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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跟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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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时节,逢着晴朗的天气,云栖县的早晨总是寒暖交织,寒湿的空气中混着太阳初升的朝气,这样冷热不均的时间段,出门就是受罪,只适合躲在被窝里逃避一切。
可一大早,童潆却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
她的第一反应是家里进贼了,直到迎面拂来一阵寒气,头脑被吹得清醒了,她意识到是弟弟关门发出的动静。
“今天不是周六吗?童钰一大早上不睡觉,又在搞什么鬼?”
她暗骂一句,本打算继续睡觉,猛然想到上周开家长会时,丰谨时好像坐在她身后提了一句:
“你弟弟不太对劲,似乎和班上的女生走得很近……”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从客厅移至玄关处,童钰蹑手蹑脚的就要出门了。
童潆皱了皱眉,翻身下床,踩着毛绒拖鞋走到窗边。
她依稀记得童钰说过要带什么小美去京州。
关于那位“小美”,童钰只说漏嘴过一次,之后无论她怎么套话,他都装作没有那个人似的,她还以为他是刷短视频把脑子刷傻了。
思索片刻,她缓缓掀起窗帘一角,视线直直地落到刚走到院子的弟弟身上。
童钰性情贪玩,浅色衣服没穿一会儿就弄脏了,可今天,却穿着一件平时碰都不会碰的白色卫衣,而且他那精致亮眼的三七分发型,明显是喷了发胶,仔细打理过的……
“不对劲。”
童潆眯起眼,立刻披了件外套,随手扎起马尾,抓着钥匙和手机追了出去。
男孩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她跑跑停停,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尽量和他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
童钰时不时低头看手机,嘴角还带着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
转过两个街角,他双手插兜,微扬着头,酷酷地停在了一家奶茶店前。
他站在店门口,借着玻璃窗整理头发,并没有急着进去,像是在等人。
童潆躲在童钰背后的小巷口,悄咪咪探出半个脑袋,瞧见他那副臭屁模样,隔空朝他翻了个白眼。
没过几分钟,有位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小跑过来,一手抱着书,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童钰的肩膀。
童钰的耳根瞬间涨红,低头摸了摸后颈,没有和女生对视。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童潆直接僵在了原地,“天哪,哪家姑娘脑袋烧坏了,居然看得上我弟弟?”
震惊之余,一股怒气涌上心头,童钰才初一,居然就敢早恋!
“童钰!”她恨铁不成钢地低吼一声,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前揍人。
正推开店门的童钰,脚步突然止住了。
他身旁的女孩抬眸问他:“怎么了?”
童钰扭过头,感觉背后异常阴冷,“见鬼了,我好像听到我姐在喊我。”
女孩眨巴着眼睛,“不会吧。”
童钰揪着卫衣下摆,心有不安,但还是镇定地对女孩说:“你先进去等我,我去附近看看。”
女生乖巧地点点头。
童钰替她推开店门,待她找好位置坐下,他立即转身巡视。
周末的街巷游人如织,他粗略地扫视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姐姐。
可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凭着直觉,朝侧后方的巷口走了过去。
童潆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跟踪,控制住情绪,没有贸然冲上去。
可童钰那边却有所觉察,她不能抛头露面,只好往巷子里缩了缩。
小巷狭长,没有店面可以躲藏,感觉到弟弟的脚步越来越近,童潆屏住呼吸,扶着墙面的手指都在打颤。
一步、两步……
白色的身影迅速移动至巷口,猛地往巷子里一探。
短暂的时间里,童钰已经想好了怎么反将一军。
可当他看向巷子时,只见到一对情侣的背影,除此之外,唯有寒风刮起的枯叶。
那对情侣,共同依偎在一件外套中,男人宽大的衣物将女人遮了个严实。
凛冽的寒风中,他们相拥而行,好像要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
童钰鄙夷地“呲”了一声。
秀什么秀,谁没人陪吗?
看来是虚惊一场,想到还在等他的女孩,童钰如释重负地跑回了奶茶店。
而巷子中的童潆,却心跳如擂鼓,一半是心虚的紧张,另一半,则是再次被丰谨时揽入怀中的悸动。
看见弟弟脚尖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这回完蛋了,直到贴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与此同时,她的耳畔传来一句:“抱歉了。”
她听出是丰谨时的声音,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就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宽大的外套搭在两人身上,冷静地带着她往小巷的另一头走去。
身后警惕的目光消失,童潆得救似的长叹一声,轻轻扯动外套,想往身上裹紧一些。
可外套却脱手了。
丰谨时松开她的肩,取下外套,再次致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拧紧外套纽扣,一边往后退了几步,刻意和童潆保持着距离,后背就差要撞到墙上。
“没事的,丰老师~”童潆也装模做样地后退半步,喊他时的声调故意拖得很长。
丰谨时系扣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神色微敛。
缓了几秒后,紧张心虚的情绪被冲淡,童潆的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她饶有兴趣地打探起丰谨时:“丰老师,你怎么会在这?”
“和你一样。”冷冷吐出四个字,丰谨时便转身离去,仿佛不想同她多说一句话。
他离开时带起的冷风,直接糊了童潆一脸。
简直是热脸贴人冷屁股。
没料到他的冷酷决绝,童潆用力扒了下凌乱的刘海,脚往地上一跺,冲他大骂:
“丰谨时,你……你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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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潆很快就走出小巷,躲进一家书店的屋檐底下。
这里视野不错,能够透过奶茶店的玻璃窗看到童钰和那个女生。
当然,丰谨时早已先她几步,占据了这个绝佳的观察点位。
“这里视野最好了。”在丰谨时身旁站定时,童潆画蛇添足地解释了一句。
语罢,她用眼尾扫视着他,见他毫无波澜。
她的唇角抖了抖,真讨厌他这副死样。
明明重逢那天还送她回家,有模有样地关心她,对她态度尚可,怎么这会儿就变成这样了?
一时冷一时热的,简直让人捉摸不透。
她越看越心烦,也不再给予他过多视线,转而光明正大地偷瞄起玻璃窗里的两人。
他们正在共看一本习题集,两颗脑袋越靠越近,眼见着就要凑到一起了。
童潆紧咬着牙,面色越来越绷不住,腿往前迈了出去。
“等等。”丰谨时忽然开口。
童潆梗着脖子,把刚才的怒气一并发泄了出来,“等什么等?童钰那双眼珠子就没落在题目上!”
“别急于下定论。”丰谨时的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想要拉住她。
童潆暂且听取他的意见,端起手臂退回原位,决定再多观察一下,但她脸上的焦急之色却未消退半分。
玻璃窗里的两颗脑袋即将靠在一起时,童钰主动偏了过去,和女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见状,童潆的眉头瞬间舒展,整个人松了口气。
她继续观察着,没看见两人有什么逾矩的动作,抽空瞟了眼丰谨时,故意呛他:“丰老师这是在跟踪学生?”
丰谨时紧抿的唇动了动,饱满的唇瓣弹出诱人的弧度,刚欲开口,却有人抢先他一步:
“是我要求丰老师和我一起的。”
童潆的视线从丰谨时的唇上,挪到了一位中年妇女的脸上。
那女人身着浅色的毛衣,长发乌黑亮泽,眼角爬着些许细纹,但脸颊红润有气色,透着一股健康美。
她看起来四十来岁,童潆猜测她应该是女孩的家长。
盯着她多看了一会儿,童潆感觉似乎见过她,但又想不起具体在哪儿。
恰好那人一开口就解答了她的疑惑:“我是方姝意的妈妈,童小姐,家长会上,我和你说过话的。”
童潆想起她是家长会上拉住自己的那个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并向她伸手示好,“姝意妈妈好,敢问您贵姓?”
“我姓江,江雩。”江雩愣了一秒,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的姓名了,更多的人只是称呼她为“姝意妈妈”或者“方妈妈”。
等她反应过来和她握手时,童潆已经尴尬地缩回了手。
童潆大概猜到了江雩的来意。
她挤出一脸笑,亲切地同她攀谈,“巧了嘛这不是,您和我妈妈是本家呀!”
看着那张过分热情洋溢的脸,江雩并没有顺着童潆的话说下去,而是开门见山道:“童小姐看起来是个文化人,想必知道早恋的危害吧。”
听到“早恋”这两个字,童潆下意识看向丰谨时,可丰谨时的目光却投向天际,像是在放空,并没有和她对视。
她轻咳了一声,点头道:“当然。”
江雩尖锐的神色缓缓变柔,谁料童潆紧接着说:
“可谁又能证明,他们在早恋呢?”
江雩审视了童潆几秒,没有急于辩驳,反倒把置身事外的丰谨时拉进话题,“丰老师,你说呢?”
两道目光汇在丰谨时身上,丰谨时扶了下眼镜,格外认真地回复江雩,“我还是那句话,不能妄下定论。”
“丰老师,你不能帮着童钰家长说话!”顾着还在附近的女儿,江雩压低了声调,但她这话说得咬牙切齿,言语中满是愤懑,仿佛有切肤之痛。
童潆听着眉头一跳,她是怎么听出丰谨时在帮着她的?
面对质疑,丰谨时的语气也很严肃,“请相信我的职业素养。”
江雩目光幽幽地望向奶茶店的玻璃窗,“事实就摆在眼前,我拿什么相信你?”
“如您所见,他们目前只是在探讨题目,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丰谨时没打算和她争论,更不想惹恼她。
他很能够理解江雩的情绪,毕竟任何家长碰上这种事情都不可能冷静。
虽然他的语气很诚恳,但对于一个过分疼爱孩子的母亲而言,他的任何一句话,都会激怒她。
“我们家姝意平时可是个再乖不过的姑娘,这次却是背着我偷跑出来的!”
江雩急得瞪眼,越说越气愤,显然是对丰谨时这位年轻班主任极不信任,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这还不算过分的举动?那你说他们要怎样才算过分接触?”
“家长会之前,我就跟你反应过,这两个孩子不对劲,而你呢?作为他们的班主任,你却对此置之不理!硬生生拖了一个礼拜!今天要不是我逼你跟着,你也不会管的!”
江雩说得几乎哽咽,“丰老师,你究竟要他们发展到什么地步才肯管一管啊?你能稍微尽一下作为班主任的职责吗?”
童潆被江雩的气势震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她在心底为丰谨时捏了把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不知道一贯沉默寡言的他会如何应对。
“好。”丰谨时被她气笑了。
他轻轻摘下眼镜,慢悠悠擦着镜片,“您要非说他们早恋,那我现在就上报学校。”
闻言,江雩眸光一紧,有些不可置信,细细听着丰谨时接下来的话。
“不过到时候方姝意同学不仅要接受处分,还会被全校学生议论,”丰谨时修长的指节正捏着眼镜腿,顺带指了指玻璃窗内的女孩,“这个后果,您愿意承担?您愿意让她承担?”
童潆的眼珠子呲溜转向江雩,见她那张气得涨红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了。
江雩张着嘴,迟迟没有说话。
“青少年互生好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都一棍子打成早恋,只会逼得他们逆反,到时候,”丰谨时顿了顿,重新戴上眼镜,对着江雩微微笑道:“或许还会影响你们的母女关系。”
“那难道要放任不管吗?”江雩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不过她还是抓到了丰谨时的空子,反问他:
“丰老师,难道你认同学生早恋?!”
鏖战数个回合,丰谨时也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情绪,始终冷静客观,保持着班主任的威严气势。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作为班主任,我肯定是反对的。”
他们来来回回说个不停,童潆夹在其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直到听到丰谨时这句话后,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他们之后所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恍惚记起多年以前,她的班主任,也说过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