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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暴雨(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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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裹着泥沙席卷而来,童潆躲避不及,沾了几滴雨。
好冷啊。
对着走廊边的窗户梳理头发时,想到这是自己折腾了半小时才弄好的发型,还有她的衣服、妆容……
她毫不犹豫地跟上了丰谨时。
从办公室到教学楼下,她光明正大的跟了他一路。
可他却当她不存在似的,威风凛凛地大步向前。
小跑着追到楼下时,她看见丰谨时一手别着件外套,另一只手撑着雨伞,已经迈下台阶。
雨水在屋檐下串成珠帘,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她的脚步。
茫茫水汽中,那道划破雨幕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真的没有回头。
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到地上,发出放鞭炮般的炸响,这时就算她扯破喉咙喊他,也无济于事了。
童潆暗骂一句自己活该,确实不该寄希望于他。
没人有义务帮她,更何况还是前任。
她叹了口气,人啊,还是得靠自己。
可刚提起裙摆,想一股脑冲去公交站台,她又犹豫了,真这么做的话,她的裙子肯定就报废了。
她急需一把雨伞。
寻思半天,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楼上各班转一圈,没准可以淘到把雨伞。
可刚准备上楼,她想想又算了。
现在学校处处是监控,万一哪天爆出来“昔日状元重归母校,竟只为偷一把雨伞”之类的炸裂新闻,她的脸还往哪儿搁啊!
不行不行,她可不想沦为云栖县笑柄。
唉,她吐出一口浊气,拎起半截裙摆,蔫蔫地蹲在地上。
无为胜有为,她还是原地摆烂吧,等保安发现她,应该会帮她;或者等雨变小了,她可以自己回家;再或者,等老爸下班,让他来学校接她……
等了不过几秒,她忽然感觉两侧的灌木丛在晃动,好像随时会钻出什么软体小动物似的……
四下无人,她默默缩了缩脚尖,学校真是可怕。
她后悔了,出门真的会变得不幸,尤其是来学校这种鬼地方!
她就应该在她的小房间里窝到死,干嘛闲得没事找罪受,答应老妈来参加这个狗屁家长会!
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她的鼻尖泛起酸涩,眼前渐渐氤氲起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恍惚间,那道密不透风的雨幕似乎划出一道裂隙,有团水墨晕染的影,自天地交界处缓缓浮现。
视线模糊不清,依稀看见那道黑影由远及近。
直到一件带着薄荷气息的男式西装外套,如云朵般落到她的肩头。
她无意识攥紧衣襟,蓦然仰首时,眸中雾气倏忽消散,丰谨时那张清隽的面容,无比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眸。
他早已转身,向她而来。
“最后一次。”
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话音一落,丰谨时便俯身将她扶起,撑开黑伞,虚揽着她,小心翼翼地带她走下台阶。
他的车已经停在了台阶底下。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将他们框进透明的牢笼。
跨下台阶的短暂几秒,童潆靠在他的胸膛,听见彼此交错的心跳声,闻到他领口处飘来熟悉的清香。
她试图查探他的表情,可那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丰谨时拉开副驾车门,将她塞了进去,又绕过车头,回到主驾。
当主驾车门被括上时,童潆才发现,他的肩已被雨水浸湿大半,而她的身上,滴雨未沾。
她沉默地将纸巾往他身边推了推,可他直接发动了车子,并未多予理会。
一路上,雨声哗啦啦响个不停,像热情不歇的鼓乐,童潆听着听着,莫名躁动不已。
雨刷器机械地在玻璃上划出扇形水痕,不知不觉中,车停在了她家院门前的老槐树下。
丰谨时熄掉发动机,等她下车。
但她还在望着窗外雨景发呆。
他只好敲了两下方向盘,提示她:“到了。”
“谢谢。”她回过神,干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
金属扣弹回的声响在密闭车厢内格外刺耳,可死寂的氛围并未因此被打破。
丰谨时目视前方,连一个音节都没施舍给她,只有指节在方向盘上轻叩的节奏泄露了一丝不耐烦。
雨水顺着挡风玻璃滑落,将车灯扭曲成模糊的光斑。
童潆盯着那团光晕,指尖来回摩挲着掌心,在下车的最后关头,突然问他:
“阿谨,你是不是恨我?”
雨点突然密集起来,像无数细小的弹珠,在车顶来回窜跳。
丰谨时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骨节处在幽暗的空间内泛着冷青的色调。
记忆如潮水般倒灌。
他始终记得被断崖式分手时,童潆是多么的冷漠决绝,也清楚地记得,为了挽回这段感情,自己曾经多么卑微下贱、卑劣无耻地纠缠着她。
也是这样一个深秋,秋雨砸在身上的痛他全顾不上,只拼尽全力抱着她,甚至不惜朝她跪下,苦苦哀求她不要放手。
可她呢?
将他当做枯叶,狠狠踩烂。
当初就没有想过他会不会恨她吗?
“雨要变大了。”他按下车门锁,“快进屋吧。”
显然是在下逐客令了,童潆仓皇逃离。
一进门,江莲心就被她摔门的动静吓得惊呼,“潆潆,怎么了?”
童潆压抑着沉重的心情,急着往楼上跑,没有理会母亲。
江莲心手足无措地望着女儿凌乱的背影,暗自呢喃:
“不是去开家长会,高高兴兴地去见丰谨时了吗……”
童潆迅速躲进房间,慌忙脱下衣裙,换上了舒适的家居服。
冷静片刻后,窗外雨声渐细,她鬼使神差地推开了窗。
楼下,丰谨时的车还停在原地,尾灯在雨雾中晕开两团暖红,直到她拉紧窗帘才缓缓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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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江边转了半圈,傍晚,丰谨时回到家中。
独栋建筑前亮着两盏微弱的小灯,他推开门,母亲正在客厅摆弄一件樱草色的高叉口旗袍。
“家长会这么晚才结束啊?”温棠序一开口,柔声细语的。
她梳着低丸子头,身着一身改良旗袍,气质温婉。
“嗯。”丰谨时低声回应。
听出儿子不太对劲,温棠序放下手中的衣服,左右打量着他,“这身上怎么湿了?”
“雨太大了,”丰谨时不想多解释,借口离开,“我去换身衣服。”
二十分钟后,他换上整洁的衣物,朝偏厅靠墙处的神龛上了柱香。
挺直腰后,他沉默地望着神龛上的遗相。
温棠序跟了过来,她的手里还捏着那件樱花草色旗袍,一边缝针一边问他:“怎么了?家长会上遇到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了?”
丰谨时摇头,简单向她交代了句:“我去书房坐坐。”
他很少这样愁眉不展,温棠序以为他是刚当班主任,应付不来家长会,被学生家长闹得心烦。
她想让他分分心,于是提起手中旗袍,将裙摆上的刺绣花样抵到他面前,“儿子你看,好看吗?”
“漂亮。”丰谨时匆匆瞥了眼,态度略显敷衍。
“猜猜给谁的?”
丰谨时握着书房门把手,“您穿吗?不太合适吧。”
“谁说是给我的?”温棠序追到他的书房前,“这件给我未来儿媳穿合不合适?”
话音刚落,书房门便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欸,你这孩子!”温棠序在门外叹气,但凡提到让他找女朋友之类的事,他就极其抗拒。
早知今日,她当初就不反对他高中谈恋爱了。
她提起旗袍,回忆起那姑娘浓眉大眼的灵动模样,觉得要是她穿上的话,应该会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