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秋影（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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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将近月余未曾见面，外头闹哄哄一团乱麻，谢浮玉再看过去时，陆含璋已然消失在那个角落。
他借口出恭，混在慌忙往楼下走的人群中下了楼，又避开人来人往的修士，独自拐到个僻静处。在那阴暗面，陆含璋倚在墙边，他听见来人的脚步声，抬眼，见是谢浮玉，他下意识将手放下，难得露出一丝无措来。
“师尊……”他欲言又止，往前走了一步，又及时止住。谢浮玉四下张望，此时人们都往广场上赶，在这一方天地中，只有他们二人。
这是继昆仑关后，他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
“……”有太多的话，可谢浮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是该关心弟子这段时间去了哪，还是开口质问。
谢浮玉想了想，终于启唇：“你来这，没什么想说的吗？”
“有……”陆含璋低下头，“可我感觉，师尊是不是也有想问我的……若师尊想问什么，便问吧。若能解了师尊的疑问，再说我的也不迟。”
谢浮玉闭了闭眼，他回过头瞧向远处广场的喧闹：“你看到了吧，楚江影死了。”
“嗯。”
“为什么是他？”谢浮玉神色冷淡，可语气笃定，“你，做了什么？”
陆含璋失笑：“确实与我有点关系，但师尊，您相信我是无辜的吗？”
“……信与不信，事情已成定局。”谢浮玉犹豫道。
“师尊，重生而来的，不止你我，或者说，上一世的楚江影，也在这里。”
陆含璋的话如一道惊雷在谢浮玉的耳边炸起，谢浮玉的瞳孔骤然扩大，连呼吸都有些急促，刹那间，他几乎是动了杀心，连剩下的话都不再听得进去：“他在哪？”
“师尊！”陆含璋的呼唤唤回了几分清明，谢浮玉捏了捏眉心，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抱歉，陆含璋顿了顿，方才道：“他此刻，也已魂飞魄散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谢浮玉不解道。
“此事说来话长……”
上一世的陆含璋登上帝位，将楚江影押入水牢之中，叫他终生不见天日，永不得安宁。可不知这人从哪觅得邪术，竟使得魂魄脱窍，正好是在陆含璋发动重生秘术之时，竟给那人钻了空子进到罅隙之中，以魂魄的形式存在于这天地之间。
由此，这一世，实际是有两个楚江影，只是另一个楚江影，是带了上一世记忆的残魄。
“我在昨夜潜入紫阳宫，却感应到这鬼影的气息，循着他的气息竟找到了楚江影的住处……”陆含璋垂着眼解释。
他与鬼影正好碰见，鬼影嗤道：“没成想你还敢过来？”
陆含璋瞧了眼屋子，又看了看他：“你要做什么？”
鬼影摆摆手：“不关你的事，滚。”
陆含璋抱着手，并不打算离开，鬼影也不欲再同他多言，转身眨眼间进了门，陆含璋有心留下来观察，却见不多时，楚江影也进了去。
他只犹豫了一瞬，便跳上房梁，轻手轻脚挪开一片瓦，往里瞧去，只见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正在对话。
楚江影神色淡然，只在鬼影提到密钥时神色微变，随后，他踱步到鬼影的面前，上下打量道：“听闻竹西宗亦有易容之术，焉知你不是个假扮的呢？”
鬼影笑了，他瞥向楚江影，悠然开口：“那我来细数下您的丰功伟绩吧。”
“三岁那年你被送入紫阳宫的七院，在那里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一直支撑你的就是母妃，可当你好不容易溜回宫中时却得知她早在你入七院那时便被人推到井中身亡，曾经的小院再无人敢靠近。”
“还有，你是个小人。二皇子要利用你拿到密钥，紫阳宫故意把你培养为暗卫好让你在执行某次任务时‘意外身亡’。”
“可你都躲过了，你早就知道大小姐，便故意设计与她偶遇，你要从她手中骗得密钥，你假装自己是个听话的傀儡，实际上要借密钥把紫阳宫变成握在自己手中的权柄，你的野心很大，二皇子唾手可得的皇位，你也要去争一争，有了这开采权，若是能把其他的修界门派也一网打尽，比如惊鹤门，那样，你的功绩比起你的二哥更大，你也能更顺理成章逼着皇帝让位给你。”
“够了！”楚江影喝道，他抬眼瞧向鬼影，眼神犀利，“那你，到底是谁？”
“我？”鬼影笑了笑，他走上前，一只手指着楚江影的心口，“我是你，准确的说，我是以后的你，我知道你的打算，你从前是那样想的，可是当你遇到了大小姐后，你的想法变了。”
“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安然拿着密钥。”鬼影嗤笑，“你知道大小姐给你密钥也是为了试探你，可你全然无惧，为什么呢？”
“真好猜呢楚江影。”
“你是真的想和她走，你是真的天真到以为能和大小姐远走高飞了。”鬼影字字泣血，说到末时，他摇摇头，“楚江影，若我告诉你，明日，成王敢射箭，而大小姐，却为了你挡箭呢？”
“不可能……”楚江影未曾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他竟是被逗笑了，“大小姐怎么可能，我了解她，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鬼影竟是难得沉默了，他似乎真的歪头想了想，自嘲般勾起一边嘴角，“对啊，怎么可能呢，我也想了很久，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大小姐那样的人。”
下一刻，他收起笑来，目光平静直视着楚江影：“楚江影，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真的相信，与其这样，不如让我进到你的身体中，让你亲眼看看。”
“你等等！”楚江影还没来得及拒绝，下一刻，无数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如坠海的人，徒劳想抓住浮木，却在那碎片中窥见了前世的伤痕。
“楚江影。”他转过头来，是大小姐在唤他。彼时的大小姐不过二八之年，她递给他一串糖葫芦，“冬天正是吃糖葫芦的好时候。冬日天黑的早，我知道你怕黑，以后我来送你回去吧。”
“楚江影。”他转过头来，迎上她认真的视线，“这是紫阳宫的密钥，我都知道的……你有了它，至少紫阳宫的人不敢动你，到那时，我们去到天涯海角，去做真正的凡夫俗子。”
“楚江影！”他转过身来，瞳孔骤然缩小，大小姐凤冠霞披，胸口插着箭，倒在了他的面前，大小姐，死了。一身嫁袍，特别美，嫁衣是红的，血也是红的。她笑着安慰他，“不疼，快走。”
碎片转瞬即逝，下一刻，他跌入冰冷的洞穴中，凉意漫过胸口，他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抬起头，那本该是他穿的龙袍在另一人的身上，那人身形高大，容貌俊丽，鼻间的小痣尤为显眼，可神情冰冷，看到他时，“啧”了一声，尤为嫌弃。
他好像不认识他，可他听见自己开口：“陆含璋，失去至爱的感觉如何呢？”
“啊……”一柄匕首钉在他的手掌心上，陆含璋眨眼间移到他的面前，也不顾水浸湿自己的衣袍，他一手扼住楚江影的咽喉，逼得他喘不上来气。
“你，不配提他。”陆含璋咬牙切齿，他狠狠盯着楚江影，下一刻，他深吸了口气，松开楚江影，别过身去，“我不杀你，你不配去死，黄泉路上，我不想你脏了师尊他们的眼睛。”
“对啊，黄泉路上，他们可不孤单~”楚江影缓过气来，不忘刺道。
陆含璋的眼神霎那间变得狠厉，不过一瞬，他闭了闭眼，为水牢设下重重屏障：“楚江影，他们说，善恶终有报。”
“呵。”他轻笑一声，“可师尊也说过，事在人为。安心呆在这吧，直到你的罪过洗刷尽，到那时，我自会送你下去见无常。”
“陆含璋！”不知怎的，楚江影叫住了他，陆含璋并未停下脚步，“你师尊至死都不知道你对他的龌龊心思啊？”
“……我对师尊，只是师徒之情，绝无他想。”陆含璋愣了愣，甩下这一句匆匆离开。
这里又只有他一人了，水牢里黑漆漆一片，寒冷渗到了他的骨子里，他不由打了个寒噤，他似是出现了幻觉，在这昏暗的环境中，他似乎看到了大小姐。
“大小姐，这儿脏，别过来。”他下意识说，可当他定睛一看时，大小姐的身影早已不复。
他猛地想起，大小姐早在那年大婚时便没了。
没了好啊……他喃喃自语着，似是睡着般，没了好啊……
陆含璋隐在房顶处，便见鬼影进到楚江影的身体后，没过一会儿，楚江影竟跌坐在地，他徒劳地抓着头发，双目失神，良久，他似下定了决心，他复又坐到铜镜前，咧开了嘴角。
第二日，陆含璋隐在众人间旁观了那一场闹剧，他看到了其他人没看到的场景，在那支箭射向楚江影的瞬间，鬼影出现了，而后隐入到他的身体中，将崔涵秋推开，迎上了那一箭。
楚江影倒在地上，而鬼影浮在半空，他的身形愈加透明，几乎将要消散，他似是看到了陆含璋，歪着头，朝陆含璋笑了笑，随后化作一缕风，消散在天地间。到头来，恩恩怨怨一笔烂账，皆作烟消云散。
本是大吉的日子，她身在灵堂中，还穿着那身嫁衣。下面的人来来去去，先给六皇子收了尸，现运了个棺材过来，收拾了间屋子当作灵堂，原是来道贺的客人们也来不及换衣裳，匆匆来悼念一下，又安抚般拍了拍崔濡的肩，又出了去。
来来去去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一个下午过去，人来得差不多了，走得也差不多了，成王始终没来。
崔濡看了看她，却觉眼前的女儿陌生，可他还得应付外头的人，只丢下一句：“换身衣服。”便又跨出门去。
她置若罔闻，跪坐在蒲团上，往火盆中烧着纸钱，一边烧着，似闲聊般开口：“我都知道的，小骗子，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
“小骗子，这次，你怎么就不骗我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秋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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