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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迟钝至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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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潇怎么也没有想到,施青与会在门口真的一直等。
她本来趴在梳洗用的房间门口听外面的动静,预备施青与一走开她就开溜。
门外一片寂静,她不敢贸然出去,磨磨蹭蹭了半天后开门,发现他就倚在门旁闭目养神,听到动静蓦地睁开了眼。
扶潇又再失去暗度陈仓机会。
这个人难道真的打算一直跟着她吗?
入夜了,屋里光没得很早,油纸糊的窗上隐隐约约能透进来几点月光,让环境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崔大显然没有要把她们两个分开的想法,屋内也只有一张木床。左右还要在海上漂几天,扶潇就和施青与说定轮着睡。
今晚是她。
扶潇躺平在床上,头底下的枕头是陶土做的,有些硬,躺久了硌得她有点疼。
不过她许久没有动作,因为用作床面的木板老旧,每次稍微一动就会带起一阵吱嘎声,很是吵人。
不知过了多久,扶潇才像蜗牛一样缓慢、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
木板没有响动。
她心中一喜,随意套上履子就蹑手蹑脚地往门口摸去。
区区施青与哪能难得倒她!
就在扶潇以为她即将成功的时候,黑暗中的另一个人有所察觉,用仿佛刚被惊醒一般的轻声,朝着她问道。
“虞大人,这么晚了,去哪里?”
黑暗中扶潇的步子一顿。
她心知这次是又不成了,视死如归般地闭眼回道:“起夜。”
兜兜转转,扶潇又回到了床上。只是这次除了与方才丝毫无差的境况,还多了一份出门走了一圈的疲劳感。
真累。
今晚天气好像格外闷热,扶潇不清楚是不是海上和陆地不太一样,但她一向对空气湿度之类敏感,细小的变化都会觉得让她觉得难受。
看来这个特质应该也随着她穿越的时候被她带过来了。
扶潇无奈,又自顾自摸了摸微微起皮的脸,今晚注定是难以入眠的一个夜晚。
贼船带着她的木床摇啊摇,像躺在摇篮中一样,又像卧在有靠背的秋千上,越来越晃。打在油纸窗上的风像助眠曲,哗啦哗啦地响。
扶潇眼前和心中都朦朦胧胧,几乎要睡去了的时候,忽地听到外头一个海浪打上甲板的声音,她恍然惊醒。
外头已然彻底透不进光来,黑压压的一片之中,扶潇能听到隐隐的脚步声、海浪拍打和海风呼呼交织一起。
窗上的油纸蓦地被掀开一个小角,寒风挟着点点海水灌进来,有几滴打在扶潇脸上。
不对劲。
头还有点痛,扶潇半支起身子,试探着朝一旁的黑暗中轻声问道:“施大人?”
没人回应,扶潇拧眉,心中的害怕潜滋暗长起来。
她咬咬牙,一面小心翼翼地无声把履子穿好,一面探着身子去观察那黑暗。
“施大人?”
明明她方才和施青与回来后就没有再听到开关门的动静了,施青与此时没有回应,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扶潇身后一寒。
她一直将这几艘船当作半个自己人看待,所以也从没有设过防,甚至差点忘了他们本身是海贼。
在扶潇没有使出引他们来庸州外海的计划之前,他们本来也是烧杀抢掠的海贼。
想到此处,扶潇感觉周遭空气都没来由地寒冷几度,黑暗中的风声水声化作洪水猛兽,正朝着她的后背伸出利爪……
“怎么了?”
暗中窥伺的猛兽轰然褪去。
扶潇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又一瞬丝丝断尽。
施青与还在。
扶潇定神,停下往前的步子:“我吵醒你了吗?”
暗中的施青与回道:“没有。”
他好像坐起来了,扶潇隐约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音,她推测是在穿外袍。
待他穿完,扶潇才问:“你有没有觉得外面的声音怪怪的?”
“嗯。”施青与回以肯定。
扶潇闻言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没感觉错还是担心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沉默一瞬,她提议道:“我们出去看看?”
“走吧。”
施青与站起来,此时船内的摇晃感比起之前更甚,不知何时已经演化成人立不住脚的局面。
一个大浪忽地拍上甲板,激起穿墙而入的水声,扶潇陡失平衡,半个人挂在门框上,堪堪再次站稳。
她一面拉开门,一面将双脚的落地点分散些许,使重心降落到能稳住不摔倒在地的高度。
船舱过道上比屋内更要昏暗,能更加清晰地听到拍在外面甲板上和自己头顶的雨声,混着风呼呼地肆虐而过。
零零散散能见到水手的身影,都在左右摇晃的狭小空间内飞奔,半点眼神没有留给她们。
看着如此忙碌的场景,扶潇想拦个人来问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都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身侧并立的施青与见状并未言语,直截了当地伸手截住了一个正欲飞身而过的人。
蓦地被路旁边带着面具的怪人一把抓住,大胖面上呆滞,一时间不知道该愤怒还是害怕。
这是水鬼上船了?
他正要喊兄弟们来一齐把这只水鬼再打下海,水鬼却反倒开口说出了话。
“这是怎么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个人,不由得放松一些:“外面刮风暴了,你们最好待在里面,被打下船是要没命的!”
说着,大胖又急急忙忙地左顾右盼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再消失在她们面前。
这些贼船上的水手大多是常在水上漂着的好手,此时如此慌乱,看来这场风暴颇为棘手。
扶潇心中一紧:“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她自己也在这艘船上,自然是能帮什么帮什么,总比在这里干等着求风暴快点过去好。
大胖闻言才正色看向这个有些瘦小的人:“你们可以各个屋子看看,把舱里没用的椅子什么的都拿出去扔了。”
扶潇还没回答他,大胖脚下已经又像抹了油一般,直直往长廊一端跑出去了。
“那我们一路上看看?”扶潇将未说出口的感谢收回喉咙中,询问施青与的意见。
施青与神情不明,语气倒是能听得出颇为凝重:“嗯。”
说是可以帮忙,但其实船舱里面可以搬的东西大多早已经被经验丰富的水手们洗劫一空了,尽余下些不太大件的,扶潇一个手指头几乎就可以掂起来。
杂七杂八的拿起来很是麻烦,扶潇和施青与回到崔大安置她们的那个屋子中把木椅拿出来反着抱在怀中,一路上搜刮到的小物件就直接往里面塞。
舱内晃得愈发厉害,有时候甚至是一只脚站在地上另一只脚站在墙上,扶潇怕抱着的东西撒出来,干脆将不甚宽大的外袍脱下来用以作挡。
到最后一路下来,竟然还真的让他们收了两大椅沉甸甸的东西交给要出舱外去的水手们。
海面上此时浪潮汹涌,连着无垠的阴云密布,不知道从多远处卷起来比几人叠起来还要高的巨浪,张牙舞爪就朝船上扑。
舱门被横冲直撞的狂风拍打,时而大敞吞入海水与怒号的风,时而紧闭不动,像被摁死在桌上的蚂蚁一样。
扶潇和施青与就蜷在舱门之后,如果有水手要穿过被狂风把玩的木门,有她们在里面帮忙会好办很多。
此时舱门正大开,扶潇依稀能在漫天的朦胧海水之中看到甲板上勾勒出来的人影。
舵手正死死把着舵,口角好像已经咬破,滴滴鲜色映在嘴边,又被大雨冲尽。
水手们各自执着桨,他们大多用麻绳把自己和周围稳定的陈设绑在一起,竭力在狂风骤雨之中保持平衡。
据说是要控制船首尽量去正对风浪,以规避更大的沉没风险。
扶潇慎之又慎地定身在门旁,看得胆战心惊。
她身后是施青与,本着关照属下的美德,扶潇没有让施青与站到外面的位置吃海水,还是自己消受掉了这福气。
而施青与其实无所谓海水和海风。
他的面具完全可以替他挡下所有的窥伺与试探,尽管他现在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一个方向,他人也难以发现。
不过施青与倒是从没想过扶潇会迟钝至此,竟完全没有察觉。
扶潇的身形实在算不得高大,像是尚未及冠的少年一般,与她机关算尽的细腻心思极不相符。
若是此时她一个不慎被推出到甲板之上,恐怕甚至难以在这九死一生的海上风暴中存活片刻。
到时候没有人能够救得了她。
施青与眸色一暗。
“啊!”
船身猛烈一动,舱门呯地一下被紧紧嵌入门框之中,下一秒又被穿行之过的狂风倏地撕开。
“把他带进去!把他带进去!”
“我知道!我在给他解绳子!”
扶潇早有防备,并没有被迎面冲来的舱门夹到,但那突如其来的插曲还是吓了她一跳。
施青与的思绪也随之戛然而止。
外面也适时走近两个水人,葛布衣被浸成完整一身的深色,往下淌着海水,速度很快。
被搀扶着的人好像跛了一只脚,一跳一跳地进来时疼得龇牙咧嘴,面上表情尽是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扶潇觉得自那声异常的响后船身晃得更厉害了,跛脚的水手被一个不小心甩在墙上,当下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此时甲板上有水手扬声高喊:“阿满摔下来了!谁去把帆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