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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夜半防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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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延的几场好时雨落下来,稻田里的小禾苗好比灌下几桶的春油,一个个使劲抽芽生根,一日赛过一日的春景,渐渐要绿意盎然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半夜砸开几家的屋檐粗瓦,只听得外头一片暴响,那雨声如滚雷般,滑过村民同砧肉可比的心坎上。
性急的担心狠了,不顾天黑雨冷路湿滑,披上蓑衣就要往自家田里跑去看个究竟。
稼穑之事,本是老百姓看天吃饭,这场暴雨打下来,不知田里有多少幼苗扛不住,倒伏而夭。
若仅仅伤苗倒还罢了,最伤心的莫过于辛苦了近一个月的春耕,却落得个山洪暴涨,冲毁田地的惨景,一年的指望都变没了。
这场雨……这……一年才开个头啊,他们怎能不急,牛岗村的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救洪防洪,人人有责……大伙都起来……”身为村正的连子兴打着锣,挨家挨户叫人起来护山林。
连青山不等村正来到家门口,老远听到外头的动静,就己经穿好蓑衣戴上笠帽,准备好用具,带上铁锄和凿子,交待孩子他娘要照顾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娃子,看好门户,随后转身就要出门去。
“爹……爹……别走,额怕……”听见动静,喜宝她们一个个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雨雁双眼哭成两个泪泡,慌恐地望向爹爹,生怕他一去就不回来。
这是小孩的天性使然,有时候往往与事实相去不远,喜宝静睁着杏眼,担心不己,却一声不吭地看定爹爹。
“没事,别担心,回屋睡去吧,好在今年咱家盖了大屋,不怕漏雨喽,”连青山搂紧颤抖着身子的小雨雁,抱了一抱,眼里堆着笑,“往年比这场大的,多的去了,只是没有这般早罢了,都别担心,回去再睡会,天亮了,爹就回来。”
“诶,当家的,早点回来!等着你回来吃饭啊……”杨氏挺着约莫四五个月大的身子,最后叮嘱连青山一声,再打发几个小的去睡,随后净手烧香,叫春花扶着磕拜神龛。
这也是喜宝头一次注意到娘虔诚的一面,脸上有种从当家妇人身上才可见到的神气。
杨氏到底还是极能理事的,不消半会,清粥,煮蛋,焖菜肉都做出来了,还有一大碗咸笋汤,给当家男人长力气用的。
这场雨势好在并不曾引发山洪暴发,大部分牛岗村人的田地只是受到个把田里倒苗漂苗的损失,己算是万幸了,便是如此,也有几家的哭声在房前屋后闹起。
毕竟这个年头,过了一个寒冬,有几家缸里还有积粮的,为了春耕己是拼尽了全家的人力财帛去了,哪里还有办法再受得起这样的损失,逼不得己的人家,只能全家举债找人求保或是将地契给押了,向人借来春贷。
但,老天爷岂是好相与的,借春贷的做法无异于饮鸠止血。
喜宝听到春花大姐说到由房前屋后的哭声引起的血腥春贷说法,一时若有所思起来。
冬云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使劲瞅过来几眼,这还不够放心喜宝的,便叮嘱道:“你可别多事啊!咱家墙虽高了厚了,可也经不得他人踩踏。”
喜宝不禁苦笑,大妹未免太过高看了她,办法她虽心中有一个,但是光凭她一个,却是极难办到的。
一切由春贷引起她的片片暇思。
这本是一个可以凭钱生利的正经行当,春花大姐所不耻的不过是它的高利和对债务人的残忍,以及一系列的不合理罢了。
若这一切由村正族老等人公开公正进行,收集富户甚至是小有富余的村人手中闲散资金上来,给予一定的章程,少收利息,即是扶持村人开垦田地,又能叫这个村中的人一年较一年好过些,将来再在这种依赖交易的体系上,还能再引入其它的合作模式,这种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好的美事,在他们初步尝到了甜头后,肯定会更愿意如此行事的,真正有眼光的求财,有一个稳定的环境才是最大的仰仗和利器,这种好处,只要叫他们知道了,必然不舍得丢弃。只是叫他们敢于第一个吃螃蟹,迈出这一步却是极为不易。
更何况,她此举落到有些为富不仁的奸富眼中,兴许是要断人家的财路呢,她有几个脑袋,拼得过他们在暗处着手对待呢。
再说,有那份等待的心思,还不如巧取豪夺平白得到人家辛苦几辈子积攒下来的上好水田来得心花怒放呀。
唉……喜宝仅能在心中一叹,淡然离场。
杨氏在饭厅里左等右等,见出去的村人都陆陆续续手拿雨具工具回来了,不免等得心焦起来。
“春花啊,要不叫人出去找一找,都这个时候了,他别是掂念着家里的损失,巴着咱家田里的几块泥不舍,蹲在那落泪吧。”杨氏越说越是心酸。
“娘,应该不至于吧,咱家今年可跟往年大为不同,再说又开了中下等田,有损失也能补得上吧。”春花动作快,给娘打盆热水来洗脸,好转移娘的注意力,免得她哭伤了身体。
实际上,连家的屋子大了,却处处留有管道,比如通了一夜的地垅,那出口处,就可能拷积下些许热水来,供一家人饭前饭后净手,取用极便宜,但喜宝冬云都懂得低调的道理,取用处做了遮挡饰物,外人轻易发现不了。
如今连家舒适着呢。
母女正说着话,二斤大叔的大嗓门就响亮起来了,他拉着他爹进厅来。
杨氏双眼一抖,见他完好无恙,那心总算是安了,一见二斤在一边笑,杨氏便不好意思起来,忙招呼人家一块坐下用饭。
谁知,二斤几乎是冒冒失失硬拉着连青山闯进来,哪有心思客套喝粥,开口便道来。
“我说,杨家妹子啊,今天我才觉得,我这老哥端的是厉害啊,一样的地,一样遭了场灾雨,可结果怎样。人家地里的禾苗断根死漂的倒伏了一片,你家的田愣是没一点事。还是中下等的田,这、这真叫人难以置信!”
“我说大概是他选的禾苗要好,可是,他告诉我用的正是我家田里出的种稻,你说这气人不气人。我家田里也是损失不轻啊。我不信,非要拉着老哥到那块育秧的地方瞧上一瞧,唉技不如人啊……”
连家一家人只除了连青山,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听二斤大叔说上这段相口声,喜宝心想,这段若是配上快板,那就更加有意思了。
“嗨,不说这个了,都叫你们笑话了。”二斤大叔身上那股兴奋劲己然泄散个尽,变成那个温和的老大叔。
“二斤叔,这是你太过夸赞他了,那是老祖宗保佑啊。”
“那……也算是。这场雨,好在损失不是十分严重,冬天勒紧点也能凑和着过去。不过,杨大妹子啊,你家那洼秧苗可要说好了,等你们补够了,就全留着俺吧。俺照外头的价都买下。”
“这倒不必了,种稻还是婶子送来的呢,都留着你们好了。”喜宝在一边偷扒了两口饭,填满嘴,好忍住笑,这下又饿死鬼投胎般,没嚼动两口,生生咽了下去,张口便越过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做主,要将秧苗白送与二斤大叔。
“诶,宝儿娃子可是个知心人啊。不过,二叔不能占这个便宜,老实说,若老哥哥放出这条消息,外头人便是挤破了脑袋也要往这里赶,来向老哥哥,大妹子高价买走它们。我这是为了一己之私,再加上厚着这张老脸向老哥哥讨要来的,不过,还要来问过大妹子的意思,不给钱肯定是不像话。”
“宝儿这丫头就是嘴快,但心热着。她虽孩子家家的,但说得对,往年二叔没少帮咱家的忙,若不是为了二叔心里舒坦,咱家也是万万不敢收下二叔的钱。这个钱不必往死里给。这样好啦,那亩秧苗不知还余下多少,先给你家的田里补种上,还多的话,我还想送给往日对连家照顾颇多的四婶子她们家里。”
“好,就照杨大妹子说的办。”牛二斤一大清早拉着连青山从这头跑到那头,撇下家里那个见他迟迟不归要发疯的婆娘,为的就是长在连家地上的那洼秧苗,有杨氏这句话,他算是彻底地放下心来了。
可是,只见他忽然松开竹筷,向连青山和杨氏道罪,急着要回家探望,说是担心家里急。
结果,说曹操,曹操到,二斤大婶在外头吼着嗓子招唤二斤呢,连他家两小子也被撸了出来,一块嚷着,听着,好像是二斤大婶要叫两小子一块跟爹连坐呢,所以,听在喜宝耳里,那两小子喊出来的声音分外像怨声载道的哀怨。
喜宝隔着门招呼他们悄悄过来用饭,手里就抓着两只馒头,然后捂着小嘴瞧二斤大叔像孙子似的朝二斤婶子跑去,二斤大叔这下过去,肯定少不了挨上两耳朵抓的。
瞧两小子毫不客气地接过她手边的两只馒头,她便笑道:“好吃不?”
“嗯嗯,水……”两小子点头要水喝。
冬云送来的水,他们两小子不亏是姓牛,两人各灌下一大碗后,动作一致地拍了拍肚皮,道:“可算是半饱了,方才都要饿死了,都怪爹好端端的,干嘛要惹娘生气,害得我们跟着倒大霉。”
“呵呵……”喜宝大笑,“回去,要告诉你爹哟,我爹说了,那秧苗要用抛的,可别插了,就像上回来我家帮忙那样做,就对了。你们一定要对你们爹说到哟,要不然下回,你们还得为这事连坐了。”
“啊……”两小子起先不以为然,听说又要连坐,赶紧点头答应,随后,外头两口子合好了,二斤大婶的嗓门又响起来,这回是来招她那两个突然失去影踪的小子,还有向杨氏连青山道别的。
两小子赶紧低头跑出去,一个稍大点的,还晓得扭头向喜宝和冬云道谢,然后逃也似的飞快赶上弟弟。
等他们走远了,喜宝回头道:“冬云,姐姐这回可没有招事惹事了吧。”
“嗯,马马虎虎。走,一会大姐该来催你上学堂了。”冬云点了头,顺手拉喜宝进门来。
她还能怎样要求,喜宝又还能怎样,两个如此小的身体,若趁二斤大叔方才起劲时,她们说到这其中的道理,会不会在他们眼中太过妖异了。所以喜宝没有说,她也保持该有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