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院里有人被狗咬了 ...
-
彻夜的爆竹硝烟味已经让时茝苦不堪言了,好在春节一过,马上年味就会淡下来,思此他的心情才好转些许。
他刚摊好宣纸,柔软的羊毛尽数按入墨中。门外骤然传来吹吹打打的贺岁乐曲。
府里请的戏班子怎么走到这处来了?乐声半晌不停,他压下疑惑,朝外面走去。
“娘子啊,你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好不好,小的真的不识路啊小的就是个看门的。”小厮看看门口又看看院中,神色焦急难言。
时漱雪朝他弯弯嘴角,“没关系,不怪你。”
“话是这么说……”
“在做什么?”院门掩了大半,时茝远远看不清人,走近了才柳暗花明,展出了门外的景象。
时漱雪抬手示意身后的几人停下,五指轻巧地动了动,“早。”
时茝压了压蹙起的眉:“有事吗?”
“院里人一起排了首曲儿,顺路就想着来给三弟听听。”
时茝复而点头:“嗯,听完了。还有事吗?”
“有,”时漱雪抬履,跨过时茝步入院内,“我来虚心求教。”
时茝的目光顺着她拐回院里,语气有些无奈:“我已经知无不言,大姊如何才能放过我?”
“三弟说什么呢,”时漱雪回望,“我画画,画好了,自然就走了。”
“郎君……”小厮无可奈何地深深望向时茝,后者终于妥协,回以一个无碍的眼神。
时茝拗不过人,自然又只能由着时漱雪跟着他进去。厅中依旧是原来一般的装潢,浸满了墨水味,时茝想起前几日拿回的书还搁在里间的架子上,便走进去取。
身后叩击地板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时茝疑惑地回望,就看见时漱雪直直在连接厅与里间的门露出半边身子,规规矩矩地看着他。
沉默半晌后他轻叹:“进来吧。”
“谢谢三弟。”时漱雪朝他一笑。
时漱雪早想看看这里面是什么,进来后才发现这也不过是个较小的书房,大片的书柜上简牍整齐堆积,在不知哪面开了一个采光很好的小窗,侧面墙上阴暗的则关得严实。
她甫一进来,就听到里屋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连带着好一阵扑打的声音。
“它不大喜欢生人。”见她惊讶,时茝默然让开一个身位,露出身前一个木头制的小笼子。
他也静静地注视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踌躇了很久才补充道:“好像更不大喜欢你。”
时漱雪一时哑然,预备靠近逗弄它一番的步子一顿。
时茝不语,提着上面的勾子把岩鸽带到角落,它才缓缓平静下来。
鸟儿滴溜圆的眼睛一转一顿,时而正面,又忽然歪半个头去,用一只正眼打量着一步一步走近的人。
它的头部有一块和瓦灰的通体区别不大的深色,让它看上去像一只寻常到有些过分的小鸟。
时漱雪陡然生出几丝怀疑。
“这是燕子?”她在笼前蹲下,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指在空中对鸟儿圈圈点点。
时茝拿书的动作停了一瞬,复而又动起来:“你可以问它。”
时漱雪不置可否,兀自收回了手,鸟儿跳在笼侧打量她,似乎是在等时漱雪再次伸手。
时茝不会说谎。
所以这既不是燕子,也是时茝不想被人知道的鸟儿。
岩鸽通体灰黑,双翅有不完整的黑色斑纹,因为能认路常常被用来送信。
只是远有更妥当的邮驿,近有一府的下人等候他的差遣,时茝养它是想和什么人往来呢?
时漱雪自觉已经快要摸清所有的真相了。
时茝见她好一会儿安静,不禁捧书走过来问:“我要出去了,你——”
“我想起今日还有事,只能下次再来叨扰三弟了。”时漱雪骤然回过身来,语气中半分方才的死缠烂打没有。
时茝思来想去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只是小厮今早出去了不在,他只好再领着时漱雪出去。
恰好走到院门,时漱雪远远瞧见两抹锦衣华服的身影在簇拥中渐行渐近。
时茝看得明白,步子微微发缓,似乎在等时漱雪下决定。
时漱雪步履从容,一下就将时茝落在了后面,大有一种舌战群儒的气势。
时茝叹气,不紧不慢地缀在其后。
“哟,这不是我们府里大娘子吗,”时蕙抱肩讥笑,“昨晚院子里摔了人,今天怎么还有空子乱跑?”
“没有哭着喊着去求人救她吗?”
时漱雪瞥他一眼,目光很快掠了过去:“路太黑不小心碰到了狗,早说了疯狗不能留在府里,被咬了都没处说理。”
时蕙气极,被魏茹抬手挡着不让上前:“大娘子倒是爱往我们茝儿这边跑,只是一大早的不免扰人。”
“没有很扰。”时茝闻言下意识去答,被魏茹一剜又止了声。
时漱雪霎时止住被勾起的笑意,呛她:“魏氏德行有亏,居然还恬着脸敢出院吗。”
“大人还在追查,到时自然还我清白。”
“早晚查出来的事,”时漱雪和她,“一会该问罪了,大人找不到人,又是罪加一等。”
“不过我没空去看你的玩笑,我院里有人被你的一个狗儿子咬了,我急得很。”
她说着就抬履,片刻已经擦着二人身侧而过。
时蕙哼一声,看着魏茹没占上口风心里气才消了几分,不知有意无意地道:“三弟倒是高风亮节,尽帮着外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头。”
时茝没答。
魏茹嗔怪似地瞥时蕙一眼:“我当然相信茝儿不会帮着他人欺负我。”
她款款向前两步,用慈爱的口吻轻声提点道:“不过交朋友也要看人的品行,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结交的。”
“嗯,我知道。”时茝颔首。
“我近日不在府中,大人忙前忙后一人的模样看上去还颇有几分滑稽。”
宁庄冷眼瞪着宁世子身后气势汹汹的几个带刀侍卫,压下心中的不安强撑出一身贵族架势:“几个布衣下人,怎么敢未经本官口令就擅自闯本官书房!”
这话没有起意想中的威慑效果,闻言后几个侍卫似乎反倒蠢蠢欲动起来,由长雁带着头,履下缓缓向前踏着。
宁携玉没有得到宁庄的回答半分不恼,漾着得宜的笑抬手虚挡下长雁:“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心急。”
他复又抬眼:“昨日宁府门口误闯了个小孩子,属下本想给些吃食与他回去,不想大人的麾下更是心疼人,竟送了那小孩一份密函。”
宁庄霎时生出一身的冷汗,剩下的话语卡在喉咙中化作沉闷的咿呀声。
“你,你耍我。”
“可惜在我去探明那张密函前大人怕是入不了大狱,且先委屈几日,在府内私牢安心过节吧。”
宁携玉倏地收回抬起的手,身后侍卫得令纷纷上前,架住宁庄的双手往后拧,四五旬的老头便像囚犯一般被扭着低下了头。
“卑鄙!”他抬起头,愤恨地想朝宁世子的方向啐一口,马上被长雁一挙打偏了头。
久别重逢的铁锈味蔓延出来,宁庄重重咳了几声,被侍卫强押着大步拖远。
“你以为你是什么厉害东西!要不是我,你就只是个市井人家生养的野娃娃!”
“宁携玉!你不仁不孝!”
远处步履匆匆而来的侍卫经过时恰巧听到这番字正腔圆的怒斥,不禁咽了口唾沫快速走过。
他踌躇着迈过正厅门楣,朝前方的人作揖:“郎君,时府有客来访。”
门外一片寂静,似乎有什么人的叫骂声由远及近,很快又消失在远方。
朦朦胧胧地时漱雪不确定是否真假。大概是幻听了,怎么会有人敢在宁府里头吵架。
不久门外便转来叮咣的清脆银铃声,一下一下像用银勺敲在酷夏避暑的冰块中间。
“怎么一个人?”宁携玉见她要起身迎,便摆手示意不必。
锦履跨过门框,带着一身的精细饰品又是一阵作响。
时漱雪还是起身,将搁在案上的木盒拾起再走上前去:“小杏有事出门了。”
“好,”宁携玉垂眸,目光从木盒上扫过,神情温和不知在思索什么,“其他的事呢?是什么?”
时漱雪还没斟酌好如何开口,一时哑然。
“我确实有个请求。”
宁携玉微微点头,笑着示意她继续说:“不过我明日就要离开来京,若是急事的话,我吩咐长雁去办。”
听他似乎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去办,时漱雪心下一转,还是压下了在此时提出来显得有些强人所难的要求。
“也不是特别要紧的事。”
“只是要完全治好肯定是不行的,筋骨伤得深,好了的话走起路来也就是瘸拐,不会太影响做事。”
老大夫被挤眉弄眼的小杏拉到一旁,小声地交谈起来。
“真没有能治好的法子吗?”
“这……你一定要治得好好的,不然就只能去宫里找那些医术高超的太医嘛……”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遑说见春只是时府里一个奴婢,就算是时蕙把自己摔成残废,也难找太医来治疗。
老大夫见小杏满面忧愁,又嗫嚅着道:“不然就……”
“就什么?”
“下到柳州那边去嘛,那边人治伤筋骨的活什比平京厉害,说不定有什么偏方能用,不过……”
一个普普通通的婢女要用残缺的腿脚走到柳州去看病,哪有说来更容易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