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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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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杂草、旧年枯败的枝叶被扫到小径之外,郁苍若坐在当年小憩时最爱躺的卧石上,险些滑落下来——青苔点点,带着潮气。
“楚兮楚兮。”
“嗯。”怔在一旁许久的黑衣人旋身看他,那青衫上沾着尘土,挽在腰间的长发有些散乱,正坐在不干不净的石头上笑。
那笑容说是愉悦欣然,却难免带了些苍凉之感:终于回到了故地,心有所归感慨万千的同时,那些悠悠流走的岁月所荡开的空白,总觉得能让风吹透小小的缝隙,直把人子内而外地揉烂。
而同样多年未归的自己,此刻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楚兮无意多想,他知道自己为了复仇已磨砺得心性足够坚强,又怎会像眼前这人,出入江湖多年,早过了朝气蓬勃的年纪,却和少年人一般的将所有情感显露在外。行走江湖,如此可是大忌。
“走吧,我们去小厅。”几人都是武功不凡的,一入楼便互相察觉到了所在,然而磨磨蹭蹭地,谁也难早踏一步出去。郁苍若起身整整衣装,对楚兮笑道。
越往内走倒是越觉得熟悉了,荒径无人扫,各处的花木却都被细心地照料着。梅兰竹菊桃杏李,未值花期的沾着绿意,花期到了的开得正好,灿灿烂烂一整树,风一吹便打着旋儿往下飘,着了地便又被风推着走,和着尘土混成一处往荷塘里纠缠了过去。若说美,不经雕琢;若说凄,却也是轰轰烈烈的。
小厅正处在这风不甚急的地方,花枝上松垮的花瓣悠然地跌坠下来,也便静了,由此树下便堆了说薄不薄的一层。这树下几尺之地,也正是几人无所事事的下午饮茶闲聊之处。
两人自树下看了一阵,折身过了个小门,沿着廊子顺下去,便是小厅了。
郁苍若立在门边,一手搭了沿,便止了步子。他本料楚兮会有什么举动,谁知那人也止在他身后不动了,一时胶着。
——“茶都凉了。”厅里传出话语,一如当初的温和。
郁苍若跨了一步看进去,那人安安稳稳地坐在位子上,一袭白衣,束发,眉间一点,状如红豆,色若胭脂。
楚兮却已在闪身之间跪在了那人身前,背很直,头却是低着的。郁苍若站在他身后,猜测不出他的表情。
“子卿,是我负你。”他一字字说得很慢,很是郑重。
郁苍若极是震撼,不由向言子卿看去。
子卿并未多说什么,也未向郁苍若解释。不过是抬手让楚兮起来,细细端详一阵,微笑道:“此去经年,可有所获?”
楚兮起身,颔首而应。
“那便好,”执了茶盏抿上一口,转而问道:“你们已见过洛明?”
“子卿,洛明他如今……怎会这样?”青衫一动,郁苍若挨到他身前便急问。
“他自有自己的际遇,你我都无能为力。命运相系,却无法在遭遇劫难时相援,这便是命运吧。”言子卿安抚地按了按他的肩,这般说道。
他一向是如此的,收留的郁苍若共处多年,为一情字远走,他不留;收养的楚兮费心教导,为一仇字擅离,他不怨;语贤顾谦二人相交如此之深,一朝相争,各自远走,他不劝;如今洛明相貌变化如此之大,言语行动间似是厌倦尘世种种,毫无活气,他竟也不救。
他是信承了命这一字的么?
郁苍若深深地看着他,言子卿也并未回避,只是道:“苍若,与其说我信命运,不如说我难以背负某些东西,例如你们应该自己背负的责任。”
——“你们的际遇都是自己所选择的结果,我不想勉强你们去选择另外一条道路,也不愿你们遗憾。我……并不能承担你们的命运。”
他的表情有一种微妙的悲悯与悲哀,对于这种无能为力,似乎也是压抑得十分之深的。
郁苍若瞬时脸色煞白。
言子卿是天奕楼的主人,他收留收养了这一楼性格迥异的散人,悉心照顾、努力维持,最后目送他们一个个离开,难道他不痛苦?
自己当初决心离开,子卿若出言挽留,真的能将自己留下?自己若真的被强留下来,真的能不怨恨不遗憾?
他凭什么来质问言子卿呢,往日恣意惯了,饶是虚长几岁,他尚不如楚兮更懂得体恤人。
当年便是楚兮与子卿更亲近些,怕也只有楚兮更清楚他的所思所想了。
“苍若,”含笑将他神识唤回,子卿太息,“你又何必为难你自己。”
人往往在对自己所决断造成的结局有所后悔时,喜欢将责任推到旁人身上。事实上呢,这只能令明白真相的内心更加煎熬而已。
言子卿抿着凉透了的茶想,不过——这至少证明苍若已经后悔轻掷而去的那几年,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