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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以万物为刍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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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昏暗的世界早没有什么期待了。
暗部对于那时的云萍而言的确是个不错的去处。那时的暗部鱼龙混杂,一腔热血报效木叶的忍者寥寥无几,自愿参加暗部的人大多是失去双亲想混口饭吃的青少年。战争牺牲了一批精英,整个暗部像是一盘散沙,所以四代目才会如此急切地需要有经验有见识的忍者进暗部。云萍是直接被四代目录取编入暗部的,又有三战的经验,入职便是小组队长。
奇怪的是,四代目很少让她执行她最擅长的暗杀任务,只是以“提升实力”为由让她在木叶周边执行暗部里中低难度的任务。
当时的医疗、农商、以及各大家族都争先恐后地朝新上任的火影借钱借人手,还有一大堆文人和大名的请愿希望他发布或赦免什么政策,书信大大小小一整个房间都放不下。云萍空余时间就被四代目叫去帮忙整理各种信件,分类、总结、然后深夜口头汇报给他。
这是云萍第一次接触战争以外的第一手资料,这才发现忍者也只是这整个社会之中的一颗螺丝而已,每个部门都有自己数不清的麻烦事儿。资源短缺,各个集团之间为瓜分那点点好处拼地头破血流。与她在战争之中的打打杀杀不同,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汇报往往要等到三更半夜才能结束。有一次,四代目听完了她的回报之后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蹙。云萍静静地等着他发话说可以下班了,却等到了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话:
「喜欢干这一类的工作吗?」
「……」
云萍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喜欢”不喜欢去做一件事。说实话,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欢”、“想要”去干什么,自我意志和选择从来都是忍者的奢侈品。上战场是为了逃离奈良一族,进暗部是为了逃离自己的父亲,从学习忍术到前线杀敌都是因为命令如此、她必须如此,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四代目只是抿着一丝笑容,默默等着她的发言。
「…我不知道。」
「没关系,」他笑了「谢谢你这两个月一直帮我总结这么多信件资料,这对于我来说意义很大。你很会抓重点,解析每封信的目的和影响都非常到位,分析地很好。我记得你今年才…12岁是吗?云萍,你的分析能力绝对是远超你年龄段的。」
「谢谢四代目夸奖,」她立即行礼「晚辈会再接再厉,不负火影大人厚望。」
「哈哈哈哈,这么客套干什么?」四代目笑地明艳,好似阳光倾泻将一切灰霾一扫而光「木叶需要新一代的年轻人共同努力成长,我很看好你哟。」
自那以后,四代目时不时便和她聊起时政,先让她说出自己的理解,然后再一同讨论分析。四代目给她开通了图书馆地下前几层的权限,打开新世界的云萍孜孜不倦地开拓着视野,明明还是小组队长,但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书卷之中,乐此不疲。
麻木如她,与四代目谈论起未来的发展时,甚至也会有小小的期望。
「大名和火影,谁的权利更大?」
那天已经很晚了,四代目说这个问题很复杂,不必现在回答他,有什么思绪的话以后可以找他讨论。他披着火影袍,转身走进夜色中的身影是说不出口的疲惫,离别时却仍然转头为她留下一抹温存的笑容。
那是她见到四代目的最后一面。
就像是凛冬之际的一根火柴,稍纵即逝的温暖。
三代目上台了,一批旧人老臣又重新被他用了起来。他管理暗部起来比四代目熟练的多,也不需要云萍她一个暗部的新人来搞什么报告。见着老熟人回来了,那些大名纷纷恢复了原先的任务委托的尺度——暗杀、镇压、情报,暗部上上下下都动员起来,忙得不可交差。
云萍成了情报分析小组队长。她是辅助性忍者,又擅长情报分析,与谁合作都如鱼得水,是执行暗部任务的抢手货。等了半年实力上来了之后又被编进了暗杀小组,几乎次次都与卡卡西共同出任务。即便是忙得脚不沾地,她仍然坚持着看报纸和杂志的习惯——毕竟为四代目分析了一年多的文件,习惯了,有时不看点什么不写点分析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她在找,她在找寻四代目留给她问题的答案。
大名和火影,谁的权利更大?
可世上哪有那么容易解决的问题啊。世袭制度的弊端在战争之后更加明显,本就稀缺的资源被有权有势的大名一扫而空,只剩下残渣剩饭供剩下的大家族争夺,剩下少的可怜的那些却被庶民拼地死去活来。政权兜兜转转回到了代表权贵的三代目手中——若是说在三代目执政初期这些权贵的确带动了木叶一大半的经济实力,此刻却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厉鬼。
小小的云萍只是冥冥之中感觉到有些什么在变动,但是切身体会到这种不安的动荡是因为三代目下的一个暗杀任务。
门客竹泽先生谋反未遂潜逃,新上任的大名朝火影借用暗部人手将他捉拿归案。
「三代目大人,」云萍行着跪立,不可置信地抬头「竹泽先生一直辅佐前任大名改革,为人清廉、铁面无私,只是因为处置了现任大名的亲信所以才被陷害谋反——这种一面之词您怎么能信?」
三代目驻足,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角的皱纹化为无奈的笑容「大名这么做自然是有他们的道理,我们的任务只是执行而已。」
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种糊弄小孩的话对她一点用都没有。
「三代目大人,竹泽先生十五年来一直在改善农业管理、整治官吏,战争期间只有他名下的地域没有闹过饥荒,如今仍是所有大名之中财库唯一没有亏空的地区。政府奖罚分明,从不出尔反尔,贵族与庶民同罪,是改变世袭制的先锋。替竹泽先生说话的人全都被新政府治罪斩首,是黑是白一目了然,我一个孩子都明白,您在这儿装什么糊涂?」
三代目眉目之间的慈爱一扫而空,其中是她琢磨不透的深邃。
她一口咬定「——我拒绝参加这个任务。」
他皱眉,褶皱如同枯老的树根一般从横交错。「你不去,自然会有其他人代替你去。」
「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暗部俸禄来源于大名从平民百姓收割的税收,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平民。战争毁了多少农田庄稼,颠覆了竹泽先生的政策他们就会因贵族的压迫而饥不饱腹,我们反而去替大名干掉他们不喜欢的人?不问是非、不问对错,为了大名的利益就尽杀好人?这样的我们和那地主放出去咬人的狗有什么区别??」
一片死寂。
同样与她跪礼领任务的卡卡西拼命朝她使眼色,一律被她无视。
「你再说一遍。」
三代目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中是少有的狰狞。
云萍正要开口,视线却猛然一晃,霎那间被两名成年的暗部死死按压在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她的目光死死跟随着面前苍老又威严的身躯,满目愤怒无需多言。
「九年征战、九尾之乱,木叶多年来的根基都开始松动,正处于需要各个大名全力支持的紧要关头。大名杀意已绝,若是公然抵抗,谁来保障九尾基建的投资?谁来保障木叶运行的基础?你所谓的正义又能保护多少人??火影的责任是保证火之国的安危,而忍者的责任就是执行任务,从上到下,缺一环不可。家国大事,哪轮得到你一个小卒来指手画脚?」
他挥手示意,火影袍都愤然地甩在一边。
「——禁闭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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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止被禁闭了一个月。
那段时间卡卡西来看她的次数最多,只要不出任务几乎隔两天就会给她带纸带笔还有很多很多的书,几乎都是有关历史和政策分析的。除了开头两天她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后面每次卡卡西来探望时她都在奋笔疾书。
其实三代目的话不无道理。暗部以及整个木叶本身就是大名的军事武器,没有大名就没有供木叶运行的金钱——在整个木叶体系元气大伤的时刻,的确不可能为了一个命数已尽的改革家而去惹怒金主。或者从另一个角度上讲,忍者的本质就是为了服务大名,顺手的时候保护一下火之国,不顺手的时候嘛…
禁闭时最不缺乏的就是时间,这件事让云萍思考了很久很久。
如果台上的还是四代目的话,他会妥协于大名的要求吗?毕竟火影的责任不在于天下苍生,而在于维护忍者运转的系统。所以世间本身就没有什么正义可言,在金钱主导的体制中就是大名至上。四代目留给她的问题仍然是一团乱糟,混乱的思绪在逼仄的禁闭室里越发猖狂,是读多少书都挥之不去的烦躁感。思想是从所未有的自由,躯体却被牢牢禁锢——三代目就是要通过如此途径让她冷静下来吧。
她想去做点什么,但是什么都做不了。
云萍此时已经揣测出来了,禁闭其实不是惩罚,而是三代目对她的一种保护。她若是擅自行动去救援竹泽,那就是死路一条——禁闭不仅防止她干傻事,也能保护她不被大名的人所仇恨陷害。估计卡卡西给她送来的那些书,也是三代目亲手挑出来推荐给她的吧,竟都是与历史法治相关。所谓明罚暗保,再恰当不过了。
怪不得母亲才让她在奈良家的冢地发誓“今生绝不从政”——因为从政的人都是表演型人格。他们心中没有正义没有理想,只有天时地利,只有权衡利弊,只有局盘上的一颗颗棋子。
而她、他、它——全都是逃不掉的一颗棋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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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除禁闭的时候,是竹泽被处决车裂的那一天。三代目亲自探望她的单间,他满面慈祥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麋鹿。」
几乎是条件反射,云萍干净利落地停留在跪礼到姿势,毕恭毕敬的低伏在三代目面前。
「即日起,恢复麋鹿一切暗部职务」他似乎是非常满意她的态度,嘴里咬的烟管都翘了几分「编入暗部总分析部小组成员,开放图书管地下九层。」
「收到。」
「要不要顺便带点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