考核。
太后的病情并没有按照陆怀谕的梦走向无可挽回的地步,眼看要到八月底了,身体倒是一日强过一日。
或许也是因此,那个在梦中危言耸听的道士也没有出现。
有时候陆怀谕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可能梦境和现实并没有什么关联,可能梦里的女郎也只是水中幻影。
直到他又做了这场梦。
梦里是漫天红霞、十里红妆,震耳欲聋的吹打声和路人的议论声充斥着他尚且茫然的大脑。
他听见街边母女的交谈,说今日是“太子娶亲”。
父王都还屈居于安王府,哪里来什么太子?况且就是父王封了储君,母妃尚在如何迎娶新妃?
怔愣之际,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大红的喜服。今日是自己娶亲吗?太子?这是哪一年那一月的事情?娶的又是哪一位千金?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又是那个奇怪的梦。他也发觉,梦里的光阴已经过了不知多久,自己必定错过了很多重要的节点。
这一切疑惑都在花烛下湮灭。
是,场景一刹那转到一对龙凤花烛下,静谧的洞房里温暖烛光映着满室的红色,他脸颊莫名有些发烫,烫得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
团扇遮住新嫁娘的面容,隔着扇面,他感觉对方在笑。
笑什么?他伸手握住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一点点,移开装饰精致的扇面。
扇面移开,他看见了那张心心念念的花颜。美人貌若天上人,抿唇一笑,似暗室天光乍涌,早春冰雪消融。
睁开眼的时候屋内只有隐约的月光,陆怀谕顾不得披上衣服,爬起来点亮烛火,跌跌撞撞地奔向书房。
“主子,主子?”门外守夜的小厮被他惊醒,一脸诧异地跟上去,却看见世子爷在桌前展开了一幅画卷。
夤夜时分,红衣墨发的美人这么被烛火一照,怎么看都有些阴森诡异。他只看了一眼,微微打了个寒战,四处张望没有人,又靠着书房门坐下。
入秋了,夜里还真冷多了。小厮默默抱紧自己。
参与调查失踪案的第三日,进度彻底陷入僵局,大理寺那边有新的案子要处理,只留下两个小吏从旁协助。
大理寺的人一走,京兆尹府基本成了刑部大堂,米侍郎坐在后堂调动人员,京兆尹和师爷在边上酸溜溜地看着。
京兆尹姚大人,是当今姚贵妃的远房侄子,而米侍郎是郡主之子,济济一堂的人眼睛都放在两位皇亲国戚身上,谢攸宁站在角落不声不响。
这几日,米侍郎调动人员把丢失女子的家眷都带来问过一遍,和姚府尹案卷上记录的差不多,失踪人口之间没什么能一眼看出的联系。共同点唯有都是年轻女子。
本来重点还有未嫁女,只是梅珍珠一失踪,这点共同点也不见了。
“都记好了吗?”米棋坐在大堂主位,侧头问他带来的那位主簿,后者点头,把手里的纸张递上去。上面是女子失踪当日的衣着和生辰八字。
姚府尹阴阳怪气:“这是要相亲不成,还问人家的八字呢!”
米侍郎看他一眼,他又捋捋胡子顾自招呼自己人往前厅去:“走吧,总不能因为一桩案子把衙门荒废了。”
“你,过来,”在角落里的谢攸宁莫名被点,她疑惑地看向人群中心的上峰,米棋又接着道:“谢县丞,请你把这些女子的画像重新画一份。”
画像实在是个磨人的活。从午后画到入夜,谢攸宁才勉强完成了大半。她伸了个懒腰,把九张画像悬挂在架子上晾干。
“啊!”端着参汤进来的秋容被这一屋子的画像吓得差点砸了手里的碗,“这是什么毛病,在屋子里挂这么多人像,夜里可要吓死人了。”
谢攸宁接过她手里的汤一口饮尽,口头上安抚了两句让她赶紧去睡。
秋容不肯:“哪有主子还醒着奴婢去睡的道理,这汤不是让您喝了接着画的,是安神汤,喝了就要赶紧上床歇息。”
“好好好,安神汤安神汤。”她敷衍,“秋容姑娘先去休息,我这就去睡了。”
“喏”秋容伸手把她的身子摆正,朝卧房的方向指指,“往那儿去。”
“再等等,还有最后几幅……”谢攸宁试图挣扎,被扯住衣角,秋容泪汪汪的一双眼对着她:“主子如今长大了,奴婢是劝不得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猜到她接下去会说什么,谢攸宁立刻拿了条帕子捂住她的嘴:“姑奶奶,我听你的还不行吗?别念经了。”
擦擦为数不多的眼泪,秋容昂着头脸上挂着满意地笑,颇像只斗胜的雄鸡:“那奴婢服侍主子安寝,”说着往边上看了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快走快走,怪怕人的。”
回房的几步路上,谢攸宁还在惦记她没有作完的画:“全凭一张嘴说出来的画,也不知道像不像。”
“怎么都要画?难不成一张现成的画像都没有吗?”谢攸宁随口接道:“都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寻常也不会花钱去作画。”
“那可未必,长安这几年不是时兴以画像牵媒拉线吗?”秋容无意识的一句话让谢攸宁站在了原地。
“画像?”唐县尉吃了一惊,“谢县丞,你这是别是躲懒想出的借口吧。”这位来自万年县的县尉同样不了解城中时兴的嫁娶事宜,对这位同僚的说法感到新奇。
米侍郎却意外对她的想法表示赞赏,派了几个随从跟谢攸宁去失踪女郎家里探查。
“是是是,两个月前刘媒婆来过,说要带阿囡去画像,毕竟这两年时兴的是看了画像彼此满意再亲自来相看,我家早就备了这份银钱,谁知道像画了人却……”
“你说画像啊?那媒婆说有家富户在替公子相看,说我家阿杉八字兴旺,想画了像递去给人家看看。”
长安城实在太大,谢攸宁连着跑了七条巷子有些支撑不住,坐在说好碰头的铺子点了壶茶水慢慢喝。
没一会儿,另外几路人都来了。
“大多是媒婆做保,画像需要到媒婆处找寻。这幅是郡主的画像,是宫中画师所画。”
其中一个小吏手上拿着幅包好画卷,朝众人晃了晃。谢攸宁看了一眼,用的是上好的宫廷内造纸。
“只有两个人不曾作画,一个是那梅掌柜,一个是李家女。”几个人围成一桌商讨。
梅珍珠是个抠搜性子,不愿意也没有必要花这份闲钱。至于那位李娘子,她出身世家,却偏好素简,不喜欢作画赏花这类风雅事。
这样剩下的事情倒是简单了不少,去找那位刘媒婆把画卷拿了,也方便找人。
“也不知道那位姚府尹是在干什么,半个月过去了,连画像都还没有到手。”人群里有人小声抱怨了一句,又立刻住嘴。
这几人里有刑部衙门的人,也有京兆尹府的人,而带队的谢攸宁又不属于两方,有些话可不能瞎说。
“谢县丞,除去那两位,所有能够找到的画像都在这里了。”
桌子上摆着一十三幅少女画像,谢攸宁打算确认一遍就带上自己画的另外两幅交给米侍郎,刚简单浏览过四五幅,她的动作就顿住了。
“这是那些丢失的女子的画像?”
“是啊,那刘媒婆交上来的画像就是这些了。”旁边的书吏挠头,“名字都在下头呢。”他说完谢攸宁才发现底下有一行小字,正如书吏所说,是对应女子的名字。
她把刚刚看过的那五幅画像,下头都标着不同的名字。
奇怪,她低垂下眉眼,可是这些人怎么长得……
“还没有整理完成吗?”米棋在里间等得烦闷,他是受旨查案责任重大,眼见着时间过去进展廖廖,心里十分着急。
偏偏这位谢县丞一件小事耽搁这么久。想到胞弟的嘱咐,他没有派人问责倒是自己出来探看。
“侍郎大人,”谢攸宁立刻站起来,“画像下官已经悉数拿到,只是……”
米侍郎眉目一凛,猜测是有什么发现:“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