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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梁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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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内周茂沉睡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而一旁的沈兰昭却被面前的人惊的一时忘了呼吸。
此刻的周茂与平日里的样子可谓大相庭径,面容周正,眉目锋利,最令人难忘的是他脸上那道约莫两寸的伤疤,正狰狞的爬在他的面中,为这副端正的面容又平添了几分狠厉。
她忽然想起裴进与柳寻雁口中对梁平外貌的描述,别的暂且不说,但这脸上的的伤疤可是没几人能复刻。
还有上元节时,她第一次见周茂观察他的手,粗粝又厚重,虎口处的茧和手背的伤疤,足以说明他曾经常常手握兵器,定是有功夫在身。
再联想到之前打听到梁平的经历和线索,竟是一一对应上了。
五年前战死的冤魂梁平离奇归家后又消失,五年前周家去而复返的周茂,遣返了除管家以外的所有下人。
结果已是显而易见——周茂就是五年前的梁平。
而这原本的周茂又去了哪呢?
“说是被人牙子拐走很多年没有踪影,索性便带着梁平搬家来了我们这,一边做小本买卖一边打听另一个孩子的消息。”
老伯的话在她耳畔响起。
想必原本的周茂,正是多年前被拐走的梁家双生子其中之一,不然如何一模一样的顶替周茂混入军中不被发觉。
那么想必白日里,他应当是带着易容所用的人皮面具示众,不然这张刀疤脸实在是太过突兀,难免遇到故人被认出。
尤其是……柳寻雁。
沈兰昭垂眸望着他的脸,心中泛起一阵阵波澜,酸涩万分。
阴差阳错的竟还是嫁给了他,一直以来真心相待,却从未吐露心声。
她等了那么久,她以为的负心人,她年少时一直喜欢的人,其实一直都在她的身边。隔着这样一张假面,生生将他们二人的过往心事彼此掩埋。
沈兰昭心中不免叹息,但手中动作没停,轻抬起周茂的枕头将玉佩取出,又将他床前的床帐放下,连同他的秘密也一起遮掩。
她迅速撤离周茂房间,带着玉佩急匆匆的往书房走。
若周茂有意遮掩自己的身份,想必那地下室一定会有每日易容所用的东西,以及他真正想要掩盖的真相,说不定他也发觉了当时苍岭之战事出突然,有什么线索藏在地下室。
此时月光竟也没了方才那么亮,依稀有乌云逐渐朝那抹光亮靠拢,似乎要将其吞噬,连渐起的微风也难以吹散。
月黑风高夜,正是掩人耳目行动的好时机。
她在黑暗中一路向前,绕过连廊来到书房,顺着上次的记忆找到了那处暗道。将手中的玉佩嵌入凹槽,地面微晃,那道木门也随之打开,下方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
沈兰昭从怀中掏出火折子,顺着门洞口向下一照,果然瞧见向下有一处绳梯落到地下室的地面。
她没有犹豫,顺着绳梯结结实实落到地面。
周围砖瓦堆砌的空间,向前延伸着一条幽黑的隧道,似乎前面还有好大一处空间。
沈兰昭举起火折子,将两侧壁灯点亮,顺着隧道向前,约莫又走了十米,她来到了一处斑驳的木门前。
这里似乎就是周茂藏匿秘密的地方。
她推门进入房间,不同于外面的隧道,因为在地下的缘故有一股子陈旧的灰尘气,甚至在来的时候砖缝里偶尔可见青苔从中挤出。而这里的房间似乎要比外面的味道要好闻一些,也有方才在周茂房间中点的檀木香味,甚至还有一丝清苦药草味。
沈兰昭心生疑虑,于是举起火折子在黑暗中摸索,想找找这里有没有灯可以点。地下室不比上面的房间,还有窗户能透一丝外面的月光,这地下四处密不透风,周遭黑漆漆一片。
沈兰昭扶着墙,向前探路,脚下不知被何物猛地一绊,向前扑去,慌乱之中一只手不知撑在了什么地方。
怎么好像是……肌肤的触感。
沈兰昭迅速抽手,谨慎地将火折子向方才那处一递——竟出现一张面色苍白的人脸。
纵使她胆子再大也难免被吓的汗毛竖起,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可是回过神来,沈兰昭又凑近一瞧,发现此人面相竟与梁平一模一样,就连身量也似乎相仿,许是卧床已久,这人看着要比梁平瘦弱许多,面颊凹陷,长期不见阳光皮肤白的可怕,瞧着倒像一具木偶,毫无生气。
她朝着面前的人摇了摇手,见没反应伸手探了探鼻息,微弱的呼吸打在她指尖。
看来还活着,只是纹丝不动形同死人一般。
能被如此藏在地下室当中,想必这就是那梁平的胞弟,原本的“周茂”。
那既然如此……他岂不是当年烈火军唯一的幸存者。
沈兰昭突然有些眼热,心中升腾起了一丝希冀,她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个了无生机的人。
若是他能醒来,说不定会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成为当年苍岭之战的关键证人。
想到这里,沈兰昭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与疲惫,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滴答掉到地上。
五年了……父亲,阿兄,我终于找到了。
连她都觉得在那场战争中不会有的幸存者,此刻正躺在她的面前。
沈兰昭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将此人唤醒。那梁平既然把他这位胞弟藏在这里五年,想必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找到医治之法。
在“周茂”身边停留一阵,她逐渐冷静,平复情绪,继续在屋内搜寻。
沈兰昭不断摸索着,终于在桌案上摸到了一盏烛台,终于不用再举着火折子那点微弱的光四处晃悠了,她赶忙将烛台点亮,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沈兰昭揉了揉眼,再恍然一抬眼便见到了这屋中的样子,布局与陈设倒是与周府其他厢房的布置大差不差,唯独在桌案的前侧放了一张梳妆台。
这是一张女子所用的梳妆台,正中央一面大大的铜镜,四周的瓶瓶罐罐里放着不少易容所用的脂粉和油膏,尤其一旁的碗状器皿中盛放着一些粘稠的胶状物体。
书中曾写“以秘药浸揉人面皮,使其薄如绢纱,覆于己面,则容貌立换,虽至亲亦不能辨”。
想必便是如此。
沈兰昭将其举起凑到鼻尖闻了闻,一丝药草汁液与胶状物灼烧混合的怪味扑鼻而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难怪连这地下也要长点熏香,这味道也实在太难闻了。
这大约便是梁平每日易容所用的工具,每日逢夜半时分将原先的面具撤下透气,再来到书房的地下室覆上一张新的面具,外出示众。
如此往复,日复一日,就这般做了五年的周茂。
也难怪他与柳寻雁成婚后不与其同房,如此躲着是怕被她认出来。
这易容只能改其皮相,却并不能改变骨相。柳寻雁曾说,画技高超者,识人看骨不看相,若真每日亲密接触下来,哪里还能瞒得过她,这梁平真是好谨慎。
又在屋内转悠了一圈,剩下的其他地方并无异常,大约可以离开这里了。
她环顾周围,目光又落到了一旁床榻上的“周茂”。即便有温暖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仍旧不能在此人的面色中看到一丝血色,方才沈兰昭也顺手掐了掐他的四肢,瘦的厉害,依稀能摸到皮肉下的骨头。
但毕竟过去五年,能将一个活死人照顾成这样,已是不易。
阴差阳错间,一命抵一命,一人换一人。
也罢,今夜她已知晓了她最想知道的秘密,此刻还是快些撤离,免得令人生疑。
沈兰昭正打算将蜡烛吹灭,却听见屋外隧道里传来一阵稀碎脚步声。
糟了!不会是这周茂醒来发现玉佩不在身边,寻下来了吧?
脚步声逐渐清晰,这下大约是瞒不住了。
沈兰昭迅速扫视一遍屋内,可也没瞧见什么能藏匿的地方。
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迅速侧身藏于门后,从腰侧掏出一把短刀,只等周茂推门她拔刀威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脚步声停于门后,沈兰昭想象中的推门而入并没有发生,可却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门外站了个人影。
待半晌过后,门后传来梁平的声音,竟是意外的平和:“沈将军不必如此,你既已知晓我的秘密,想必也见到了阿茂。我今日前来,不是来树敌,而是来结盟的。”
门外男声浑厚有力,音色虽不改但却没了商人的那副油腔滑调,与平日大有不同。
沈兰昭不再躲在门后,她逐渐直起身子,却依旧手握短刀将其背过身后,目光炯炯的盯着门后的那道人影。
“周老板是何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她顿了顿,语调中又带了一丝戏谑之意。
“不,或许我该叫你——梁平。”
门后人影一滞,但很快又开口说道:“已经许久没人如此称呼过我了,沈将军果真是冰雪聪明,竟能查到这来。”
“不过,我也是刚刚确认了你的身份。若非今夜沈将军对我的玉佩觊觎的有些明目张胆,我倒也并未起疑。所以在你试图通过泼酒来窃取我玉佩时,我并未让你得手,而是选择让你进行下一步,果然更衣过后不过两盏酒,我便没了意识。”
沈兰昭接着道:“为了防止外人发现,你每日都需进入地下室重新易容修整,你知道刘管家一定不会让你忘记此事,所以你便将计就计中了我的药,好引我现身。”
周茂答道:“正是。我也曾在烈火军中待过一段时日,寻常蒙汗药于我至多两个时辰,但烈火军中特制的药发作更快,时效也更长。普通士兵并无权限得知和获取此药,唯有一人能行使此权。”
沈兰昭默默移动脚步退至“周茂”身前:“可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我怎能知道,梁公子此时是否是真心向我投诚合作,还是说准备好了陷阱,打算诱我出门再直接将我灭口。”
沈兰昭将手中刀尖握的更紧,暗自捏了把汗,唯恐这人下一秒就恼羞成怒进来杀她。
门后梁平继续道:“沈将军大可放心,若我真要杀你,又何必这半天与你耽误这些功夫。你也瞧见,我那胞弟卧床多年,我听闻宫中御医医术高超,沈将军又见多识广,若能寻得良方为其医治,待他转醒也能知晓苍岭之战的线索,我愿让他入朝堂作证,为苍岭之战逝去的众多冤魂翻案。”
说罢,门外那高大的身影逐渐向下,似乎是向沈兰昭弯腰作揖。
地下室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幽暗昏黄照亮她的身影,亭亭而立如枝翠竹,才衬得此处不像一处死地。
沈兰昭回头看床榻上的“周茂”,满身伤疤,面容苍白,即便如活死人一般,梁平也将这个弟弟如此悉心的照料了五年,出城访问便寻名医,只为了这个唯一的亲人。
她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向前几步,打开了房门。
梁平抬起头,虽还是昨日来时那身富贵公子的衣服,可周身的将帅之气却不再藏匿,英丽凛然,不容置喙。
沈兰昭向他伸手示意道他抬起头,轻轻开口:“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