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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所有人都是 ...

  •   “我是要说,荣幸之至?”

      【你尽管说,我不会不敢认。】

      “甲乙丙道友走远了吗?”

      【不远,很近,你高声喊他来,三息罢,他能闪到你跟前,你要叫他?】

      “不,让甲道友歇歇罢。”

      天要亮了,赵晚不时将至。

      陈西又轻点镜面,指尖落在镜中人泛红的眼圈上。

      她漫不经心地想。

      也让我,歇一下。

      说书声看天色,哦一声:【是了,赵公子该来寻你了。】

      陈西又兴致缺缺,手指在桌面打着转。

      说书声没有立即扯开架势,他仿佛盯着陈西又,思忖片刻,问道:【你可要再缓缓?】

      “不,”陈西又扬唇笑,眸光润亮,病树逢春,竟也是容色摄人,“我对赵晚赵公子接下来的举动好奇得紧。”

      说书声停了停,见她不改主意,笑一声:【这可是你说的?】

      它倒是意兴正浓,端着腔慢道:【赵晚跪罢祠堂,急急调度人手,来寻心上人】

      【来到院前,竟不敢上前,仿若近乡情怯,他问看顾院子的仆人,二一三姑娘昨日是否离了院子,又去了何处,仆人听完,把头从左摇到右,又从右摇到左,她竟是一步也未离开。】

      【赵晚愣在原地,这才想起心上人初次离开穷奇山,骤至新地,哪怕面上不显,只怕也有畏葸之情,他担心唐突佳人才不给她安排仆人服侍,如今看来,他应该为素衣仙子安排一位聪明伶俐的下仆才是。】

      【赵晚想了又想,又看天色,折身回了自己院中。】

      陈西又听着院门外的说书声渐远,些许怔忡。

      她以为又是一场逃不得的戏目,却意外得了喘息之机。

      她有心唤来甲乙丙道友共议对策,又恐赵晚很快折返,一时无事可做,她坐在桌前运转几回灵力,连日来的连轴转,耗神耗力,体内伤势嗷嗷待哺,最不该睡的时机,陈西又疲累已极,理智走丢,竟也是沉沉睡去了。

      没了鬼灵在梦中调和。

      她的梦中只剩满地尸体。

      累累枯骨找上她,问她要一个答案。

      他们缠弄上来,问她,怎么就不管他们了?

      怎么就,怎么就,能这么心狠呢。

      陈西又因心中隐忧与体内伤病惊醒时,惊痛非常,心跳异常。

      梦中尸骨的眼泪仿佛漫过梦境与现实的边界,浸湿她现实的衣裳。

      她仓皇喘息,心绪未定,便听见说书的声音:【赵晚带了自己院中最乖顺的小厮,一路细细嘱咐,切切请托,要这小厮无论如何照顾好这位暂住赵府的贵客,总算是到了二姑娘门前。】

      【赵公子将头发理过,衣服理过,终于鼓起胆色,扬声打了个招呼,迈进心上人所在的小院。】

      【对上二一三瞥来的一眼,赵晚是心动难耐,当真是心跳跳不知魂之所寄,魂飘飘不知天高几何。】

      赵晚梦一样站着。

      如他有情,眼中应是情意满堂。

      可他并无情,立在院中,眼睛是黑沉的一个点,浑无神智,任由说书声牵着他走。

      他推出身后孩童,跟着说书声说话,嘴一张一合,吐出少年人难藏的情思。

      陈西又却很难顾上。

      她的眼神定在赵晚推出的小厮身上。

      小齐?

      闹市偷她钱袋不成反被扭送到警局的小齐?

      叫嚷着找张姨、王叔和林姐的小齐?

      他并没有修为。

      他进这秘境多久了?

      陈西又伸思动荡,面上只不动声色,她试探着问小齐:“小……李?”

      那股怪力勒住她的脖子,不许她出声,她喉中一甜。

      陈西又听见说书声叹了口气,旋即又笑了一声,它稳坐钓鱼台地,将这折戏说了下去。

      赵晚解释罢他昨日失踪,用的是学里有急事找的借口。

      他把小齐推上前,道:“我这才想起,二姑娘初至此处,需要一名帮手帮着处理杂事,思来想去,挪了我院中一位伶俐小厮来,他名叫齐飞,平日最乖觉嘴甜不过,我不能伴你游玩时,可让他带你在府中逛逛。”

      齐飞?

      陈西又心中愕然。

      她不知小齐真实姓名,却能猜到这姓名多半正是小齐真名。

      她再看齐飞神态。

      这齐飞不似赵晚甲乙丙之流,还有不符合角色行为的神态动作,他眼神晶亮地小心看她一眼,怕冲撞了她,埋下脸。

      俨然就是戏中人该有的神情动作。

      陈西又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若赵府上下,不,赵府外也有人,若这戏中出场的、未出场的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迷失神智的现世中人呢?

      这秘境若是神通广大至此,他们要如何全身而退?

      靠说书声一张颠倒黑白、难得真言的嘴吗?

      说书声说过赵晚推出小齐的一句词,不作声了。

      他洋洋自得地从高处降下,像一片飘落的羽毛,又像一道缓缓降落的神谕。

      【怎么?戏演了这么久,总算遇上熟人了?】

      “总算,”那道催折她的无形怪力卸下,陈西又张口,却是嗓音干涩,“这一路上我遇到的所有人,都是现实中人么?”

      【哈哈哈哈,】说书声仰天大笑,【我当你这么聪明,应当想得到,还是说你想到了,】它几乎是咬着陈西又耳朵说话了,【却不敢认呢?】

      “我以为,”陈西又本就是勉力支持病躯,乍闻真相,惊怒交加,烧得嫣红的面颊都淡了颜色,“你这戏等不起你擒获这许多人。”

      【我是等不及,所以,】说书声好整以暇,慢悠悠地给陈西又当头一棒,【人不齐的时候,我也是照讲的。】

      “这些人,”陈西又干咽,声音艰涩,“这些忘了过往,只当自己是戏中人的人,可还能寻回过往,可还有重见天日之时?”

      【唉。】

      说书声这回又是钻进了她的脑子。

      它含着笑,这份笑意比它过往的任何一次都真切。

      【你且试试看呢?先从问题不算重的赵晚、甲乙丙开始,啧,甲乙丙,他倒也机灵,知道报个荒唐假名防洗脑。】

      【但反正是没用的,有的是人进来就丢了真名,三天丢了记忆,七天什么念想都忘记,老老实实留在这,留一辈子。】

      【也有的是人犟一辈子,说不要忘,偏不忘,然后活活疯掉。】

      说书声说到这里,终于是喜悦难藏,它在陈西又体内出声,仿佛说着非常贴心的体己话。

      【你选哪个?】

      陈西又呼吸一窒,仿若心脏都一寸寸地冻结。

      她吐字也像含了冰:“你不会如愿。”

      【不啊,别真恨上我啊,】说书声转瞬换了嘴脸,嬉笑着同陈西又拉开距离,【我只是个跑腿帮办事的,这些事都是别人要我做的,可不是我要做的。】

      陈西又头痛欲裂,觉得身与心都要这接连的变故中裂开来,她连继续和说书的做戏还是严词拒绝都选不出来,面上空白一片。

      【哟,】说书声凑到她近前,它这会儿又扮上轻佻的公子哥了,【真难过了?演不下去了,还能给我好脸吗?】

      陈西又茫然地左右看看,她找不见它的影子。

      半晌,她是惨然一笑:“我怎么敢得罪你。”

      穷途末路的人,一筹莫展的人,怎么会丢掉唯一的线索。

      怎么敢丢掉唯一的线索。

      陈西又被恶劣情势震得心神动荡,心脏蹦得一声大过一声,泵出的却不像血,生机没有在它的奋力跳动下增长,只疼痛在一下一下胀大。

      【你是真能忍啊。】说书声默了几息,感叹道。

      “还不够。”

      听见自己喉中发出的声音,陈西又自己都震异于自己声息的微弱。

      她不明白。

      远不到死路,还不是死局,她需重振旗鼓。

      陈西又试着将新得的信息纳入考量,鼓励自己重振旗鼓。

      如她一直以来那样。

      她总可以想出办法的。

      可是不够。

      她近乎迷惘地意识到。

      过去支撑她闯过难关的东西。

      如今加起来也都还不够。

      为什么?

      她还没能相通原因。

      说书声靠近它,它的声音像一条冰冷的蛇,爬过她的肌肤,激起片片战栗。

      她只是不动。

      不躲。

      像个从没靠躲避解决过任何一顿毒打的孩童。

      她没意识到自己落了泪。

      说书声难能轻声细语,它温良地靠过来,仿佛很关心她,阖天地最关心她,又仿佛很纳闷:【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在猜,你到底能强撑到几时。】

      陈西又提着一口气:“听不懂。”

      【不,你听得懂,你不想听懂,你不敢认。】它斩钉截铁。

      【靠逼自己干成多少大事了?立了很多大功么?很值得么?把自己变得自己也不敢认花了多久?怕是很短吧。遇上很多麻烦?被人和事踩来踩去教了多少自己不想懂的道理?靠什么撑过来的?一口气?】

      【事办完了,气散了,回过味了?】

      【你现在,是看不起自己,还是很讨厌自己?】

      陈西又心弦本就紧绷,被说书声步步紧逼,仿佛被链锯一下一下切割那根弦,心头沥沥滴下血。

      那些她草草掩埋的情绪如同猛虎,随时都要扑上来咬断她的咽喉。

      她面露痛色,很艰难地站住,想要从灵魂里、骨头里、血里、肉里,随便哪里抽出个应对之策。

      记忆中的师长同她说,剑宗设立幻泡试炼,是为了磨砺门下弟子心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不成的,方圆界危机四伏,修仙是踩通天的荆棘路,百折不挠都不堪用,剑宗弟子要有能将大道磨灭的韧性。

      陈西又回想师长教诲,默念清心咒定神,要自己暂不想那许多事。

      她又一次重振旗鼓了。

      可这一次——

      她抽出的旗帜是破的,摆出的战鼓也早已锤烂。

      她连这些是何时破碎的都没有印象。

      只听到说书声喋喋不休,阴魂不散。

      【勉力而为总要有个度吧,你的度呢?】它亲密地滑入她的身体,枕在她的心口,【你能把自己生生逼死不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8章 所有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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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甲流,倒下(我很难解释什么,毕竟我只是一个药瓶 ——2025.12.16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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