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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新长(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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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聊聊?”白泽负手道:“无界至尊?”
陆含璋神情讳莫如深,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又松开来,终是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师尊如何了?”
“他尚在昏睡中。”白泽道。
“师尊他,会看到那些记忆?包括后来的?”陆含璋道。
白泽点头,他看了眼陆含璋,一甩衣袍,变出两个草垫,随意扔在地上,径直盘腿坐了上去:“坐吧。”
陆含璋顺从地坐在他的对面,抬眼瞥见白泽不怒自威的模样,他眉眼一沉,不再装出乖巧的样子,鼻上血痣显现出来,开口时的嗓音亦低沉了几分:“师祖,昆仑关亦要入因果,您是如何知晓的?”
白泽剔了剔指甲的尘灰杂垢,方才启唇:“你这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他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还是那句话,我是白泽,为何不知?”
陆含璋苦笑道:“师祖莫要打趣我了,上一世是我糊涂,冲撞师祖,师祖您大人有大量,不同我计较,是我该感恩。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一处不对,师尊重生后性子也有所改变,惟能想到是您的手笔,您虽是白泽可通万物,可也当身入轮回……”
他欲言又止,却听得白泽开口:“小伙子,摸爬滚打两世已有,怎么还是那么不懂人情往来,一个劲盘根问底,那你又同我交代了什么?”
陆含璋一滞,讷讷道:“那并不是好的回忆。”
“无论好与否,这些都该是我听到再作评断,并不是你妄图隐瞒的理由,你一直瞒着浮玉吧?”白泽盯向他。
陆含璋迎上白泽的视线,闭了闭眼:“是,我该从何处说起呢?”
白泽淡淡道:“便从你在凡界时,与浮玉的初遇说起罢。”
陆含璋抬眼,难以掩饰惊愕,又想起对面这人乃白泽神兽,方才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一百多年前,我与母亲尚寄宿在京郊流民棚中,那年的雪比往常都要大得多,我高烧不退,是师尊救了我们。那个时候的师尊,还是谢家的小侯爷。”
“过了几年,母亲病逝,我始终记得母亲叮嘱,要报恩,打听之下方才知晓他的身份,只是我知晓得迟,师尊那时已然拜入昆仑了。”
白泽若有所思点头,直视着陆含璋:“你一直呆在临仙?”
陆含璋摇了摇头:“并非,我迫于生计,四处流转,有段时间跟着唱戏班子辗转各地。当我回到临仙时,谢府已经……”他顿了顿方道:“师祖,我前半生颠沛流离,说起来都是些不入流的活计,唯一算得上慰藉的,大抵是年幼时几分美好光景,剩下的也就只有对师尊的挂念了。”
白泽忽地笑出了声,陆含璋不解,问道:“师祖,您笑什么?”
白泽启唇:“你们魔域的人还当真是一脉相承。”他说完又抬手示意,陆含璋未听懂,但也懂事地不再追问,于是继而道:“后来,惊鹤门招生,我拜入门中分到了师尊座下。”
“我觉得自己实在幸运,可是看见师尊的模样时,我似乎也开心不了。”
“我有时也会想,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去了哪,我再见他时,他的容貌没有太多变化,可我差点就认不出他了。”
“你在后悔吗?”白泽问他。
“不,我是心疼。”
他欲言又止,声音哽咽:“再后来……是我的原因,否则他们不会以此为由攻入惊鹤门,是我害了他们。”
白泽不语,只道:“你是聪明人,没了你这个靶子,大衍和紫阳宫也不会放过惊鹤门。无需用这种愧疚栓着自己。”
“上一世既木已成舟,思之无用。不过,我想听点其他的。”
白泽道:“我虽晓万事,可毕竟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不必同我绕弯子打感情牌,我倒是想知道,你后来做的那些事情。”
陆含璋一滞,他思前想后,终是起身朝白泽拱手赔罪:“师祖,那我便直说了。”
他的生父为魔域中人,魔域之人在凡界中并不能称之为人,它是修炼的良药。尤其当紫阳宫发现用魔域中人可用来炼制琉璃金,更是对尚存于凡修的魔域血脉围追堵截。
陆含璋的身份即是在紫阳宫与大衍皇室的联姻中暴露。是时紫阳宫威胁惊鹤门交出他,惊鹤门自然不从,他为了不连累惊鹤门,自请离山,原以为能避免灾祸,谁料只剩他们几人。
那时的凡界正值荒年,哀鸿遍野,而皇室抽调大量兵力攻打惊鹤门,于是各地揭竿而起。陆含璋顺势而为,以正统为号在一众起义兵中脱颖而出,率先集结了一批兵士。
白石、凌峰乃至乌兰文竹都是其麾下之士。
他们异军突起,势如破竹,又与秦震的军队达成联合,攻入临仙,俘虏现任紫阳宫主,而后在临仙卞城,两支队伍展开了最后的决斗。
二人实力不相上下,彼此周旋试探,后陆含璋截断他们粮草供给,将秦震的军队围困卞城中。秦震眼看大势已去,决一死战,然敌众我寡,秦震虽有巧计在前期有所取胜,却也无力回天。
于是,陆含璋所率正统军于卞城一战终取胜,而后入主临仙,登基为帝,又因其为大衍朝中唯一一个修过仙的皇帝,功达千秋万界,故称其“无界至尊”。
然而,好的将帅、修仙天才并不能与好的皇帝划等号。
无界至尊在位时,几乎不过问政事,整日闷在自己的宫殿中,或是出远门。至于去了哪里,手下们面面相觑,他来无影去无踪,也没有谁敢开口询问。
至尊的脾气怪,有时忽然笑出来,可笑着笑着又流了泪,指着一干官员道:“白石呢?凌峰呢?你们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官员们只当至尊是悲痛过度糊涂了,他说的这几人没能看到盛世一统,在追随他建功立业的过程中便已牺牲,陛下登基后甚至为他们设了庙以此纪念。
陆含璋确实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但他还残存几分理智。
他心中早已种下执念,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让他翻来覆去,夙夜难眠。他不知从哪学了唤魂的法子,亲手做了魂灯。
临仙皇室的宫殿奢靡,灯皆贵重华美,描金细画、上罩缨络。殿宇间悬灯百盏,熠熠生辉。到了陆含璋,他灭了殿外的那些灯,只一人在宫室中,借着昏昏烛火,一笔一笔在魂灯上眷写他们的姓名。
待到最后一笔完成,他盘腿坐于殿中,魂灯烛光微弱,并无半分响应。
陆含璋并不气馁,他抬手,那魂灯便自行燃烧化作灰烬,于是他试了一遍又一遍,终是不成。
直至天边泛出鱼肚白,晨曦微光透过窗棱撒到殿上,他疲惫抬眼,只来得及瞧见殿外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于是沉沉睡过去。
可陆含璋从未放弃。
他不知从哪听说了昆仑秘境有秘法可回溯时间,只是这么一则传闻,陆含璋却信以为真,二话不说动身前往昆仑。
那是陆含璋第一次见到白泽,他凭着魔域的血脉,横冲直撞闯入关内。在漫天风雪里,那时的白泽神情冷淡,手中是一团幽蓝火焰。还是一双冰冷不容许任何风尘沾染的招子,就这么静静打量着他。
陆含璋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他也回望过去,开口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你手中拿的是幽魂?”
白泽循声低头瞧向怀中,面上的表情未变,他转过身去,并不理陆含璋,只见幽魂缓缓飘浮起,白泽手一点,虚空中无故出现个黑洞,那幽魂便飘向洞中,待到最后一缕气隐去,黑洞闭合,白泽方才重新面向陆含璋。
陆含璋道:“传说昆仑有白泽,可洞观万物,堪破虚舆。如今一见,确实如此。”
白泽未应和他,而是冷冷开口:“后生,你如何闯进来的?”
陆含璋笑了笑:“我只听说昆仑关有一秘术,乃招魂之起源,名曰‘唤魂’,用之者,可逆转生死。”
“昆仑关秘术颇多,你不请自来,还想着我教你秘术?”
“教?”陆含璋抬眼瞧向这男子,鼻间血痣显现,猛地出招向白泽攻去。白泽向一侧避开:“你师尊就这么教你长幼尊卑?”
“师尊岂是你能玷污?这唤魂秘术,你给还是不给?”陆含璋道。
白泽忽地笑了,他歪头蹭了蹭披肩绒毛,便见那挂在他颈边的白绒忽地活了,变成了只狐狸,后头的尾巴摇来摆去,好不可爱。
陆含璋锁着眉头,眼睁睁瞧着这荒诞一幕,他欲开口时却被白泽打断:“按辈分,你当叫我一声师祖。”
“师祖……”陆含璋气急反笑:“我怎会不知,但师尊身陨时您在哪?您躲在昆仑关,躲在这十二楼中享清闲,如今与我论什么尊卑有序?您不觉得可笑吗?”
“还是说您觉得,师尊入了惊鹤门就不再是您的弟子了?”陆含璋面露讥讽,正蓄势待发。
白泽冷哼一声,甩袖道:“罢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懒得与你争辩。”
“看在你是浮玉弟子的份上,你若当真想要秘术,便跟着雪狐,它会带你到那十二楼中,待你从十二楼走出,自然就能拿到秘术,如何?”
白泽悠悠说完这话,他颈间的狐狸忽地跳了下来,迈着步子大摇大摆到陆含璋
陆含璋握紧了剑鞘:“那你呢?”
白泽瞥了陆含璋一眼,不再多言,眨眼化作兽态踏着风雪隐去,唯余雪狐与陆含璋大眼对小眼。
良久,陆含璋终是认命般叹了口气,下巴一抬:“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