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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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暗沉，星空璀璨，今夜的夜空没有一丝云雾。
郑雨仰面躺在冰冷的金属材料上，像一个没有半点精神力的普通小伙，盯着半遮半掩的弯月发呆，一夜没睡。
他万万不敢睡，提防随时可能到来的追兵。
为了遮掩自己的精神力波动，郑雨特地挑中这个从北部往南贩卖精神力屏蔽材料的商运货车，藏在一堆令哨向觉醒者感到不适的屏蔽材料里——郑雨反正很习惯屏蔽材料了，这些只是原材料，他脖子上那个才是精炼高科技——他安安稳稳地躺好，等着他们把自己和材料一起运往目的地。
郑雨切断了一切精神感知，连那几个精神力结晶都没有关注，也没给任何人留下联络方式，他把智脑里的临时芯片都一并拆了丢下，里面的钱提前转到了别处。衣服鞋子也全部换掉，以防潜在的追踪器。他只凭自己，赌的就是那一线机会。
赌自己藏得好。
等他们追完冒牌货，他的信号也超出距离、感知不到。
还有这么一大车屏蔽材料罩住他呢。
即使如此，郑雨也不敢放松，双手握紧匕首，随时做好面对追兵的准备。
月升月落，天光泛白，群星隐没，载满屏蔽材料的货车发出稳定的轰鸣，两声哐哐响声驶过减速带，司机点燃一根烟解乏，猩红的光点叫醒了清晨。
天空似有晨露冷凝、飘落，水雾一样拢在人面上，郑雨的鼻尖、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在寒风中冻成了粉红色。
没有人追来。
郑雨毫无睡意。
吹开一片即将落到鼻子上的落叶，郑雨小心翼翼摸了下口袋，掏出一块揣了好几天、皱巴巴的饼干，他走得紧急，身上大部分空间给了武器和药品，吃的没带多少。
信号显示，他已经彻底离开白岩城范围。
暂时安全了。
接下来，要不要进青盐城呢？
受困白岩城三个多月，进一处可以容身避难的地方，再想要脱身就难了，趁严冬霖现在找不到他在哪，郑雨完全可以绕个路，不走内城，从外围绕道穿过青盐城。
这样可以免去很多麻烦，谁知道严冬霖这次又没抓到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一下子广发通缉令，那他进入满是监控的内城就约等于自投罗网。
郑雨吃完饼干，包装纸又塞回了兜里，他翻了下身，把枕在脑后的手臂摊开，躺成大字。
啊，还是饿。
货车司机加完油，伴着清晨的鸟鸣，车子再次启动。
白岩城短暂的停留，逐渐远离。他以后再也不会回来这里，郑雨在心底念了声拜拜。
货车驶进货物交易点前，郑雨估摸着已经远远出了严冬霖的感应范围，悄无声息地下了车。
离了屏蔽材料的包围，郑雨浑身依然没有泄露一丝精神力，除了经过白塔训练、不自觉端直的身段较为惹眼，看上去和普通人男生没什么区别。
郑雨买了件防风遮身形的厚外套，把自己捂严实，完美融入当地人之中。
叛军、三皇子带领的军团、帝都新皇的第一军团，正在白岩城东面对峙。帝国战事愈发频繁，郑雨不得不频繁更换落脚点，绕过那些开始实行严格封锁的城市。
青盐城是和黑晶城同一级别的中心大城，帝国第五军团驻扎在此，未参与皇储之战，青盐城暂未被战火波及。
冬天的第二场雪来临前，郑雨按照地图指引，到达青盐城外围。
虽然已经要入冬，青盐城却因地处偏南而显得温暖，路边店铺林立，食物和谷物的味道浓郁飘香，还没进城，周边小镇已经十分繁盛。
郑雨远远眺望内城门——进还是不进，这是个问题。
进了，运气好就能横穿内城早点过去，不进，就要绕远路，时间拉长、变数增多。
同样，进了，如果里面有圈套、无处可逃怎么办？不一定每次都能碰见瓦莲娜这种城主；不进，就能规避掉这个风险。
之前从红叶手底下溜走，郑雨记得他们目的地是青盐城，那里可能有叛军据点，本计划避开。
但是帝国内乱，另一条可通往联盟交界线的路已被堵死，黑水河或红瑙城这两处与接壤地点，都必须经过青盐城。
他不清楚红叶的大本营在哪，但若被红叶发现了，恐怕他也出不了帝国。
好麻烦。
郑雨决定先处理掉他手上的镯子——之前郑雨在白岩城行踪被监视，也害怕白岩城主认出它，一直不敢轻易暴露这个镯子。这次郑雨想把它处理掉，不然时刻也用精神力封着不方便。
“这位顾客，要修什么？”
郑雨确认了店铺内隐晦的红龙图案——这代表店主支持叛军，郑雨摘下手套，松开绑带，把手递到店主面前：“请帮我把这个镯子弄下来。”
银白的手镯一晃而过，它没有妇人丰腴藕腕间的金镯子明艳亮眼，也没有贵妇玉腕上阳绿的翡翠碧镯昂贵，非常不起眼。
但店主看清上面的浮雕图案，猛地后退一步，支棱起圆眼镜瞧了又瞧，小眼睛都瞪圆了，朝郑雨直摆手。
“为什么取不了？”郑雨一照面就被拒绝，不明所以，眼里写满问号。
“这位顾客、哦不，尊贵的阁下，这买卖我们小店可没胆做，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当然，以红龙的名义，我们今天就当没有见过您，您还是快离开吧！”
郑雨被推出去时还很懵。
帝国民间主要有三种信仰，第一种是皇室的太阳新教，信奉太阳女神，信众主要在帝都附近；第二种是月神教，信众主要是黑晶城等昼短夜长的北部地区；第三种就是龙神了，龙类精神体在普通信教民众眼里就是神使。
由于联盟帝国持续三年的战争，信教者剧增，同时，因为当代唯一拥有龙类精神体的红叶是向导，信奉红龙的地区对逃亡到此的向导也最宽和。
郑雨特意找了信教者的铺子，结果他们这些信奉红龙的人，居然也不敢给自己取下镯子。
“等一下！”郑雨奋力扒住店主的窗户，“你起码告诉我，哪家店能帮我摘下来！”
店主不敢拿窗板夹尊贵的向导的手指，从门缝里露出眼睛，鬼鬼祟祟地说：“哎呦，您何必呢…非摘不可的话，您去城内繁星工会，找个嘴严的工匠吧！”
不过是个带支付功能的镯子，到底哪里特殊了？
他还没问自己脖子上那项圈呢。
郑雨垂头看自己手腕，戴了这么久，银白的镯子依旧雪亮如新，上面的银狼雕刻得鲜活如生，穿云衔月，死死赖在他手腕上。
在白岩城，为了遮掩这只镯子，郑雨缠了半个多月的绷带，后来嫌绷带太麻烦，干脆买了长手套戴，一直延续到现在。
为什么这么谨慎，因为郑雨发现杜尼亚手腕上也有一只，不过比起郑雨这个银镯子，杜尼亚的更像小护腕，很有一种民族风。问起时，杜尼亚高兴地说：“这是姐姐给我的！”
郑雨观察过共事的每位向导，每人至少都戴了一件金属饰品。连皮肤最敏感的一位青年都脖子上都挂了个戒指，问他，说是伴侣给的订婚信物。
郑雨隐隐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因为没未发现制式统一的手环。
郑雨利索地戴回手套，重新遮住它，眼不见为净。
但是仍然不死心。
郑雨又找了一家工匠，这次问的是项圈。
这回工匠倒是镇定了许多，颤颤巍巍说：“这位阁下，此等觉醒者的造物非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够破解，就算拆了外面的机械，里面的东西我们依然无法解开。但要解开也简单——您只需去红龙的朝圣点，在那里寻一位比您高一个等级的向导阁下，即可破解。”
郑雨十分激动，但听到后面又熄火了：他到哪里去找S级向导？
郑雨已经是A级，联盟和帝国都已经百年没有S级向导出世，他能找谁？
“表面的机械机关也不能拆？”
老工匠拿了仪器，装上镜片，仔细扫过郑雨的项圈。
“您的项圈内外一体，没有特殊仪器万万拆不得。”他又仔细看过项圈和脖颈肌肤贴合的部分，“您这款项圈不装载刀片，哦，有毒针和电击装置，不过毒针已经卸掉了，只要您小心些，没有问题的。”
“毒针能卸，其它的为什么不能卸？”郑雨不解地追着问。
老工匠眉头一皱，一脸‘您请惜命’的表情：“能卸它机关的技术和工具都是白塔管控，外面没有！”
郑雨拿着老工匠友情提供的红龙朝圣点地图出了店门。
可恶。
顺手洗掉两个工匠的记忆，郑雨原地发呆，甚至想学惆怅的路人抽根烟，但他不会抽那玩意。
掏了下兜，饼干和糖也吃完了。
可恶。
顺利甩开了追捕，心情却没有很美丽。
郑雨撇嘴，对着北方又伸了个不礼貌的中指。
接下来，是直接启程去边境，还是先去一趟红叶的朝圣点呢？
三个选项在郑雨面前铺开，更纠结了，郑雨的肚子立马叫了起来。
我如果得了拖延症，一定是白岩城封城拖出来的。
郑雨认命地转弯，得了，先去买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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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霖虽然及时把自己异化的面部皮肤撕烂，但监测仪还是亮了红灯。
柳乐简直不敢看监测仪上面那个超出15000异化临界值的数字，幸好下一次安全检查还没来，不然就有大麻烦了。
不知多少人等着这个把严冬霖搞下台的好机会，异化就意味着强制卸任、进隔离区。
“大人，您绝对不能再拖了，赶紧回黑晶城接受治疗！”柳乐检查过后，立刻翻出安抚剂，给严冬霖扎了一针。
效果有限，而严冬霖能够像个没事人一样清醒地行动，已经是很特使的个例。普通哨兵超过异化值立刻就会神志不清。
“我们还储存有郑雨的信息素原液，情况紧急，您必须输更高浓度的向导素压制异化值。”
柳乐收起特制针管，见严冬霖还在原地神游，没有掉头回去的意思，急了：“严大人！你要是真失控醒不过来，才真的会抓不到人！”
天光拂晓，严冬霖先行返回黑晶城。
直到此时，严冬霖还没想过，这段没有郑雨的时间，还会持续多久。
踏进黑晶城的卧室，郑雨离开时的衣装被精心地挂起来，乍一看好像有很多人，可全都是空的。严冬霖总是满怀自信，觉得准备充足，这次肯定能抓到人，然而他脱手了几次？
又是就差一点点。
黑衣哨兵面对空荡荡的墙面发呆。
虽然手里那五块精神力结晶还硌着掌心，心里却很空。精神污染在他异化的皮肤下咆哮，控诉闻得到却吃不到伴侣的痛苦和癫狂。
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给郑雨拍过照片，没有留下相片，也没有画像。面对空屋，想要再看一眼郑雨的样子都难。
拥有时不曾珍惜，现在连睹物思人都来不及。
相片……
想起什么，哨兵打开智脑，从繁冗的电子文件堆里，找到他买下郑雨的文书，解锁。
少年苍白的面容跳出来，盛满寒星的杏眼穿越时空盯住了他。
严冬霖也盯着这张他从未查看过的照片，郑雨还穿着白塔的囚服，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拍下的正脸照，面容疲惫又充满敌意。总之，也和严冬霖印象里的小傻子完全不同。
他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郑雨，郑雨是什么脾气性格、过去的身世如何，真正的喜好……他全然不知。
柳乐拿着调配好的安抚剂敲门走进。
“大人，您使用的三型镇定剂已经超标五倍，一个月内绝对不能再用了。”
但为了压下异化体征，和标红的紊乱值，他必须用药，最有效的就是高匹配向导的信息素。
“针对性安抚剂，对您是无害的。”
柳乐翻着文件，“容属下报告，针对性抑制剂是用您向导的信息素原液调配，但我查了库存，他的信息素液库存不多了。”
“每周一管，至少有20支，总不会连两个月都撑不过。”
柳乐管信息素采集，闻言想起少得可怜的库存，只得如实报告：
“使者出事那次、还有白塔遭劫后，城内安抚剂两次断供，只好取高等级向导的原液稀释调配，把郑雨的份额抽调去一部分…现在库存只有这个数。”
柳乐从冷藏库提出其中一管，拿来给严冬霖过目。
严冬霖拿起那管还冒着冷气和冰霜的信息素原液，下意识捧在手上，看了又看。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很熟悉。
严冬霖还是第一次使用郑雨的信息素原液，之前都给郑雨更换臂环，里面收集的信息素自有专人取走，他很少在意。
第一次用，却觉得很眼熟。
严冬霖捧着那管谈蓝色的原液，很快从记忆里找出那个片段，他想起来了，这个色泽。
——跟那辆车上缴获的顶级向导素一模一样。
他当时还闻过，可试管外残留的气息微乎其微，郑雨本人又处于枯竭期，他没认出来，转头就把这管顶级向导素当礼物送去养父家。
郑雨的向导素，被白塔强行抽取、里面积了血丝、导致成色不好而流出的向导素原液。
伊顿家因此盯上郑雨，原来竟然是他自己种的果，可笑他还为了杜绝伊顿家的人接触郑雨，把郑雨关着。
记忆一拔带出一连串，严冬霖又回想起郑雨后颈腺体上那个针眼。
即使他发现它时郑雨已经离开白塔三个月，针眼依旧没有消退，依旧顽固地停留在郑雨后颈上，在项圈下方。
怪不得精神体银狼总爱叼郑雨后脖颈项圈，舔那个地方。
严冬霖盯着手中淡蓝色的小小试管，里面的向导素原液清澈透亮，是郑雨身体稍微好转后，臂环信息素收集器自然收集得来，不伤身体，颜色也很纯净，唯一缺点就是收集速度很慢。郑雨在他身边待了半年，只攒下十几管。
这个数量太少。
普通向导自然分泌的信息素，经由收集器，一周可得一管。郑雨在严冬霖身边待了半年之久，少说也应该有二十几管信息素液。但郑雨有信息素紊乱症，最初根本没散发出半点信息素。说到底，前几次结合热都是硬生生被逼出来的。
他太早就吃下了果实，来不及等它成熟，药力卓越，驱逐痛苦，却也酸涩苦口，再没了长大成熟的机会。
储存的向导素用完，他还没找到郑雨，就会死。
明明是为了延长生命才买的向导，现在成了他的催命符。
更要命的是，虽然根本没相爱过，他的心神却不自觉被牵着走，郑雨出逃了多久，他就追着寻找了多久，根本无法摆脱、无法不在意。
过去在乎的东西，权力斗争、战事政局、一城之主的工作…全部被挤压，他但凡闲下来一刻，就忍不住要批阅最新的调查动向。
银狼也不陪在他身边，整天通过影子钻来钻去，比他本人更不见踪影。
原液按比例调配为安抚剂，淡蓝色稀释到无色，输进哨兵的血管。
正在此时，智脑亮起，和之前一样的全息投影跳出来，和当初瓦莲娜联系严冬霖的方式一模一样，但这次出现的是另一位墨青军装的男子。
“好久不见。”
两人相互颔首，礼貌且冷漠地寒暄了几句。
投影中的青盐城主语调微顿：“你想兑现那份人情了？”
“对。”
严冬霖直接开口：“我要在你的地盘上抓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