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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多狡诈 ...

  •   有的人,死前说好话。

      生前从来不说的好话,临到死了,舌头被夺了,鼓动着,唱得都是很动听的歌。

      浓妆不是的。

      它死前打开的话匣子是盒受潮火柴。

      一划一哑火,只一阵焦糊的烟。

      而陈西又,她想做个俗人,像个俗人一样,留点无关痛痒的遗言,安分守己地死去。

      重点不是俗,重点是做个人。

      她真怕了城主的阴魂不散。

      阴惨惨地死透了,惨绿地爬上来,执迷不悟地鬼气森森,缠着她,谋划复活和起尸,叫她不得安生。

      她不想死后还吓人一跳。

      “你答应了?”她轻声问。

      苏元从不安的梦里醒了,露出活像被什么物什咬了一口的古怪表情:“我没!”

      陈西又叹气:“可你都问怎么做了,我不想我死以后,还有人顶着我的脸,让认得我的人伤心。”

      苏元:“没到那一步,别想那么远。”

      如此逃避完,他便拎着她的城主府兜圈。

      “我们传出的信蝶,他们收到了吗?”

      “收到了?不然光我们在密道耗的那大半天,还不够府里消停成这样。”

      两人沿着洒落的血迹走去,很快看见尸体。

      尸体扭打在一起,头颅不翼而飞。

      陈西又在树梢上看见它们,一左一右,像两只恩爱不疑的鸟。

      “不对。”

      “什么?”苏元问。

      “不是斗法。”她不扶苏元,踉跄到两具相叠的尸体前,看树上和地上干涸的血迹。

      残留的灵力痕迹混乱无序。

      苏元闻声细看,看出点端倪。

      “这人是忽然暴起,遇袭那人的。”

      抓起线头,事情便不难厘清。

      也许是事情暴露的背水一战,也许是觉得同伴行迹古怪因而大义灭亲,一修士扑向另一修士,扭打间阴差阳错,双双辞世。

      “那,不论谁是出问题那个,尸体里有一具是遭了城主的?”

      “嗯,”陈西又点头,期待看他,“不看看吗?”

      “你医理学得如何?”苏元将两具尸体平展摊开,先用灵力探一遍,血、肉和骨头,无甚稀奇。

      硬着头皮要剖尸,想到什么,侧头看陈西又。

      “不曾正经学过,散修的野路子。”她说。

      他哀怨看她,像抱怨她怎么这关头还不忘野生散修的身世背景。

      “做错了我指给你就是了。”她眨一眨眼。

      “行。”

      他动手,破开的皮敞开门,露出欢迎光临的肉来。

      “手感有点……怪。”苏元说。

      他咽口口水,觉得嗓子肿起,古怪地干涩。

      “剑宗不学验尸?”她问。

      “一连几日恶臭熏天,我全逃了。”他说。

      她似是惊奇,发出轻易的气声,凑过来。

      “不用……很乱。”苏元倾身躲,颇难堪。

      陈西又将手支在他肩头,慢条斯理地指引道:“轻点下刀,入体一寸就好,嗯,上手,掰开,手沿着边沿伸进去,别担心,他不会痛了,好,停,撕开那层膜,慢一点,很对,做得好。”

      也许他表现得不错。

      她轻声细语地夸奖他,像个兢兢业业的授课长老,告诉他这些身体部位分别叫什么,此般情状对应何种问题。

      叽叽咕咕。

      ——是她在说话。

      咕嘟咕嘟的。

      ——是尸体在冒泡。

      他杀过不少人。

      有死得干脆的,也有死得黏糊的。

      他们死掉就是死掉,不会这样粘手,缠上他的刀刃,他几乎能听见这堆新鲜且热乎的死肉说话。

      尸体在试着说什么。

      他的胃皱成一团,肺里的空气尖叫着往外跑,跑不出去,就尖叫着撞回肺里,他的肺在来回里几乎稀碎。

      苏元深喘气,他几乎把肠子呕到地上。

      陈西又从他手里取下刀。

      又托起他的脸。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还好吗?能描述自己的感受吗?”

      苏元痛苦地别过头,他不知道他在咳嗽还是干呕:“……丢脸。”

      她轻拍他的后背。

      “我觉得丢脸。”他说,眼眶通红,带着泪光。

      “不是你的问题,”陈西又尽量安抚他,蒙住他的眼睛,抱着他的脑袋梳他的头发,“城主不许自相残杀。”

      “什么?”

      “城主的后手比我们想得要麻烦,嗯,不是个别修士被他选中了,是所有修士都被他押了注。”

      “啊——”苏元很难明白她在说什么,他的脑子因为过载的情绪一片空白。

      “所以不是你变得胆小和容易恐惧了,”她说,“这是城主的小把戏,”他与她仿佛是同仇敌忾的,“城主很坏。”

      苏元被她蒙了眼睛放边上。

      她则独自研究门户大敞的尸体。

      苏元在哭湿她的发带前恢复神智,低低骂了许多不好听的,问陈西又有何发现。

      陈西又拈起尸体柔软的内脏,瓣膜在指尖滑腻地流动。

      她万分头晕目眩,又万分清醒地说:“城主留了字。”

      苏元反应半晌:“留了字?”

      陈西又念出来,尸体的皮脂软腻地流动着,细小血管之下或之上,歪歪扭扭的小字:“八百标兵碰北坡……另一尸身里写的是,扁担长板凳宽。”

      苏元:“绕口令?”

      陈西又:“绕口令。”

      苏元:“我身体里也会有?”

      陈西又:“我身体里也有。”

      “挺有创意,”他又骂一句,然后扯下蒙眼的发带。

      他看向红黄的尸体,再看向她。

      陈西又睁了双关切的眼睛,忧心地看住他。

      “我没事。”他说。

      但多少是咬牙切齿,不明白这盘棋为何下到将军这一步,还能出这般那般的幺蛾子,层出不穷的事故。

      他将信蝶放出去。

      再回头,陈西又已经拢好尸体,整理过死者仪容仪表,盯着血迹出神了。

      她在想什么?

      他这么想,便这么问了。

      “嗯,”她有点困倦地,避重就轻道,“在想我里面是什么字。”

      “啊。”苏元只回了一个音节。

      随后是长久的一言不发。

      不安从她的后衣领掉进去,一路冰过脊背,她一个寒噤,回过头,苏元扶着头看她,似乎头痛欲裂。

      城主府在杀阵下逐渐风声鹤唳,即便他们什么也不做,也能感到水温升高的焦灼,筋脉在迟缓的融化,手脚慢慢使不上力气,竖起兵刃对敌,剑芒不受控地颤抖。

      苏元面色比那还难看。

      “还好吗?”

      “你真想知道?”

      他们的声音是前后脚。

      她犹豫地点头。

      他笑着摇头。

      她走过来,步履摇晃,垂了眼掏余下的伤药和伤符,又苦着脸按住他的脉。

      苏元想了一想:“你死后,我帮你看看他写的哪句顺口溜。”

      她把过脉,愁眉苦脸地挑着手头的药和符,没一个对症的:“如果是坏话,就不要告诉我了。”

      “怎么?”他笑了一笑,语气不阴不阳,着实没藏住阴阳怪气,或许压根没想藏。

      “因为我会难过?”她迟疑。

      又听出他语气,仰了头瞪她,颇理直气壮,伸了手想拍他一下,好阻上一阻友人阴阳怪气的劲头。

      上下看过,竟找不出一处地方下手。

      全身破绽,不好趁火打劫。

      “天,”苏元假笑,“你都让我择良机杀你连带刨开尸体看字了,竟然还知道难过?”

      “何止,”陈西又轻轻拽住他头发,“我还会生气。”

      “狠心,”苏元长吁短叹,以手洗面,“寒心,没良心。”

      “我不要你剖尸体就是了,莫洗脸了!”她叫,“又没眼泪!”

      苏元笑着躲几步,又接过踉跄的她,忍了又忍,到底是笑得肩头颤抖、胸口隐痛。

      彼时死期将近,正是天朗气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8章 多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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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甲流,倒下(我很难解释什么,毕竟我只是一个药瓶 ——2025.12.16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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