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番外 ...
-
X城的冬天很冷。
玻璃窗会结厚厚的雾气。
从租的公寓走到学校，要一路踩着厚厚的积雪。
到处都是嘎吱嘎吱的声响。
在这里的半年里，他很快结交了新的朋友，但都没有深交。不管是学院的聚会还是留学生的聚会，他都很少参加。比起在国内的那段时间，他更加习惯独来独往。
风铃响动，他抬起头，看到一个黑发的亚裔女孩走进来。
咖啡馆里，留学生们抱怨着这里的鬼天气，“听说下周还有暴风雪。”
“学院的聚会是什么时间来着？”
马上要到圣诞节了。
他收拾好东西，起身从咖啡馆离开。
学期即将结束，他要准备的其实早就准备好了，但还是习惯每天忙碌着。
为了营造节日气氛，许多商家已经提前布置了起来，整条街道焕然一新、喜气洋洋。
这里和京洛很不一样。
但是又很相同。
全天下的街道总是一个样，过节的时候，总是充斥着欢声笑语，行人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人来人往，大家好像都很幸福。
“sorry，sir.”
一个抱着橄榄球的小男孩在街上和同伴玩闹，撞到了他。
他用那双湛蓝的眼睛歉意地盯着他。
孩童的眼神总是无辜的，天真又懵懂。
他说了没关系，他又跑去和同伴汇合了。
刚到X城的那些日子，有些难熬，但更多的是种茫然。
搬进租的房子里，躺在空荡荡的床垫上，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他陷入了无尽的虚无。
他时常仰望着公寓的天花板，偶尔会陷入不知道此地是何处、此时是何年的混沌。
他好像失去了某个东西，很重要的某个东西，对他来说。
最初的那种迟钝痛感过去，他很快冷静下来，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注定不能拥有，那就只能戒断。
感情失败固然让人低落，但是生活和学业还要继续，他没有堕落的理由。
从前京洛的图书馆尚且有她和书本陪伴他，如今隔着茫茫大洋，就只有书了。
他的室友不止一次地说：“你们亚洲人学习也太刻苦了。”
他明白跟这些老外讲不明白挑灯夜读的典故，也改变不了别人根植于灵魂的刻板印象。
他能做好的，就只有做好自己的事。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状况。
他不是什么富二代，他家只是普通的小康家庭，虽然出国拿到了一定的补助，但仍然需要家里的供应，父母掏钱不是供他出来吃喝玩乐的。
此外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心底，让他喘不过气来，只有一直不停地向前走，向前走，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日子就这么表面忙忙碌碌实际浑浑噩噩地过去。
留学的圈子里每天都有堕落的人，纸醉金迷，跑车泡妞。他们的生活丰富多彩，却也无尽空虚。
不止一次，面对递来的酒杯、点燃的香烟、还有其他更多的能让人瞬间忘记痛苦的东西，他选择无视、拒绝、离开。
最后他彻底孤身一人。
哪怕一瞬间，难道不想尝尝瞬间忘记痛苦的感觉吗？
只是让灵魂自在远去，到达只有快乐、轻松、迷幻的天堂。
只是一个选择，他也可以变得像别人一样幸福。
但是当这一瞬间过去，他就会猛然清醒。
欲望一旦得到满足，就会膨胀，失控，彻底摧毁一个原本清醒的灵魂。
在x城大/麻是合法的，他在街头见过太多醉生梦死的瘾君子。看到那些人失去理智的样子，他就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和排斥。
如果说曾经支撑他走过每一个漫长黑夜的人是一个不能再提的人，那么如今就变成了他的父母，他不能让父母失望，更不能让他们多年的教育和培养打了水漂。
多少人，一步错，步步错。
他已经在精神上极致堕落了，不能继续堕落下去。
不就是失恋吗。
人生那么长，难道我还能只喜欢她一个人吗。
况且她都把我贬低到尘埃里去了，我难道连这点骨气都没有吗。
骗骗别人就行了，却骗不了自己。
每一次。
每一次遇到亚裔女孩都会下意识地抬头，但在这里找一个像她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白皮肤，黑皮肤，金发碧眼，红发褐瞳……
都不是。
普天之下，离开了京洛，他竟然连一个长得像她的人都遇不到。
难道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但是还有一个机会。
时间。
他仍然抱有希望，时间会带走一切。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在图书馆前拍完毕业照，邵冬阳：“难为你了，提前一年毕业，居然还有时间飞来参加我们这届的毕业典礼。”
明宇则问：“怎么样？读完研还打算回国发展吗？”
邵冬阳保送本校，张墨考了隔壁大学的研究生，明宇则不打算继续在象牙塔里面读书了，他应聘了几家公司，现在已经收到了几家世界五百强的offer。
他自己则离开了X城，去了一所更好的常青藤学校读研深造，很幸运，遇到了很好的导师。
如果大学生活是一本书，现在似乎迎来了很完美的结局。
他很不经意地提起：“14级的前辈，都怎么样了？”
张墨想了想，“他们那一届好像大部分都出国了吧，留在国内的不多。”
邵冬阳：“说起来，梁之兮学姐毕业之后就跟人间蒸发一样，也没见她发过什么朋友圈，奥不对，她朋友圈好像早就被她关闭了。”
程璟有些意外：“你加到了她的微信？”
“加到了啊，”邵冬阳表情很奇怪，“都毕业了，学姐很大方的好不好，根本没有那么无情。”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现在再听到她的名字，心头竟然很平静。
他慢慢地品味他前面的那几个字：“人间蒸发？”
“喏，你自己看。”邵冬阳找到梁之兮的微信，把手机递给她。
程璟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一个雪山背景的背景图，然后就移开了视线，“为什么要给我看。”
邵冬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个人好奇怪嗷。”
“反正她应该是没有去读研，不然圈子里肯定会有消息的。不管在哪念书，神洲留子无所不在。”
明宇迅速转移话题：“咱们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像她们这种富二代就算不工作也比我们活得好。”
张墨接过话茬，“就是，越长大越发现，投胎才是真正的技术活。虽然京大算是top大学了，大部分毕了业不还是给别人打工？无非是在打工人面前加个高级二字罢了。”
明宇仰天长叹：“对于咱们这种牛马来说，尤其是像我这种原生家庭还不好的，大学毕业就好像是，家里的苦吃够了，学校的苦也吃够了，该收拾收拾去吃社会的苦了。”
明宇看向程璟：“你爸妈都是公务员，我要是你，我就老老实实留在本地，也考个公务员，父母都有退休金，日子清闲舒服，没有压力。择偶市场上还吃香，本地姑娘外地姑娘漂亮姑娘任你挑。”
邵冬阳：“所以说你没志向呢。”
“这不叫没有志向，这叫顺势而为。就拿咱们学校举例，每年毕业那么多人，哪能个个都挣大钱，全都成为多成功的社会精英？反正我觉得活得开心过得舒服最重要。”
“人啊，就应该现实一点。”
邵冬阳很费解：“你怎么刚毕业就死气沉沉的？”
明宇白了他一眼：“我只是比你们更早地看破了世界的本质。”
世界的本质是什么，众说纷纭。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人各有志。
很多时候，很多人能够踏实走好自己脚下的路，就已经是世俗眼里不错的人生了。
又过了几年，在他入职BA一年后。
他收到了明宇的消息。
明宇自从入职后一直很忙，口头上说要摆烂躺平的是他，但是最卷的也是他。
毕业之后他们并不经常聊天，宿舍群也是偶尔才有消息。
大家都在忙于自己的生活。
其实关于当初那件事，明宇从来没问过后续。
当初连准备好的礼物都没有送出去，可想而知这是一次多失败的表白。
作为舍友，他连问都不敢问，提都不敢提。
所以，这次提起，明宇有点纠结，甚至还有点紧张。
他先是聊了一些琐事，表示最近可能要外派，如果路过A国可能会找他玩几天之类，最后不经意地提起，“对了，你现在还喜欢梁之兮吗？”
盯着屏幕上这句话，程璟慢慢地打出几个字：“不喜欢了。”
明宇放心了。
喜欢梁之兮的人那么多，被拒绝的又不止他一个，早晚会走出来的。
天下之大，谁又非谁不可呢？
于是他很轻松地告知了自己新得到的消息：“我说当初毕业之后学姐怎么就没消息了，原来是跑去环游世界去了。”
“有钱就是好啊。”
明宇分享了一张长截图。
全球各地的景致于是尽数浮现在他眼前。
他一点点地往下滑去。
雪山，极光，瀑布，沙漠，峡谷，高原……
这些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一样过着精彩有趣的人生。
“我是无意间刷到的她的ins。”明宇分享着事情经过，“本来以为是什么旅游博主，没想到是她。我们共同关注了经管学院的林老师，可能是系统推送吧。”
“大数据还是太厉害了，当初怎么就入错行了。”
开了个口子，好像就停不住了。
很快，邵冬阳也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
是一张大合照。
他看着那张照片，发现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拍照的时候她似乎一直都是站在中间的那一个。
即使是在一群外国人里，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到。
邵冬阳：“我有个同学跟她在一个学校，当初她是学姐，现在成学妹了哈哈哈。”
邵冬阳：“而且我打听了一下，学姐现在好像还是单身，你们说，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学姐啊。”
他发了条语音：“真不知道最后到底谁能成为学姐的男朋友。”
时间一点一滴的从缝隙里溜走。
他的手头越来越宽裕，搬进了高级公寓。
但不管住在哪里，每天醒来不变的习惯是——刷新社交软件，看看那个人有没有更新。
他已经不记得这个习惯是怎么养成的了。
也许是明宇那次跟他分享，他看了一眼就记住了那个账号。
也许是邵冬阳转来的近况，或者留学圈子里时不时关于她的消息。
他们并不在一个国家，相反，隔着茫茫大洋。
但是每天刷新软件，看到她的日常动态，就会恍然生出一种很近的错觉。
她发ins的频率并不频繁，有时候是吐槽一顿白人饭，有时候是分享校园的一隅风景，大部分都是普通又温馨的日常。
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消息，是某一次圣诞节。
那是一张拍立得照片。
她穿着一件白色毛衣，怀里抱着一只猫，墙角是一棵很高大的圣诞树。
此后，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两年……她再也没有更新。
她毕业了，留学圈子里没有了她的消息。
他在舍友群里旁敲侧击，可是邵冬阳也不知道她的消息。
他还是习惯了每天去刷新她的页面，但是她的主页永远停留在了那张拍立得照片。
在意识到自己这个无意义的行为有些愚蠢之后，他删除掉了这个社交软件，放下了手机。
有些感情日子久了会变淡，有些却好像沉了下去，压抑又疯狂。
他短暂地忽视掉了它，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相反，它随时可以出现，在某一天冲垮他原本建设好的一切。
认识周泽楷，是在某一场宴会。
那天来的华人很少，他们理所应当地多说了几句话。
周泽楷并不是常见的纨绔子弟，和他聊了一会之后就向他发出邀请：“我有一家公司，规模不大，还在发展中，很需要人才。”
“你是京洛大学的？又是国贸专业，那你应该认识梁之兮？”
这种感觉很久违，已经太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
晃了很长时间的神，程璟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比我高一级。”
周泽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浩瀚缺一个擅长管理的人才，可惜你现在风头正盛，不然我真想把你挖走。”
“她在你们那做什么？”
“也是pm，你来的话，可以和她平级。”
周泽楷没说梁之兮算是半个背后老板的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在意。
他开玩笑，“到时候把你办公室放在梁之兮对面。”
你以为已经平静的感情，却因为一句话重新掀起惊涛骇浪，波涛汹涌。
有些东西，一旦在心底爆发开，就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听任被乖乖埋藏了。
在情感战胜理智之前，他说，“我需要考虑一下。”
周则楷一脸讶异。
他像是完全没想到自己信口一提，他居然真的会考虑。
浩瀚所有人都认为挖程璟过来，一定废了一番功夫。
其实只有周泽楷知道，没费什么功夫。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对程璟来说到底诱惑力有多大，不用再去刷新那个空荡荡的社交软件，盼望着看到一两张图片。
而是可以看到鲜活的那个人。
朝夕相对。
抛开一切的一切，只是这四个字，就足够让人不顾一切。
回去之后，他拨了一个电话。
自从他出国之后，父母每个月都会至少和他通一次电话，只不过这一次，是他主动打的。
“宝贝儿子，妈妈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啊，你都好几年没回来过新年了。”
“国外的月亮再圆，你总是要回来的呀，张浩乾你还记不记得？住咱们楼下的那个，跟你是初中同学，今年结婚了，前一阵他妈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说到时候给你介绍一个本地的女朋友……”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却被打断了。
“妈妈，你说错了。”
电话那头的程母停顿，疑惑，“哪里说错了？”
国外的月亮，一点都不圆。
他确实已经太久没有回到京洛了。
上一次的记忆还是大学毕业回去参加毕业典礼。
这些年他一直忙于工作，每天匆匆度过，偶尔躺在床上，也会想起京洛的人，想起京洛的事，想起京洛的一切。
不提则已，有些东西一旦被提起，就无法放下了。
他听到自己说：“我回来。”
“下个月，我交接完，就回来。”
程母疑心自己听错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怎么……这次那么乖乖听话了？”
他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孩子优秀是很好，外出打拼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国外那么远，有哪个母亲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背井离乡归期不定？从前她多次明示暗示，都没有收获任何结果。
没想到，这次随口一提，居然轻易地就改口了？
不过，回来就好。
“妈妈真的很高兴，你爸爸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也很高兴……”
办理离职的时候，上司很遗憾地说：“失去你我很惋惜。”
他说：“抱歉，我不能呆在这里一辈子，我早晚要回到我的故乡。”
“我想，不论是开始还是结束，都是我该回去的时候了。”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觉得有某些死去的东西在生根发芽，他抑制不了这种感觉，也不想抑制。
他已经在黑夜里独自行走了太久。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眼睛可以看到鲜花璀璨、开满道路。
他迫切地需要月亮的照拂。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