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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劳烦大人让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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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携玉静默着听时漱雪娓娓地讲,终了见她察言观色般抬起眸,对着回一个认可的颔首:“明日便可。”
“明日?”时漱雪疑惑地拧眉,“大人不是有事在身?”
宁携玉哂笑:“顺路。”
春日宁府里行小宴贺春,宁携玉入宫领宴,甫一回来便不出所料听到长雁已经擒住了鬼鬼祟祟的广幢连带着门口的小童。
当时小童误走到宁府门口来讨吃食,守门
的小厮被烦得不行,广幢路过便揽了活去赶他,一张不起眼的宣纸就被折着粘在皱巴巴的交子内侧,由着他手递了过去。
宣纸上是要呈给柳州附近函城县令大人的密函,写的东一句西一句不知所云,看来就十分可疑。
“去柳州?”时漱雪听到小杏的转述不免惊讶,随后便被更为浩大的庆幸压了下去。
若是其他地方可能还难一些,柳州正好是她阿娘徐琳母家所在的地方。要找什么有名的大夫,治腿疾也有能落脚的地方。
正好久年未归,她也该回柳州去看看。
休沐时间结束的第一日,开春事少,交好的同僚上下朝都毫不吝笑容,时大人却不大高兴得起来。
春节家宅不宁这事只能打碎了朝肚子里咽,在外人面前可要捂严实了。
是而他也只能学着往年一般扬起满面春风,在推脱了几场邀约后回到马车,狠狠地将身边的手炉朝地上一掷。
“呯!”
手炉面兀地松开,星星点点的炭火沾到地上,时大人又只能不情不愿地伸出履子去一一踩灭。
若是开春第一天就烧了自己的马车,这寓意就更不好了。
马车缓缓前进,邻近西市边的坊间百姓不少,见了都纷纷避让,不敢冲撞贵人。
时大人显然也习惯了这奉承,心情随着一路的顺风慢慢好转起来。
悠扬的节奏戛然而止,帘外御者不知为何紧了紧缰绳,身后的时大人车厢也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时繁祚沉声问。
“大人,”御夫看看前面,又试探着看看后面,“前面有人……”
“有人?”时繁祚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上几分。
西子坊距宫不远,自然寸金寸土,住的尽是朝上能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们。
时繁祚自觉不遑多让,自他擢到尚书后也没再在回府路上碰到有同僚不识相来堵他的马车。
他倏地怒了,挟着好几日的不善之意。
“谁?”
“是……宁府的马车。”御者辨出前方马车的形制和开头的那位御者,吞了口唾沫。
时繁祚的怒火被这桶凉水迎头灭了几分。
宁府马车后的侍卫见前头有了隐约的动静,很快朝时繁祚走过去。
他殷勤地开口,皮笑肉不笑:“时大人,这不巧了,居然和大人撞到一起来了。”
“郎君今天请了贵客,只好劳烦大人让让路。”
听那中气的声音透过帐帘,时繁祚没来由地又被添上了几分怒火。
这哪是不巧了,平京的路修的都是有严格规制的,最少也得能通过两道马车,尤其在贵人多的地方更是不能误事。而宁世子一人现在就不容置喙要过两道马车,生生堵住他的。
就算他是初回平京深得圣眷的新贵,又怎么敢来挑衅他时尚书。
“我回府还有要事,今日怕是让不得宁郎了,还请快挪出一道吧。”
侍卫闻言赧然一笑,又作揖:“抱歉时大人,我方才可能太小声了,没让大人听明白。”
“郎君今日请了贵客,劳烦大人让让路。”
“让一让让一让!”
蜿蜒曲折的卵石路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声音着实是大了些,惊得门外林间憩着的鸟三三两两飞了起来。
时茝不由得瞥了时漱雪一眼。
时漱雪不免抱赧:“大概有什么急事吧,抱歉?”
时茝摇摇头。
“娘子!”小杏很快找到院子,一手屈起后用力叩了几下,“外面有人来报,西市的铺子要被砸了!”
时漱雪恰当地一惊:“什么?”
“就是先夫人的商铺,铺里伙计管不来了去找主君,可是主君上朝去了还未回来,他就找到我们院子里来了。”
时茝一手执着书脊端坐在交椅上,不甚留心地听着门外的喧嚣。忽的四下一静,他察觉不对抬眼望去。
“我?”
再怎么说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时繁祚进不得也不愿退,一时被架在西子纺中的路道中间。
“什么贵客连平京内的道路制宜都可以不顾?”
“这个不劳大人挂心。”
时繁祚有些踌躇了,听帘外那侍卫信誓旦旦的声音,怕是真有什么脸面大的贵客。
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妥协:“罢了,既是宁郎有贵客作访,我便让了路也无妨。”
门外御者闻声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熟稔地一手紧住缰绳,前头的大马应声而动。
前头宁府的马车也窸窸窣窣地动起来,两辆棕黑的大马拖着华贵的车厢并行,悠悠向前踱着,一步一步跟紧在时大人渺小的身影之后。
马车在人流繁杂密集的西市上是跑不快的,愈走进去就愈得慢下来,仔细着看人。
好在御者的经验丰富,磨出厚茧的手稳稳握住缰绳,几人一时也走得稳健从容。
车里只是时茝和院里侍弄花草的那个小厮,时漱雪身子弱走得慢,也坐不得过急的马车。
车轮滚动时碾过沙砾的路面会发出细碎的磨压声,在人声喧嚣中逐渐听不真切。
只是越来越慢了。
“郎君,前头好像吵起来了,我们可能过不去。”门外御者高喊着。
“好。”时茝应他,示意小厮跟着自己下去。
果真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时茝本还思量着万一错过了地方怎么办,现在一看这个西市里最热闹的地方八九不离十就是了。
有雕梁画栋的浮华建筑虚浮着占去西市的半边天,门口用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写着玉翠楼。
看着就像个玩乐的热闹地方现下反倒冷清,有小厮在门外热情地往来招揽路人,大多也只回他一个眼神便又转过头去。
万人空巷,人流像老树的年轮一样圈圈围着,后面来的伸着脖子踮脚看,不时挤得前面的人回头来瞪。
“诶大叔,怎么了这是?”小厮福至心灵,拍了拍一旁踮得最高的大叔问他。
“有人惹事啊,”大叔回头看他一眼,“去年定的货现在才来拿,哪有吃的能放这么久的?早就发霉了扔了。”
“那怎么就吵起来了?”
“那商人要来拿货呗,”大叔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这都坏了有什么好要的,偏偏那人就是要,吵大半天了这都。”
小厮见时茝听后霎时大半个人消失在人群中,连忙道了谢跟上去。
“谢谢啊叔。”
许娘子已经是鬓上掺了银白的年纪,眼见说了大半天理对方压根不肯退让,一时脚上累得厉害。
商人的头儿长得不全像平京人的模样,大抵是远一些地方来的,做事也和平京一带的习惯不同。
这种人平京的小官兵也不大好管,只好跟着在旁边劝,几个就去赶围观的百姓。
只是总不见效,还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这支卫兵的统领头有些痛了,挥手准备叫手下回去把大人请过来镇场子。
商人头儿双手叉腰,操着一口别扭的官话:“我不管,你们扔了我的东西,这在你们的律法里是不允许的!”
“我知道,”许娘子叹气,“但那批货是真的已经坏了,我们也不可能照半赔偿你那么多,最多二成——”
“我不要赔偿!我要我的东西!你们扔了我的东西!”
商人拉高了声调,意料之中的回答,许娘子深吸一口气正要再辩。
“抱歉,有扰各位清听。”
身后陡然传出一道冷冽的声音,许娘子回头看去。
最前头的两三个人终于给时茝让了位,他得以走到中间来。
商人看向他,人群看向他,统领也跟着看向他。
手下正得了令要赶去请大人,被统领一把揪住衣服后襟,瞪了一眼。
能不惊动上层解决问题的方法自然是更好的方法,手下反应过来,悻悻地赔笑。
“你是谁?”商人疑惑地看着他。
时茝闻言思索片刻,似乎并没有想出自己有与此处有什么关系的身份。
“你没事来这里干什么?”商人厚眉蹙起,“这里不需要说客!”
“我只是见你说得有理有据,想来和你辩几句。”
商人闻言似乎疑惑更甚,还是点了点头:“你说。”
时茝朝他颔首示意,徐徐开口:“你的货订在去年,在这里放过了约定的时间,那就是占了别人的地方,被扔了自然也不是别人的错。”
商人舒缓的眉头听得又高高紧紧地扭在一起。
只是这次不单纯是因为生气,更是因为这似乎是有些道理的话而纠结起来。
他想了一会儿:“好吧,我承认我有错误。可是这是她卖给我的东西,她也有错误吧?”
时茝垂眸片刻,斟酌着用更委婉妥帖的话术回答他:“你的东西放在她的地方超过了时间,按例来说是要付费的吧。”
“……”
围观的人们噤声了,统领和手下也噤声了。
有人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想着只要下一句这位高人敢说他们看戏的也要给钱就马上逃到卫兵抓不到的地方。
“好像是这样……”商人点了点头。
四下寂静,人群僵硬得焦急的时漱雪轻易就从中借了道出来。
见商人这么轻易就被说动了,丝毫没有约定中坚如磐石的模样,她暗道不好,心想怎么自己没有来得快一些。
时茝正欲再补上几句,倏地被身后来人装模作样的轻声咳嗽吸引过去。
看定了,他声音有些亮地道:“解决了。”