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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秋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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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许久未曾回来临仙,无论这里经历多少人事变迁,可谢浮玉一进城,挑了扁担卖豆腐的照样走街串巷,吆喝的照样吆喝,临仙的繁华一如往昔,不过故人不再。
各地过来参加大婚的长老照例是在紫阳宫中歇下,谢浮玉亦然,他先去了一趟谢府,那处早已荡然无存,谢浮玉望着空地发怔,方抬脚想去隔壁的馄饨摊子,可一转身,便愣了,馄饨摊已换成卖胭脂的铺子。
谢浮玉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只得无奈勾了勾唇角,低下头叹人间变化太快。
此处再留不了,他索性转了脚尖径直朝紫阳宫奔去。
紫阳宫分明是一大门派,却坐落于临仙城中最繁华的地带,入夜时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男女之杂,灿烂之景,不可名状。
谢浮玉将请帖出示给下人,下人仔细核对一番,方要说话,路过的一人不经意一扫,转瞬变脸,笑意盈盈迎了上来:“望舒!咱们可许久未见了!”
谢浮玉迎上他的视线,只点了点头:“听弦,确实许久未见。”
被唤作听弦的人是修界另一个门派的长老,门派实力不见长进,却热衷于参与各种场面活,多少年下来,法力提升多少不好说,于人情世故这块则玩得手拿把掐。他忙挤开下人,揽过谢浮玉就要往里走:“怎么就你来了?你们掌门和几个长老呢?”
谢浮玉笑道:“我收到请帖时刚好在附近办事,便先过来了,掌门与其他长老明日就到。”
“哦哦,你看这布置得如何?”听弦一手指着那广场道。
谢浮玉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平日里用作练功的广场装点上了大红绸缎,连篇点缀,两侧的圆柱纹上鎏金纹样,熠熠生辉,连广场中的小楼也布置得喜气洋洋,几个打杂的弟子摆弄着红花的位置,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啃屎。
“你是不知道,崔家这回可是费大力气了。”听弦凑在他的耳边八卦着,“毕竟是六皇子入赘紫阳宫,六皇子再不受待见,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皇子,这紫阳宫前前后后为了这婚宴忙活了许久。”
“六皇子?”谢浮玉随了他拐过一片回廊,廊下的侍女拿了鸡毛掸子打理,见是贵客,停了手中的动作行礼。
听弦凑到他耳边道:“就是那个楚江影,皇室对此次联姻亦格外看重。”
谢浮玉一笑置之:“皇子成亲,皇室既然看重,为何还会在紫阳宫举办?而非在宫中兴办宫宴呢?”
听弦摆摆手,撇嘴道:“我也就和你私下唠叨,你可别传出去。”
“紫阳宫明面上是修界门派,暗地里确是皇室的助力,没了紫阳宫,你当这大衍能苟延残喘到几时?望舒你久在上京,或许对如今的人间陌生许多,近些年来皇室横加赋税,早就民生疲敝,前阵子刚镇压了一波起义,昨个儿又有哪个地方来着闹了起来。”
谢浮玉听罢,并不多言,他望向听弦:“听弦兄知之甚多,但你我毕竟同是修界中人,这凡界中事还是尽早抽离,免得失了道心,白费一番修行。”
正巧到了房间,他点头致意,随即进了屋掩上门扉,懒得再同听弦客套。听弦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左右张望一会儿,见无人在意,心下松了看口气,不由摇头:“这望舒,果然脾气怪。”说着又扬长而去。
紫阳宫控制了琉璃金的交易买卖,铺张奢靡,为宾客准备的房间亦然,甫一开门便是阵浓烈的香气,屏风图画以金线绣上,转过来又是与正面截然不同的图案,架子上摆了件瓷器,谢浮玉走近细瞧,瓷器以玛瑙入釉,色泽随光影变换,釉色亮如明镜,开片如冰裂,静谧时还可听见似风铃声响,别有一番趣味。
谢浮玉心中百感交集,他盯着那瓷器,良久,笑出了声。他不愿再多看这些宝物,索性蹬了鞋上榻歇息。
可他歇了没一会儿,便收到了树网的消息,谢浮玉“啧”了一声,睁开眼点开消息,一目十行读完,原是素问发来的,说是罗成蹊已服下食疴草,本来伤势见好,哪成想这人不省心,念叨着要去揽萃峡喂自己的鹿,结果闪了腰,又只得躺会床上休养。
谢浮玉读了消息哭笑不得,他又读了下去,门主既然来不了,只能假借闭关,让剑英和戒律两位长老过来参加婚宴。他二人已动身启程,第二日便能过来。信的最后又寒暄问谢浮玉此趟昆仑之行如何。
他翻起身下了床,坐到桌上,调动法力研墨,而后提笔写字:“此趟昆仑之行尚好,运气欠佳,师傅仍在闭关,不得见其面,但有一疑惑,还需帮忙请汗青阁文先生查找,请让他帮忙搜寻是否有神女镇的记载。另,让门主安心养伤,我们参加完大婚,必定回去看他。谢浮玉留。”
最后一笔完成,他将笔搁放,拿起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确定再无任何问题,于是将信折叠起来,食指指尖无端冒出火焰,他将信凑到火焰旁,只见它化为一缕青烟,从窗户缝隙中飘出,缓缓飘向远处。
谢浮玉目视着那缕青烟逐渐远去,方才起身回到榻上补眠。
这一路来多发怪事,又刚寻回记忆,前几日几乎没睡什么好觉,谢浮玉刚靠到枕头上,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说不上好,许是因着前几日在神女镇的遭遇,他竟梦到了小桃儿。
他仍在那间木屋里,方桌上还放着未饮尽的茶,只是遍地残骸,不见来时人。他一如之前默默站立在一旁,看着小孩儿焦急地跑回木屋,看着他找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末了,小孩似是找得疲倦,他蹲在地上小声抽泣。
谢浮玉心中不忍,欲上前想摸一摸他的头,不料再一转眼,还在抽噎的小孩子变成了吊门丧,手中挎了篮子要朝他袭来。
谢浮玉一惊,待那吊门丧离他愈来愈近时,梦醒了。
窗外落日半规,云霞交织瑰丽,来往侍从们的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谢浮玉惊出了一声冷汗,大口喘着气,只庆幸是一场梦,小桃儿毕竟是修士之后,怎么可能与精怪是一类。
他睡衣全无,瞪着眼望向天花板,心中却不由想,当年那个小桃儿去了哪,吊门丧与小桃儿又是何关系,那屋中的神像若是小桃儿塑造,为何吊门丧对它也多生敬意。莫非吊门丧也是神女镇的一员么……
谢浮玉不合时宜想起了这次自己与吊门丧的打斗,它出乎意料收回了必死的攻势,它不想伤害自己?
谢浮玉这样猜测,却让他愈来愈迷惑,这鬼怪究竟想作甚么?
罢了,多思无益,等回门中查照资料,说不定会有更多的线索。
他这般安慰自己,却再无心情继续补眠,思来想去,索性起身出门,后日就是大婚,不如趁着现在去拜访老宫主。
宾客们住的是后院,谢浮玉问了人,便在这连片的檐廊下穿梭,路过后花园,便见大朵大朵的菊花开得正艳,那花丛中有一人,正是这次联姻的新郎官—楚江影。
见他神情专注,正叮嘱着下人什么,回过头瞥见谢浮玉时,不忘礼貌对谢浮玉一笑。谢浮玉淡淡点了头当作回应,大衍楚皇室的六皇子在皇宫中并不受宠,相反在紫阳宫里如鱼得水,难怪上一世能接手紫阳宫如此顺畅。
可当谢浮玉穿过回廊时,却瞥见一道身影闪过,谢浮玉先是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立刻跟了上去。
那人甚是警惕,似乎察觉到被人跟踪,故意绕圈子,到某个转角时,谢浮玉跟丢了人,他眉头一紧,正要念诀搜人,可一抬头,手上的动作却停了。
观止园。
那人怎么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谢浮玉没心思多想,又要念诀时,却瞥见观止园中有一人,他叹了口气,不再念诀,走入园中。
“文竹,你怎么在这?”
“啊……”那人转过身,正是乌兰文竹,她向谢浮玉行了礼,“竹西宗收到婚礼请帖,我便过来了,饭后随处走走,没成想迷了路。”
“多亏了位好心人带我走出来回到这观止园中,他……”文竹转身刚想介绍,却见四下并无人影,她的手指缩了缩,徒劳解释,“我正是来寻他的,却先遇到了长老。”
谢浮玉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观止园相比紫阳宫的其他园子要简陋些,独修了水榭,亭台楼阁交错纵横,唯有微风吹起檐下卷帘。
“您怎么也来了?”文竹问道。
谢浮玉摆手:“本打算去拜访宫主,没料到紫阳宫那么大,绕来绕去迷了路。”他没将刚才那人说出去,他方才见到的,正是楚江影。连谢浮玉自己都有些不确定,分明自己才在后花园与楚江影打过照面,在回廊见到的那个人影,不是楚江影又是谁?他又要去哪?
谢浮玉将这些疑问压在心底,面上不显岔开话题:“你方才说找人?”
文竹颔首:“是,方才我迷了路,是那人用琴音一步步将我指引出来,我想找到他当面道谢。听那琴音,应当就是在这园子中。”
“既然如此,你一人恐怕吃力,不如我也帮忙。”谢浮玉道。
文竹说:“那多谢长老,水榭那头我去了,并无踪迹,那人应当是在这边。”她手指向不远处一片的殿宇。
谢浮玉欣然点头,随着文竹去向那片殿宇处。紫阳宫的建筑大都精致,这处却格外陈旧,房间上了锁,谢浮玉走到最末的房间,仍然一无所获。
可在他转过身时,他耳朵一动,捕捉到了轮椅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就在最后一个房间中。
谢浮玉停了动作,屏住呼吸,不动声色用剑挑开缝隙,房门上了锁,无法完全打开,谢浮玉的剑仅能撑开一寸,他便借着外头微弱的光线打量起内部。
还没等他完全看清,一柄剑却在那缝隙中凭空冒出,直抵谢浮玉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