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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三千雷池(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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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们二人分别安排好住处,程好景又送了些茶水和吃食,离暚填饱肚子把房间逛了一圈,掀开被子鞋袜没脱直接半躺了上去。
不出所料的话今夜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她要先睡一觉补充补充体力。
但瞌睡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她翻了个身,双手交叠在脑后,开始在心里琢磨这几天的经历:溪行鲜少做无谓之事,这人肯定发现了什么,所以才非要来拜访山庄,不然就是脑子有病,想一出是一出。
狐妖,阵法,夺舍,山庄,每一处都透露出不正常的气息,她分明已经触及,却怎么都没办法串联起来。
至于曲长青……
她努力回想那日山顶的细节。
耳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似梦似幻,仿佛有很多人低声争执,又像某种动物的叫声,叽叽喳喳的很吵,但又听不清楚具体在吵什么。
声音越来做多,越来越近,犹如在枕边。
可等她睁开眼睛的刹那,所有吵杂一哄而散,连窗外虫鸟的鸣叫也瞬间消退,空间仿佛被什么东西隔断了,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似乎只是个梦,亦或者幻觉。
她哆嗦着坐起身,脑袋左右转了圈。
房间里空空如也,和刚才并没有任何不同,但她知道,自己估计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盯上了,若放在以前,这种杂碎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近身,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离暚爬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一指宽的门缝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小心打开。
厢房正对着山庄小池塘里的假山,屋檐下,长廊和花园足有四五个台阶的高度,池塘边铺着青石板路,两旁种满了海棠和银杏,这个季节不是开花的时候,绿油油的树荫下郁黑一片。
她方才留意过,溪行的房间离这儿不远,只需要拐过前面的空阁楼就到了。
按理说山庄并不会有奴仆巡夜,可快步往那边走时她却听到了有人在池塘边说话,和梦里出现的吵闹不同,那是很正常交谈声,语气舒缓平淡,不会让人觉得刺耳。
离暚默默停下,悄然藏进了旁边的柱子后面。
说话之人并没有发觉异样,两道修长的人影并排立在岸边,月光自天上缓缓泄落,照清了其中一人的侧脸,青年轮廓凌厉,眉眼很有辨识度,离暚立马就认出了那是傍晚接待他们的程好景程公子。
可惜另外一人恰好被他挡住,看不清模样,只能从身形猜出是个男人。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眼下的距离不足以听见内容,离暚留意着他们的动作。
一切都很正常,唯一奇怪的是地上的影子,所有屋檐下的灯烛都已经熄灭了,天地间唯一散发光亮的是天空中高悬的明月,而两人的脚下,此刻却有三个影子。
不是眼花,地上的确有三个浅淡的影子,两个人影因为角度所致略有重叠,但明显源于不同的身形,而另外一个颜色最淡最浅的影子则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延伸,在月光下像被阳光炙烤的鬼魂,冒着森森黑气。
那是……附身之术?
离暚不禁感到诧异。
和夺舍相比附身之术实在温和得多,方法也简单得多,只要利用特殊手段压制住原魂,就能与之短暂共存在一具肉/体里,然后控制其身体行动。
要这样的话,程好景和这僻寒山庄有问题也就不奇怪了,他估计是中了邪祟的附身术,只怕程好景早就不是真正的程好景了。
离暚看的认真,发觉河边之人意图回头的刹那,她下意识往后躲,抬头却直直对上了程好景的目光。
一个陌生的笑容在她眼中浮现。
“这么晚了,姑娘还没睡啊。”清朗的男音宛如一捧溪水,温和又不失冷冽。
“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被逮了个正着,离暚干脆地走出阴影,站在了廊下柱子旁。
他身后之人已经悄无声息离开,程好景望向另一边,看穿她的意图“你是想去找你的那位师兄吗?”
“不过这么晚了打扰别人休息似乎不太说得过去啊,有什么事情不如明天再说”他笑眯眯地看着离暚,语气温和,像一位劝妹妹不要淘气的兄长。
离暚:“没事,我和我师兄关系很好,他不会怪我的”
说完,她礼貌性点了个头,依然朝溪行住的方向走,背影坚定而固执。
程好景自然不再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没有阻止,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目光正跟随着自己,程好景似乎不打算善罢甘休。
走过拐角,身后的视线被挡住,离暚松了口气,无声加快脚步,一鼓作气跑到了溪行的房门前,出乎意料的是房门大开,屋子里面也没有人。
溪行不在!
他又去哪儿了?
耽搁的片刻功夫,程好景居然已经跟着到了房间,从他的反应看不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只平淡地提了句“怪哉,这么晚了,那位小仙长怎么没在房中休息?”
“可能是出去观星了吧”离暚也如常道。
对于修行者来说,观星望气都是常有的,有时候到了某个特殊的地方,通过望气能够很好的吸纳天地灵气助力修行。
程好景点点头。
“程公子不休息吗?”她扭头问。
两人在黑夜中对视。
溪行不在就算了,这人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离暚索性先发制人,问道“我记得程公子说山庄只有你一人,那方才公子是在和谁说话?”
这话几乎不能说试探,更像是直白的质问。
程好景比想象中还要坦荡,又或者说有恃无恐,细密的灵力荡开,所有气息瞬间凝滞,他笑着朝离暚摇了摇头,一副很无奈的模样“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
话音刚落,离暚忽然感觉鞋子进了水,裤脚悄无声息的湿了。
她低头一看,好家伙,原本干干净净的地面不知何时竟然漫出大片水浪,更诡异的是这些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涨,眼看着就要淹没小腿。
“怎么,你还想淹死……”
嘲弄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整个人猛地下坠,失重感倾轧而来,四面八方的水潮疯狂往嘴和鼻腔里灌,眼前场景天翻地覆,一片混乱。
好在她反应够快,迅速封闭呼吸,蹬腿游动掌握身体平衡。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水系法术,游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这居然是以水为媒介的空间术法。
更糟糕的是,她发现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水面,无论怎么努力往上游,都只有无边际的浪潮翻涌。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上面出不去只能试试往下走,她咬牙调转方向,卯足劲儿往水底游去。
灰蒙蒙的水中世界没有任何活物,可见度极低,光线几乎快要消失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影子,又或者是野蛮生长的水草。
离暚悬停下来,等辨认出那究竟是什么的刹那,心跳狠狠一滞,毛骨悚然。
成群的影子并非什么水草,而是一群被铁链拴住的尸体!身躯被泡的发白,双眼紧闭,四肢随波逐流,衣衫青发如云般飘渺,宛如穿戴整齐的白蜡雕塑,无声无息地沉于水中。
她眸光暗浊,奋力挥动双手下沉,小心靠近那些晃荡的尸体,离得近了发现这些尸体的穿着各不相同,有的穿粗布麻衫,有些又身着绫罗绸缎,男女老少俱有。
而且这些人身上没有明显的致命伤,像被活活溺死在这儿,一生都不得窥见天光。
她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被束缚在此,死了都不得安生。
但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程好景说的话。
所以她猜,这些或许就是他口中因为账上没钱,而被遣散下山的家丁仆妇。
整个山庄,除了“程好景”和“管家”,无一幸免全被困杀在了这水下!
离暚想象不出他们濒死的绝望,眼前几十条无辜人命只让她觉得心口滞涩,“程好景”应该借用了某种高阶法器,这极有可能是法器的内部空间,把人藏在这儿,只要他不死,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思及此,离暚看向他们脚下的锁链,所有人的脚踝都被一条细长锁链拴着,好叫身体不会乱飘。
她扯住一根链子,双手并用,一点一点朝链子的底端游去。
肺里的那口气已经到了极限,链子的末端终于暴露在眼前,几十条链子的集中点是一面古怪的镜子,锁链似乎透过这面镜子连接了另一处空间。
离暚伸手触碰,身体并没有像锁链一样穿过,她紧接着又锤了两下,依旧没用。
镜子倒映出面前沉着又苍白的一张脸,也倒映出后面一排诡异的人影。
见到这一幕,她忽然想起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随后镜子前的人影消失,水中多了个手掌大小,形似火苗的蓝色光团,宛如鱼儿般游动,顺着铁链,毫无阻拦地穿过了镜子。
离暚心中一喜,没想到真身居然还真能自由穿梭这面镜子,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尝试魇灵的原始形态,意外迅速地适应了身体变化。
她奋力扑腾了两下,镜子后率先涌来的是水,然后是空气,眼前围绕着古铜色的墙壁,而那些链条往上延伸,同头顶的石柱相接。
水并没有灌满身处的容器,她从水下探出脑袋,灵活地飞至容器边缘。
身下是一座巨大的铜鼎,四个脚分别立在四块大石头上,石头一半藏在浑浊的水下,一半露出水面,远处有个浅滩,三道身影正聚在一起说些什么。
可笑的是三个人她全都认识。
穿锦绣衣裳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暗算他的程好景程公子,此刻褪去温驯谦和的气质,徒留几分阴冷,他对面两人中的一人虽然被斗篷遮住了大半面容,可凭那熟悉的衣着她也能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在地宫里操纵纸傀儡的红袍。
至于剩下那个,不是狐妖苏烬河是谁。
他们三个果然是蛇鼠一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