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城》何芜

42、祠堂

　　文贤乡入口左右两侧各一块大石头，一个上面刻着进士之乡，一个上面刻着侨商之乡，石头背面是文贤乡的乡志。
　　这是个热闹的乡镇，纪北泽身穿格子衬衫，戴着眼镜背着单反，走在青石板路上，和许多游客擦肩而过，直奔祠堂而去。
　　“阿婆，我是东洲日报的记者。”纪北泽朝乘凉的白头发阿婆亮出自己的工作证，“我想写一篇关于文贤乡的报道，可唔可以采访你几个问题呀？”
　　楚兮不知道，这些年为了调查她的身份，纪北泽的东洲方言几乎到了装本地人都不会被拆穿的程度。
　　阿婆看他一眼：“好啊，你想采访咩问题呀。”
　　纪北泽：“文贤乡是侨商之乡，阿婆你知唔知文贤乡有几多在东南亚做生意嘅侨商啊？”
　　阿婆说话慢慢悠悠：“好多哇～”
　　纪北泽：“最出名的呢？”
　　阿婆想了想：“出名的在东南亚的.......那就是立宗啦。”
　　陈立宗。
　　纪北泽眼神略微一变，随即笑道：“阿婆哇，你知唔知他有咩故事呀？”
　　阿婆：“我都是听其他人讲的，立宗是个本事人嘛，以前打仗的时候呢，他阿公带着一家人逃到了东南亚，他就是在那边出生的，后来做生意赚了钱，就想认祖归宗，带了好多礼品从村头送到村尾，还帮我哋重新修了祠堂，只要把他家里人的名写进族谱就行啦。嗯......他小儿子前段时间还来过一趟，把他老婆的名加到了族谱上。”
　　小儿子，陈书文吗？陈书文的老婆，金妞珍！
　　纪北泽问：“阿婆，你知唔知他陈立宗先生的小儿子叫什么名字呀？”
　　阿婆笑道：“陈书文嘛，和我的女儿同名，所以我记得，不过他们不是同一个‘文’，我女儿的‘雯’呢，上面有个雨字头。要我说同音不同命，我这个女儿不如人家儿子有出息，她书念到一半就不念了，提起这个我就来气，我同你讲……”
　　“阿婆，阿婆。”纪北泽温和地打断了阿婆，“你知唔知陈书文的老婆是咩人？叫什么名？”
　　阿婆想了想，回答说：“他老婆……好像是姓金，来的时候呢我见过，好靓好有礼貌嘅。”
　　纪北泽又问：“那陈立宗其他儿女呢？”
　　阿婆：“其他的......哦，本来我们这边是不让女仔入族谱的，但是他花了好多钱，把他女儿加进了族谱里，还有他老婆，乔小佳，也是文贤乡的嘛，祖上出过进士，可惜到她阿公那一辈，家产都败光了，又赶上打仗，一家人就跑到东南亚去了。”
　　纪北泽：“阿婆哇，陈立宗的小儿子带老婆回来记族谱了，那大儿子呢？”
　　阿婆摇摇头：“没见过，可能帮着打理生意回不来。”
　　纪北泽：“阿婆哇，陈立宗......”
　　“阿婆！！”一个少女晃着高马尾跑过来握住阿婆的胳膊，“你在同咩人讲话啊？是不是又推荐你买保健品呀！”
　　少女瞪向纪北泽。
　　阿婆笑眯眯拉起少女的手：“传敏，是记者来采访，好高好靓的，当记者的学历高工作好，你哋认识一下嘛～”
　　陈传敏生气道：“阿婆我才十七，我只是不上学了，不代表我就要结婚。”
　　阿婆：“只是认识一下嘛～”
　　陈传敏看向纪北泽，眼神中满是警惕：“你是咩地方的记者？”
　　纪北泽拿出自己的工作证：“东洲日报。”
　　陈传敏看了一眼纪北泽的工作证：“书雅姐就在东周日报社工作，怎么她不是这样的工作证？你是咩人？”
　　纪北泽还没回答，陈传敏就开始问阿婆。
　　“阿婆哇，阿公嘱咐过不能乱讲话的，你都跟他讲了什么？”
　　阿婆笑道：“侨商嘛，记者要写报道，问我东南亚的侨商。”
　　陈传敏脸上明显有些慌张，故作镇定问纪北泽：“文贤乡的侨商在世界各地，你为什么只问东南亚？”
　　纪北泽语气平和：“现在国家倡导一带一路建设，东洲自古以来呢和东南亚的交流就比较频繁，所以我就想以文贤乡的东南亚侨商为切入点。”
　　陈传敏眼神闪躲，纪北泽隐隐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纪北泽放平嘴角，悄声低语：“东南亚的生意，是咩呀。”
　　陈传敏拉起阿婆的手：“阿婆，我们走，以后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阿婆：“你轻点拉我啊，记者很好的，认识一下嘛～”
　　阿婆的声音渐渐飘远。
　　纪北泽看向祠堂大门两侧：明德至善道，立书传家学。
　　这是文贤乡陈氏宗族的字辈，传敏，陈传敏，书字辈的下一辈，纪北泽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陈传敏一定知道些什么。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王局打来的电话，纪北泽就知道林创不会应付领导。
　　铃声响了半天，纪北泽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干嘛呀王局，我休假呢。”纪北泽笑道。
　　“你少来这一套，还得我亲自打电话叫你纪支队长回来是不是？”
　　纪北泽：“哎别别别，哪儿用您亲自打电话，叫林创传个话就行。”
　　“我告诉你，黔州省厅联系了咱们市局，人家有人家的工作安排，你少跟着掺和，明早八点，回不来就别回来了！”
　　“王局......”
　　王之恒挂断了电话，纪北泽看了一眼时间，要想明早八点赶回安海市局，他在东洲可以逗留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七个小时，黔州省厅到底在计划些什么？陆云川到底为什么突然从县级市的刑侦大队调到了他省的省厅？楚兮是怎么和他搭上线的？
　　纪北泽拿起单反，拍下一张又一张照片，这个祠堂是陈立宗出资重建的，如果楚兮真的是陈书美，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名字？如果不是，陈书文为什么叫她家姐？陈书白也是陈立宗的孩子，为什么和陈书文只差四个月？还有身份不明的陈书甯，老陈家可真乱。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楚兮和家里关系很差，差到二十年都不回家，甚至需要弟弟到安海去“请”她，那为什么不邀请陈书白？老陈家果然很乱。
　　嗯，很乱。
　　纪北泽坐在祠堂的大榕树下，低头翻看单反里的照片，反复在脑海里整理线索，直到三双黑色人字拖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思绪戛然而止。
　　“东洲日报的记者，怎么书雅姑姐没提前跟我们说？”
　　纪北泽顺着人字拖向上看，三个穿花衬衫的青年都将手插在短裤口袋里，中间是黄色的花衬衫，左侧是红色，右侧是绿色，像一排红绿灯。
　　纪北泽背好单反，扶了扶眼睛，扮演起一个斯文人。
　　“你们是想接受采访吗？”
　　中间的那个青年反手指向一条小巷：“敢跟我们到那边去，我们就接受采访。”
　　纪北泽眨了眨眼，笑道：“如果能采访出有价值的信息，我可以跟你们去任何地方。”
　　红色花衬衫开口：“口气不小嘛。”
　　纪北泽站起身，像一只猩猩面对三只山上的猴子。
　　“走吧，你们找到我，应该是有话要说。”
　　三人跟在纪北泽身后走入小巷，杂乱的电线横在几人头顶，两面墙之间的空间狭小逼仄，破旧的水管，角落的苔藓，裸露的墙砖，一切都和气派的祠堂格格不入，这才是文贤乡原本的模样。
　　纪北泽回过身摘下眼镜，放在单反的包里。
　　“可以开始采访了吗？”
　　黄色花衬衫问：“你是什么人？”
　　纪北泽：“东洲日报的记者。”
　　“你再说一遍。”
　　“东洲日报的记者。”
　　红色花衬衫掏出一把水果刀：“不想说，就别说了。”
　　他的刀朝纪北泽刺过来，纪北泽往旁边一躲，抓住他的手腕，清脆地咔嚓声伴随着他痛苦狰狞地脸庞，水果刀掉在地上叮叮当当，绿色花衬衫拔腿跑出小巷，黄色花衬衫挥起拳头，纪北泽勾住红色花衬衫的脖子，一个闪躲，黄色花衬衫差点因为重心不稳摔在地上，纪北泽拽住他衣领，勾住他的脖子。
　　现在一边一个花衬衫，纪北泽脖子前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冷冷道：“你们该接受采访了。”
　　纪北泽将两人勾到祠堂里。
　　“来，明德至善道，立书传家学。你们俩是哪个字辈？”
　　“家、家字辈......”红色花衬衫五官挤作一团，“我们两个都是。”
　　家字辈，那不是书字辈的孙辈？别人叫楚兮一声奶奶是尊称，这俩人恐怕真是楚兮的孙子。
　　“祖宗都在这里，你们最好给我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黄色花衬衫问：“你想知道什么？”
　　纪北泽盯着头顶那块“万世昌隆”的牌匾，问道：“陈书美来过吗？”
　　黄色花衬衫：“不知道。”
　　红色花衬衫：“我小时候见过一次，应该是十年前，她要上香，被我叔公赶出去，发了好大的脾气，把贡品都砸在了地上，后来，她甩给我叔公好多钱，大概三十几沓，又挨家挨户送名烟名酒，族里人就让她上香了。”
　　纪北泽：“好贵的香，你们还挺知道变通，陈书美，好看吗？”
　　红色花衬衫：“没印象了。”
　　纪北泽：“这些年，她都没来过吗？”
　　红色花衬衫：“不知道。”
　　纪北泽：“陈书白呢？”
　　红色花衬衫：“谁？”
　　“陈书白。”
　　“不知道。”
　　纪北泽看向黄色花衬衫：“他接受了我的采访，你呢？”
　　黄色花衬衫：“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纪北泽问：“见过陈书文吗？”
　　黄色花衬衫：“...不知道。”
　　纪北泽：“我不喜欢采用暴力的手段解决问题，我再问一遍，见过陈书文吗？”
　　黄色花衬衫双唇颤抖：“我真的...不知道。”
　　纪北泽一笑：“好，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迫你，不如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怎么样？”
　　红色花衬衫问：“咩地方啊？”
　　纪北泽收起笑容：“苍岳，我们跨过边境，去万岁城发大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