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秋风飒飒

6、第 6 章

　　亮堂肃静，烛泪悄悄滑下，萧宜的声音透过空气传向黎萱。

　　黎萱对上那双精明如鹰的眼睛，迈开脚步向他走去。

　　萧宜合上手头书文，她只当没注意到，行至桌前，将账本递给他。

　　“这账本是小女子昨儿在书房寻到的，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一时受了惊吓，忘记将此告诉大人，希望没有耽误公务。”

　　黎萱听见萧宜哼笑一声，接过账本仔细查看。

　　这样的托词自然糊弄不过处事干练的锦衣卫，但聪明人之间并不会揪住此处不放，更何况萧宜听懂了她昨晚留下的暗语。

　　“账本我并未动过手脚，若是大人有疑问，我全力配合。”黎萱自知不占理，故而放低姿态，将主动权交予萧宜。

　　“黎姑娘及时将账本送来，可谓解我燃眉之急，只不过这账本藏得隐秘，黎姑娘找这账本有何用？”萧宜合上账本看向黎萱，眼里蓄着浓郁的探究意味。

　　黎萱拉紧心里的弦，萧宜抛出的问题看似好回答，但对于别有目的黎萱而言，等于挖坑候着她跳，她总不能直言是为了通过账本找到她的杀族仇人吧？

　　目前尚且不知萧宜与史丹鸿的关系，是敌对还是一伙？史丹鸿的势力有多大？这些黎萱一无所知，不可能轻易将自己的底盘拖出，但又要找借口对付萧宜的询问。

　　“账本是张荣发酒意上头，为哄我高兴一时说漏了嘴。张荣发出了名的贪色残暴，奴家也是害怕，便想用账本做保命符。这么晚才将账本送来，没耽误大人正事吧？”

　　黎萱作出小女子势单力薄模样，又显出担心误了大事的胆怯模样，雾蒙蒙的眼睛看着萧宜，眼泪欲滴未落。

　　萧宜的手指僵在账本封面上，他见过无数人的眼泪，有十恶不赦的罪犯临刑前虚伪眼泪，有企图用泪水蒙蔽判官减轻罪行，在他面前落泪并不会获得任何利益。

　　他只会从纷繁表面抓住证据，以理行事，感情几近冷漠，很难有事情能够动容他，玉面阎王名副其实。

　　此时萧宜面上亦是如常冰冷俊逸，并未因为黎萱表现出来的柔弱而变化。

　　理由自洽，但又禁不起推敲，可张荣发昨天就没气儿了，账本一事死无对证，全凭黎萱单方面说辞。

　　“女孩子出门是该小心些，黎姑娘的做法很聪明，”萧宜目光停在黎萱微蹙的眉间，指腹摩挲了一下账本，“不过，接下来的工作还请黎姑娘多加配合。”

　　“好。”泪眼朦胧的黎萱揪了一下裙摆，睫毛轻颤，趁眨眼的功夫隐去内心稍纵即逝的暗喜。

　　萧宜的话正合她意，如果用一点美人计就能让眼前的人打消疑虑，那一切太过容易，反而让她觉得反常，把人留在眼皮子底下才合理，这样也方便她借萧宜的势进一步靠近窝在皇宫里的史丹鸿。

　　账本的事情暂且就这么过去了，萧宜见天色已晚便派人送黎萱回去。

　　黎萱对着萧宜欠身：“大人如有任何疑问，尽管召唤黎萱，黎萱一定积极配合大人办案。”见萧宜点头抬手送客之后便转身随侍卫离开。

　　萧宜看着黎萱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翻着账本，过了一会儿勾唇自顾自地道：“有点意思。”

　　张荣发贪污受贿一案牵扯太多人，稍微动点心思都能猜到有宫中的达官显贵，还有那些趋利的富商贾栗贵，只要多花点时间陪这些硕鼠耗上一段时间，就能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

　　然而与以往办过的案件不同的是，这次半路冒出一个难辨敌友的小美人来，加大了案件难度，这让萧宜产生了几分兴趣。

　　与通宵忙于事务的萧宜不同，黎萱回到月华坊后便一觉睡到天亮。

　　一大早刘梅就兴高采烈地来找黎萱，声音像早晨清脆的鸟鸣：“黎姐姐，昨儿你走后，染衣坊就赶忙把最后一件衣裳赶出来了，你看。”

　　刘梅说着就把手中的盒子打开，亮出里面衣裙。

　　黎萱知晓这件衣裳是刘梅以及染坊里的成员们从染布到裁缝一步步制成的，积聚着大家很多的努力和心血。

　　黎萱看着小丫头眼下的青黑，再看到她脸上发自内心的笑颜，自己眉梢也染上喜色。

　　黎萱仔细地把裙子拿出来，将手中的布料对着光照，染布上的花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精致。

　　她见舞坊里的姑娘们都围了过来，得意洋洋地抬头挺胸，眼里满是骄傲自豪。

　　围观的姑娘们发出艳羡的声音。

　　“真好看，这么不是苗岭那边的蜡染？”

　　“是啊，这种款式在城中还不常见呢。”

　　“嘁，就这么一件，明儿的衣展开场某人要一枝独秀咯，这种好事当然要准备好看的舞裙啊。”

　　黎萱赞助衣展舞裙一事暂未公开，怕的是提前告知而这最后一件衣裳赶不出来，给予期待又落了空，着实丧气，于是赞助一事除了方青玉，坊里其他人并不知晓。

　　这一句羡慕又嫉妒的风凉话一出，像是火星子掉到水里，虽很快消逝，但也惊起小范围的波澜，不少人面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好在凝滞的氛围很快就被打破了。

　　“姑娘们，都让一让。”方青玉有意提高音量，奈何体虚气不足，喊完话就掩面咳了两声。

　　她捂着方巾侧过身子，示意身后拎着衣裳的人们上前去。

　　待所有的衣裙都展示在大伙儿面前，缓过气来的方青玉开口道：“如今坊里需要姑娘们撑起一片天来，切莫说那些让大伙儿产生间隙的话，这些衣裳都是黎萱为我们准备的，明儿的演出服装也是有着落了。”

　　“多亏我们黎姐姐，不然你们上哪儿白得这些漂亮衣裳。”刘梅叉腰愤然道。

　　不少人觑见说风凉话的那位脸色青红交接，好不尴尬。

　　“行了，其他人都去忙去吧，明天跳舞的姑娘们留下来。”方青玉话落，有的人便灰溜溜地走了。

　　黎萱看着杵在那揪手指的刘梅，轻拍小丫头的肩膀，温声到：“你先去前面那张桌子吃茶候着，先别急着回去，我这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来了正好，在城中多留几日，月钱多到时候多给你补上一些。”

　　方青玉离得近，听罢另外喊人下去为刘梅备房入宿。

　　“多谢。”黎萱道谢。

　　“哪里的话，是我们谢你才对，”方青玉真诚说道，“若不是你为我们准备这些衣裳，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去哪儿筹钱另买演出服了。”

　　班主贪财吝啬在坊里是出了名的，姑娘们的辛苦钱时常拿不到手，班主如今两眼一翻走得倒快，但她们的月钱可没发。

　　把这坊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班主藏钱处，看来她们是真的穷到连演出服的费用耶拿不出来了。

　　明儿的衣展会可是天家主持的，且不说穿以往的舞裙过时了，要是被有心之人诟病说她们拿以前穿过的衣裳来敷衍皇家，那可是十个脑袋都无法交差的事。

　　再者，黎萱提供的衣裳虽不是现下流行的款式，但胜在好看吸睛，别有一番风情。

　　姑娘们无不满意，甚至暗戳戳挑起了哪件适合自己。

　　所以她们听到方青玉通知要让黎萱主舞的时候也能够很快接受。

　　毕竟方青玉那病秧子身体，若是在明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出了差池，她们也要连着受罪。何况黎萱本身底子也不差，入坊以来就被班主有意训练成为下一个“方青玉”。

　　姑娘们对于这件事无可厚非，况且昨天还发生了血光之灾，心脏得多大才不受影响，担起主舞责任，她们自认为自个儿没那么大能力，只要不出错顺利度过明天就算菩萨保佑了。

　　方青玉见她们接受良好，再度开口：“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既然收了黎萱姊妹的衣裳，就要帮她的忙。”

　　姑娘们的眼神终于从那些衣裳转移到黎萱和方青玉面儿上。

　　黎萱上前行至这些蜡染衣裳旁边：“明天的衣展有春彩染衣坊的参赛作品，但由于蜡染工艺只在苗岭一带小范围，当前在京城并非主流风尚，故而想借此机会让更多的人看到苗岭蜡染。”

　　“既然你都说这蜡染在京城中并非主流，若是我们帮忙宣传之后，观众不买账，这可赖不到我们头上啊。”其中一位听到黎萱的话之后说道。

　　黎萱在决定让月华坊帮忙宣传，自然预想到了这一步：“这些衣裳都是出自春彩染衣坊，靛蓝染料都是从苗岭运过来的，从染布到绘制纹案都耗去非常之多的时间与心血，我们染坊所用的染布以及丝线都是极好的，绣娘经验丰富老练，相信你们都能看出这些衣裳的品质。”

　　“我们有十成把握蜡染质量过关，若是通过舞蹈让这些衣裳动起来更能好展示出蜡染服饰的美，这样将会收获一部分蜡染受众。”

　　“若是宣传之后无人买单，那就是天时地利的问题，希望大家明天多多为我们的衣服做宣传，我黎萱在此谢过大家。”黎萱真诚地望着在场的每一位姑娘，说罢俯身做谢礼。

　　“好了好了，要谢也是我们谢你，多亏你的及时雨，不然我们短时间内上哪儿找这么好的演出服去，明儿我们一定努力帮你宣传。”方青玉前去拉起黎萱的手。

　　她活络氛围道：“事情我也通知完了，大家别光站着，快挑适合自己的衣裳，抓紧时间去跳舞。”

　　在一遍遍练习与巩固舞蹈之中，天色渐渐染黑，待黎萱结束打算回房沐浴的时候，远远坐着的刘梅赶忙放下手中的点心朝她走来。

　　“黎姐姐，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刘梅抹去嘴边的点心渣，左右顾忌周围来往的人。

　　黎萱看出她的不便：“去我房里说吧。”

　　刘梅点点头小步跟在黎萱后面。

　　等到进了房关了门后，刘梅这才放心说起要事：“黎姐姐，昨晚我们坊里进贼了！那个贼人半夜翻墙潜进我们坊里要偷我们的染布！”

　　“多亏婶子起夜察觉到不对劲，那贼人被发现后还想踩着墙边的染缸逃跑，好在被我们逮到了，结果一揭开面罩，竟然是那个满脸麻子的男人，买不成我们的布就想来偷，太可恨了！”刘梅义愤填膺地说道。

　　黎萱心神一会，想起昨天她在染坊外面鬼鬼祟祟的男人，问道：“这人你们问出什么来没有？”

　　“问出来了，他说他是富丽染坊的人，等黎姐姐这边忙完了我们再报官。”

　　黎萱记得富丽染坊的衣裳也进了衣展决赛，作为劲敌，富丽染坊半夜潜进春彩染衣坊的行径实在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